从港口的公司离开后,伊东长政只身来到一柳。
他带了几盒从法兰西来的巧克力送给妓馆的老板娘及小姐们,老板娘十分高兴,招呼得更加热情,寒暄几句后唤来一名小侍女,引领他到小夜衣专属的厢房。
“小夜衣姐姐,伊东社长来了。”小侍女在厢房外通报着。
很快地,八重来开了门,看见站在外面的伊东长政立刻恭敬地道:“伊东先生,晚安。”
“嗯。”他微微颔首,走进厢房里。
八重退出房外,带上了门。
厢房里,小夜衣和衣躺着,听见他进来的声音,慢条斯理的起身坐正。
“这么早就睡了?”他盘腿坐下,径自倒了杯水喝。
“染了风寒,有点头痛……”她说。
“不打紧吧?”
“只是小毛病……”她顺手理了理发鬓,斜瞥他一记,“你今天不是来找我喝酒的?”
伊东长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即使她一语道中也不动声色。
“据我所知,英国领事对你很有兴趣。”他淡淡说道。
小夜衣微顿,唇角一撇,“那只熊啊……怎么了吗?”她在半年前庆祝横滨开港纪念日的宴会上,第一次见到英国领事杜利?佛格司,当时他虽有夫人在侧,却一点也不隐藏对她的仰慕之情,后来他透过关系不断向她示好,可却碰了她的软钉她接客全凭感觉,感觉不对,纵使达官巨富也得不到她的青睐。
“杜利跟横滨商会主席大久保的关系不错,我希望你帮我制造一点跟他接近的机会。”他毫不拐弯抹角地直述来意。
小夜衣沉默了一下,“你要我替你搞定那只熊?”
“嗯。”他说:“我想竞选下届主席,若能得到外国人的支持,成功机率必大大增加。”搞定法兰西方面的官方代表,对他来说一点困难都没有,但光是得到法兰西支持是不够的。除了法兰西,他还得拉拢英国及亚美利坚两国的官方人员。
“你愿意帮这个忙吗?”他注视着她问。
“你不是在求我吧?”
“不是。”他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意愿。”
“如果我不帮呢?”
“那就当我没问过。”
小夜衣凝视他,眼底有一抹哀怨,“真是狡猾……你明知我不会拒绝你。”
“我会给你满意的报酬。”
“帮我赎身?”
“有何不可?”他不假思索地回应。
小夜衣挪动身子,捱到他身边,将头枕在他肩上,抬起能蛊惑人心的眼眸盯着他。“娶我呢?”
伊东长政微顿,神情仍平静从容,如果他不需向西园寺家展开报复,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她。
但现在他无法答应,倒也不是因为尚未展开复仇大计,而是因为……他家里已经有一个“女人”。
“小夜衣,我已经娶妻了,你没忘记吧?”
“你不能娶我,是因为你不会让‘妻子’去帮你做这些事吗?”
“不。”他淡淡地说:“如果我的妻子有这种本事,我也会要她去做。”
小夜衣一怔,然后蹙眉苦笑,“你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知道我是个可怕的男人,你还想嫁吗?”他勾唇一笑,“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会卖了你藏在家里的娇妻吗?”她语带试探地说。
“她跟你不一样,没有卖的价值。”
“满嘴胡说。”小夜衣娇嗔着,“若是如此,你为何花了那么多钱把她娶回家?”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她?”她睇着他,“见你那个价值十万圆的妻子。”
伊东长政瞥了她一记,“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小夜衣微微皱起柳眉,一脸娇怒地抱怨,“你老是这样……”
“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他轻轻掐着她的下巴,“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
她直视着他幽深莫测的黑眸,沉默了会,无奈一叹,“好吧,我想办法搞定那只熊。”
“谢了。”他满意的一笑。
“那……你要怎么谢我?”
他十分干脆地承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我倒还没想到,不过……”她挑挑眉,纤纤玉手往他胸口探去,“我今天想要你,你可以留下来吗?”
他微微勾起一边的嘴角,“你不是染了风寒?”
“都说了是小毛病。”她暗示地道:“要是你给了我温暖,也许我……啊!”
话未尽,他已一把将她压在榻榻米上。
不多久,厢房里传来的是小夜衣满足、愉悦的声浪……
清晨六点,伊东长政坐着人力拉车回到了元町,他一下车,小十郎就上前来搀住略带几分醉意及倦意的主人。
“少主,你上哪去了?”
“还用说吗?”不知什么时候窜出来的凛婆婆冷冷说道:“八成是上小夜衣那里去了。”
伊东长政像个做错事的孙子般皱了一下眉头,“凛婆婆,我现在想睡觉,你别再叨念我了。”
“我哪有什么资格叨念你?”凛婆婆语气不悦地说:“在这个家里,能对你花天酒地表达不满的人,就只有‘少主夫人’了。”
伊东长政知道,凛婆婆私底下都叫那女人“小怜”,现在故意在他面前说她是“少主夫人”,只为了提醒一件事——他是有妇之夫。
“放着新婚的妻子彻夜流连在高岛町那种地方,少主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凛婆婆,饶了我吧。”他拨开小十郎的手,一脸疲惫又懊恼地苦笑。
这时,提着一桶水的怜刚好经过门口,看见天亮才返家的他,她愣了一下。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她莫名心惊的低下头。
“我要睡觉,中午以前别叫我。”像是没看见她似的,他摇摇晃晃的上了楼。
怜提着水桶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夫人。”凛婆婆忽地神情严肃的看着她。
“咦?”她一怔,“婆婆为什么突然这么叫我?”
“因为我不希望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凛婆婆走上前,接过她提在手中的水桶。
怜不解,狐疑地问:“凛婆婆,你这是……”
“就算不同房、就算少主对你冷淡,你还是他的妻子。”凛婆婆直视着她,语带质问,“你仍当他是你丈夫吧?”
她惊羞的眨了眨眼,脸颊一热,“婆婆怎么这么问?”
“他是你的丈夫,没错吧?”凛婆婆语气强势地追问。
丈夫?是的,他是她丈夫,不管他承不承认、愿不愿意,她都早认定他是自己的丈夫。
不过,她当他是丈夫又如何?他并不当她是他的妻子呀。
“既然他是你丈夫,那么现在就上楼去尽妻子应尽的义务。”凛婆婆有些命令地道。
“义务?”怜耳根一热,羞赧地有些手足无措。
凛婆婆眉心蹙起,索性把她拉到楼梯边,低声道:“不是要你跟他做什么,只是要你服侍他。”
“服侍?”她神情为难,“可是他不要我接近他……”
“那,就让他知道自己是你的丈夫。”说罢,凛婆婆推了她一把。
来到楼上的卧室门前,怜不安又犹豫的杵在门口,连门都不敢敲。
让他知道自己是她的丈夫……唉,凛婆婆说得简单,她现在只求他别将她遣返西园寺家就好,哪还有资格要求他尽丈夫的责任及义务?
“夫人。”突然,她听到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转头一看,竟是方才“命令”她上楼的凛婆婆。
此刻,凛婆婆手上端着一个水盆,盆子里搁了条棉巾,朝她走过来。“我就知道你还站在这里。”凛婆婆把水盆交给她,“拿去。”
“凛婆婆?”接过水盆,怜发现里头的水还是热的。
“进去帮少主擦擦脸、擦擦手脚……”
“咦?”她又一愣。
凛婆婆说完推开房门,也把怜推了进去,“快去。”她对怜脸上为难尴尬的表情视而不见,迅速关上房门。
怜怔怔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看着连皮鞋都没脱掉就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的伊东长政。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床上的他已经阖眼睡着,模样看来十分疲惫,再靠近一点,她闻到酒味,还有……淡谈的香粉味。
倏地,她胸口一紧,莫名的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彻夜未归,看来是沉溺在某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吧?
虽然名义上她是他妻子,但她既没有得到一个公开仪式,更不被他承认,当然也就没有资格跟立场,质问他整晚都跟哪个女人在一起。
但明知自己无权过问,为何她的心仍感到揪痛?她在吃醋吗?还是只是单纯的自尊心受损?
新婚燕尔,夫妻两人理当甜甜蜜蜜、寸步不离,可事实上他们只短暂同床过,之后就连话都说不上几句。这样的情况,让一开始对这段婚姻还抱着希望期待的她万分失落,远比嫁了一个有残疾的丈夫还教她感到悲哀。
想着,怜忍不住眼眶湿热,但她很快就平静下来,惯于逆来顺受,她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她伸出手,轻轻的脱了他一只鞋,见他没有反应,令她安心不少。
看来,他是真的累到连知觉都没有了。
是哪个女人让他如此疲惫?因为她不是姐姐,他才跑到那个女人的怀抱寻求满足吗?她缺了什么?比起姐姐跟那个女人,她到底有哪里不足?
脱掉他脚上的鞋袜后,她拧干棉巾,轻柔地擦拭起他的脸,仿佛是珍贵的艺术品般小心谨慎。这当中他只微微的皱起眉头,紧闭的双眼依旧没有睁开。
她轻轻以温热棉巾描绘他的五官,细细看着他的模样,因为她从不敢正眼看他,只有趁他睡着的现在能肆无忌惮。
他有一张端正俊伟、令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的脸,她相信要是当初姐姐有见过他,哪怕只是一眼,都会乐意甚至感谢老天恩赐,迫不及待地嫁到横滨来。
然而,他为什么要搞神秘呢?害羞?还是有其他的理由?
凛婆婆说他心里有事,是什么事?那件事……跟他左手上戴着的那个奇怪指套有关吗?
想着想着,她无意识的捧起他的左手欲端详——
“放开!”
他知道她进来了,但不知是不是真的太累,并没有开口要她出去。
虽然闭着双眼,他仍感觉得到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然后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想,她大概是担心吵醒他会招来一顿骂,因此才不敢贸然出声或动作。
她介意吗?他彻夜未归待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她会感到难过或受伤吗?
应该不至于吧。她是被逼着嫁到横滨来,迫于无奈的留下,对她来说,粗暴要了她又冷淡对待她的自己,不过是个握有生杀大权、教她不得不屈从的混球罢了。
接着,他留意到她小心翼翼脱去他的鞋袜,动作轻巧又温柔。
从她的动作,他可以确定她是个习惯服侍别人的女人,身为私生女的她,这些年来想必吃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苦。
拧了条温热的绵巾,她手劲轻柔地擦拭着他的脸,当她的手轻缓的抚着他的脸时,他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温暖,好像他是一件稀世珍宝,而她得非常小心对待似的。
这一瞬间,他有种被呵护的感觉,而他,莫名喜欢这种感觉,不自觉放松了紧绷着身体。
此刻的她,当他是主人般伺候着?或当他是丈夫?
她会喜欢他吗?一个粗暴占有她还冷淡对待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