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质问地说。
小夜衣一顿,“刚才在楼下时,你还挺欢迎我的,怎么现在……”
“你要跟我谈什么?”他直视着她,打断她的话。
“你有好些日子没到一柳来看我了。”她挑眉一笑,“怎么?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她怨怼地表示,“是你的表现让人不得不这么想。”
“佛格司经常往一柳跑吧?要是让他撞见了我,恐怕不利我们的合作。”
“真是因为这样?”小夜衣走向他,忽地一把环抱住他。
他没有推开她,而是反问:“不然呢?”
她抬起迷蒙的眼睛,定定注视着他,仿佛要看进他眼底深处,发掘他刻意隐藏的秘密般。“不是因为……她吗?”她试探问道。
“她?”他眉毛挑起。
“嗯。”她微点下巴,“你那位穿着粗布和服的妻子。”
提及怜,伊东长政脸色立刻微微一沉,沉默不语。
尽管他表现得平静自若,小夜衣仍敏锐察觉到他眼中的挣扎及矛盾。
“你到底为了什么娶她?”她问:“你娶了她,却冷淡待她,明明冷淡待她,却又十分在意着她……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微微皱眉,脸上乍现愠色。
“这跟你无关。”
“你真无情……”她蹙起眉头,哀怨的一笑,“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是怎么忍受那只熊的?”
“我很感谢你。”他直视着她,神情没有半点愧疚亏欠,“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可能的给你。”
她盯着他道:“如果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爱呢?我不在乎做妾,行吗?”
“你傻了吗?”他目光一凝,唇角扬起一抹冷然的笑,“我哪里懂爱了?”
“你对我难道没有一点点的爱?”
“我需要你,就如同你需要我一样。”他只是这么说。
闻言,她怏怏地一笑,“真是残酷……”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该试图在我身上找爱。”
她抬起眼睑,眼神锐利地望着他,“那她呢?你会给她爱吗?”
他微顿,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半晌,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语重心长地说:“小夜衣,不要试图改变我俩的关系。”
小夜衣凄然一笑,没再说什么。
下一刻,余光一瞥,她看见端着茶盘站在书房门外的怜。
她突然心生一念,坏心眼又狡点地勾住他的颈子,“好吧,我乖乖听你的话,那你可以给我一个奖励吗?”
“奖励?”伊东长政怔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牢牢抱住他,热情索吻的红唇随即贴上他的薄唇。
门外,看见这一幕的怜震惊又难过,手一颤,茶盘上的杯子立刻互相碰撞,发出细微的声音。
伊东长政倏地转过头,看见她受伤的神情,而她什么都没说,像是逃走般转身就跑。
这一瞬间,他的胸口一阵灼热刺痛,像是有人狠狠戳了他一刀。
忽地,小夜衣伸手捧着他的脸,让他转回头,两只眼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不是不爱她?”她笑问:“那为何露出这种表情?”
听到这话,伊东长政很快就惊觉小夜衣是存心让怜撞见这一幕,他先是感到不悦,但随即又默允了她刚才的行为。
是的,他不爱怜,就算真爱上了怜,也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走吧。”他拿开她的手,“我送你回一柳。”
“要赶我走了?”小夜衣哀怨的看着他。
“不。”他说:“我决定到你那儿住几天。”
好几天了,伊东长政已经好几天没回家。
怜不难猜到他除了公司还会在哪里,而一想到他就待在某个女人身旁,她的心好似被千刀万剐。
小夜衣的出现,也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在心理或生理上,她都已认定自己是他的妻子,才会因此感到难过,甚至是愤怒。
一直以来,总是无声被动接受命运安排的她,第一次有了“战斗”的念头。
他是她的丈夫,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女人到家里来把她丈夫带走,却不采取任何行动。
中午,小十郎从港口的公司回来。
他似乎有话跟凛婆婆说,但看见一旁的怜,便有所顾忌地欲言又止。
“有事吗?,佐久间大人……”凛婆婆是旧时代的人,还改不了一些从封建时期沿袭下来的称谓。
“呃……”小十郎为难地开口,“那个……少主他……”
“少主怎么了?他什么时候才要回家?”凛婆婆追问。
小十郎蹙着眉头,一脸尴尬苦恼,“我不清楚……”
“那佐久间大人回来是要做什么?”凛婆婆问。
“少主今天要参加使馆的宴会,请凛婆婆帮他准备一套西服。”
“佐久间大人,”凛婆婆直截了当的问:“少主这几天是不是都住在一柳?”
“呃……”小十郎实在不想在怜面前承认这件事,却又无法若无其事的说谎。
“这真是太离谱了!”凛婆婆神情愠怒,“老太婆我今天一定要亲自去问问他。”
“婆婆……”一直沉默不语的怜,轻轻拉住了凛婆婆,“可以请你去帮伊东先生准备晚宴的西服吗?”
凛婆婆一怔,“小怜?”
“佐久间先生,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去公司。”她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眼神却十分坚定,“晚宴要穿的衣服,我会亲自替伊东先生送去。”
闻言,小十郎跟凛婆婆都一震,惊讶的看着她。
“婆婆,”怜注视着凛婆婆,苦笑道:“我是他的妻子,把丈夫找回来这种事,不该假他人之手。”
听她这么说,凛婆婆笑了。“说的对,说的真对。”她紧紧握着怜的手,“少主夫人,看你的喽。”
带着晚宴用的西服,怜跟着小十郎来到横滨港口,这是她嫁到横滨以后第一次来到港口,也是她打娘胎出生后,第一次看到海。
原来,海是这么一望无际,看着看着,她内心竟感到澎湃激动起来。
小时候,母亲为了替生病的外婆祈福,曾经带着她去拜山,虽然山与山之间感觉好遥远,但总还能估算出个距离。可是海,却让人看不见尽头,甚至不知道遥远的那一端有着什么。
怜赞叹着海的辽阔,也注意到港口不远处,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上头挂着她看都没看过的旗帜。港边则是有好多人在忙着装卸货物,其中不乏外国人士。
“夫人,你看那边……”突然,小十郎指着远处一艘三桅大船,“那是少主的船。”
看着那艘大船,怜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拥有那么大型的商船?果然不是寻常的日本商人……
“那是利用蒸汽涡轮跟帆前进的新式船只,在横滨只有少数人才有。”小十郎崇拜的说:“这样的船只,少主就拥有两艘,目前有一艘已在返回日本的途中,而这艘预计这两天离港准备航向亚美利坚……”
“亚美利坚在哪里?”
“在海的另一边,是个很远的地方。”小十郎解说:“就算是搭乘少主的大汽船也得花上一个多月的时间。”
“那么久?”她惊讶地问道。
“是啊。”小十郎一笑,“还没在横滨开设东洋商事之前,少主一年中几乎有十个月都在海上。”
“佐久间先生是什么时候跟着伊东先生的?”怜好奇的问。
“大概是五年前吧。”他说:“我在一次的员工招募时跟着一艘亚美利坚商船去到夏威夷,原以为可以赚到更多钱,却没想到遭船东压榨,不但只领到少许酬劳,每天还超时工作。
“同行的日本水手总是吃几乎坏掉的食物,分量也不够,很多人都因此病了,最后大家决定逃走,可还是有不少人被逮到……”提起过往,小十郎眉头深锁,“我们到处躲藏,无以维生,本想可能就要因此魂断异地时,没料到老天让我们遇见了少主……”
说着,他笑叹一声,“是少主救了我们,还让我们上了他的船。他给了我们工作,也教会我许多事情,我佐久间小十郎这条命是他给的。”
怜注视着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的小十郎,“所以你才会说伊东先生是个好人?”
“是的。”小十郎点头,然后思忖须臾道:“夫人,虽然我不太清楚详情,但少主似乎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娶你。”
怜闻言顿了下。某种目的?凛婆婆说他不是为了要西园寺家的华族头衔而娶她,可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原因吗?
“尽管少主现在对夫人很冷淡,但少主行事总有道理,会如此待你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小十郎真诚地说:“这些时日我仔细观察,知道夫人是个好女人,只要你不放弃,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怜知道他是在安慰鼓励她,心里十分感激。“佐久间先生,谢谢你。”
小十郎了然一笑,“走吧,东洋商事就在前方了。”
东洋商事是一幢融合着西式及日式和风的建筑,总共有两层楼高,外观十分新颖。
怜跟着小十郎进到公司里,所有人都好奇看着陌生的她。
而当小十郎向大家介绍她便是伊东夫人时,大家更都是同一个反应——瞠目结舌。
虽然没有正式的婚礼及仪式,但对于伊东长政从东京娶回一位华族千金的事,无人不知。只不过结婚已两个月,从没有人看过传言中的夫人。
而且让大家更傻眼的是,这传闻中的华族千金没有娇贵气息,反倒像个邻家女孩般羞怯客气,实在很特别。
小十郎领着怜来到二楼的社长办公室时,秘书铃木正巧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他身后的怜,不禁愣了一下。
“佐久间,这位是……”
“是伊东夫人。”
“咦?”铃木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身穿朴素和服、脸上不施脂粉,犹如小女仆般的怜。
对于他的反应,怜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你好。”她主动问候。
“夫人,你……你好。”铃木一脸尴尬的回应。
“铃木,少主在吧?”小十郎问。
“是的。”铃木点头。
“一个人?”
“嗯,一个人。”
确定办公室里没有“闲杂人等”后,小十郎才放心的领着怜进到伊东长政的办公室。
门打开,坐在办公桌后的伊东长政抬眸瞥了小十郎一眼,又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
“小十郎,怎么去这么久?”他问。
“因为回来的路上,顺道带夫人到港边看了看。”
闻言,伊东长政陡地抬起头,看见从小十郎身后怯怯站出来的怜时,他脸色一沉。
“你在做什么?”他神情不悦,责怪地道:“为什么带她到公司来?”
“请你别怪佐久间先生,是我坚持亲自帮你把衣服送来的。”
不想连累小十郎,怜立刻解释原因,并将一切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出门前,凛婆婆交代她要拿出身为妻子的魄力,绝不能再畏畏缩缩、低声下气。她不知道自己办不办得到,但她确定会尽可能扞卫自己身为妻子的权利。
“不打搅少主跟夫人谈话,小十郎先出去了。”小十郎脸上没有一丝惧怕,反倒有几分豁出去的味道说。
接着他转身走出办公室,带上了门。
几天没回家,也没见到怜,伊东长政还以为自己的心情已经平静了。
让他震惊的是,当她一出现在他面前,他平静无波的心湖就又瞬间泛起涟漪,而且慢慢的一圈圈扩大。
这几天,他有时在一柳留宿,有时则在公司里过夜,无论如何就是不回家。不为别的,只为让自己的心情冷静下来,确保不会受到她的影响而动摇心志。
这辈子,他到现在从没“逃”过,可是遇上她,他竟逃开了。
看来人畜无害的她,原来竟有如此毁天灭地的本事,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是来替我送衣服的?”他冷冷问道。
“是的。”怜其实在发抖,但尽可能不让他发现,可惜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拼命想隐藏的秘密。
“衣服放下,回去。”他以命令的口气说。
怜紧紧抓着手上的大盒子,两只脚像是钉住般的站在原地。
伊东长政神情冷峻的看着她,“还不走吗?”
“不……不要。”她艰难地发出微弱的声音。
“不要?”他目光一凝,懊恼的瞪着她。
怜知道自己会惹他生气,但这一次,她不想退缩了。
她什么都可以忍受,却再也忍受不了他在其他女人的怀抱里。
“我……我有话跟你说。”抬起眼睑,她提起勇气直视着他。
迎上她害怕又坚定的眸子,他心头一震。
“又是钱的事情吗?”他微微扬起下巴,“放心吧,我已经把钱送过去了。”
“不是那件事。”她连忙回答。
他冷笑,“除了钱的事,你还有什么好跟我说的?”
被他以这样的言语羞辱,怜感到难过,也觉得生气,她不是个虚荣爱财的女人,要的只是他关爱的眼神,只是卑微的希望他能怜惜她。只要他肯爱她、疼她、惜她,就算他是个穷光蛋她也不会离开。
虽然一开始是因为迫于无奈才嫁到横滨来,可她是个认命的人,就算只是一夜夫妻,也已经把他当作一辈子的伴侣。
偏偏他总是如此不留情面羞辱她,她忍无可忍,终于决定改变目前的情况。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冲口说道:“我要你回家。”
伊东长政愣了下,有些不敢置信,惊疑的看着她。
怜的呼吸有点急促,情绪有些激动,语气也透出焦虑,“请你不要再到小夜衣小姐那儿过夜了。”
他眉心一拧,“你说什么?你在命令我吗?”
“不,我在恳求你。”尽管他锐利如刀的眼神令她胆怯,她仍勇敢直视着他的眼睛表明自己的意思。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要求我?你以为你是……”
“我是你的妻子!”她打断他,再强调了一遍,“我是你的妻子。”
伊东长政头一次见她如此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以妻子的身份拜托你回家,我不要你在小夜衣小姐那儿过夜,我……我无法忍受这种事!”怜说出这些话后,连自己都感到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