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主屋寝房的周奉言尚处在剥魂之痛中,门外的拾藏低声道:「禁卫朝皇上借宿的偏院小屋去了。」
周奉言侧卧在床,被剥魂之痛折磨得连吭声都不能。
直到五更天时,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拾藏随即挡在门前。「王爷,我家主子尚未起,请止步。」
「皇上遇刺,难道周神官不需要给本王一个交代?」燕禄成冷沉着脸,手微动了下,身后的禁卫随即向前。「给本王撞开门!」
拾藏握住腰间长刀,只要对方一有动作,他会毫不留情地斩杀,就在剑拔弩张的瞬间,身后的门拉开,他一回头,就见一脸苍白无血色的周奉言披散着长发,撑着一口气站立着。
「皇上遇刺?」周奉言哑声问。
「是啊,皇上的贴身太监黄公公被杀,皇上也险遭毒手,要不是禁卫够警戒,恐怕皇上就要殡天了。」
周奉言虚弱地抬眼,就见燕禄成的眉心青灰相间,不禁扯了扯唇。「皇上所居的小院让冀王爷所带领的上百禁卫包围着,谁有这本事刺杀皇上,甚至能够近身杀了皇上的贴身太监。」
燕禄成勾弯了血色的唇,从怀里取出一把短匕,周奉言微微眯起眼,直盯着那缀满玉石的鞘身。
「如果本王没记错,这短匕应该是周夫人所有,对不?」他缓缓拔出短匕,可见匕身还沾着血。
「王爷在说笑吗,别说内人未习武艺,就算她有,也不可能闯进百人禁卫里刺杀皇上。」周奉言简直啼笑皆非。
「这本王就不晓得了,得要细查才知道,所以本王待会会命人将周夫人押进刑部大牢候审。」燕禄成将短匕收妥。
周奉言冷冷注视着他。「下官要面圣。」
「贼人来不及刺杀皇上,却对皇上下了毒,此刻御医正在诊治,所以眼前的事由本王全权处理。」
「下官要见冀王。」
「那可不成,皇上遇刺是在你周府发生的,单凭这匕首,本王认为周夫人可能是凶手,但诚如你所说,周夫人不曾习武,又怎么可能行刺?但你呢,你外头的护卫呢?」
他懒懒地指向拾藏,外头的禁卫随即将拾藏团团包围。
「王爷是在影射下官图谋不轨?」周奉言使了个眼色,要拾藏稍安勿躁。
「是怀疑。」
「下官图谋不轨,谁得好处?」
「这得要问你,本王怎会知道。」燕禄成笑得一脸无害又无奈。「周神官,你为何要这么做呢?」
「灭了周家,一旦周家的诅咒反扑皇室,不知道届时王爷撑不撑得住?」周奉言面无表情地说。
「说那什么话,本王怎舍得灭了周家,周家可是大燕的龙柱,大燕的千秋万世都得靠你们,哪怕有人想灭你周家,本王也会挺身而出,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周家一分一毫。」
周奉言直睇着他半晌,突地低低笑开,旋身坐至锦榻上,笑道:「下官也想知道,王爷现在到底想怎么做?」
燕禄成徐步踏进房里,自在地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本王就喜欢聪明人。」
「王爷,说吧。」周奉言疲惫地倚在小桌上。
「其实说穿了,假设行刺皇上的并非是你周家人,你认为还能是谁?」燕禄成打开天窗说亮话,毫不拖泥带水。
周奉言听完,不禁失笑。还真是个率性的人,说得真是明白。
「嗯,周神官?」
「下官明白了。」吸了口气,他唤了声。「拾藏。」
「在。」拾藏站在门口应声。
「你想做什么,周神官?」燕禄成看了拾藏一眼,轻蔑的目光压根没将他看在眼里。
「算了算,皇上也差不多该醒了,话总是得在皇上面前说个明白,不过总不能让下官披头散发,身穿中衣去见皇上吧。」
「真不愧是神官,连皇上快醒了也算得出来,真教本王佩服。」燕禄成哼笑一声,走出寝房,让禁卫留守门外。
拾藏取来衣物替周奉言更衣时,低声道:「有内贼。」
周奉言垂着脸,唇角微勾,心里早已有底。
等他穿戴整齐走出门外,侧眼望去,见于丫儿竟就站在廊道下,周奉言怒瞪着双叶和舞叶。
双叶和舞叶见状,静静地垂着脸,一左一右地护在于丫儿身边。
「爷……」于丫儿想走近,却被禁卫格开。
两刻钟前,双叶在露台上察觉不对劲,犹豫了会才将她唤醒,她一见禁卫将主屋包围,心知状况有异,想探询却无计可施。
「带夫人回偏香楼。」周奉言眉头微皱,像是微恼她不该出现。
「爷去哪?」于丫儿急声问。
「没事,回房去。」他摆了摆手,一派轻松自在。
她哪能回去,瞧他俨然像是被禁卫架着往偏院的方向走,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他被带进偏院里。
寝房里头,燕奇临懒懒地倚在锦榻上,御医守在床边,而燕禄成正给方转醒的燕竞喂着茶水。
周奉言一踏进房里,燕奇临朝他莞尔一笑,漫不经心地望向床的那头。
「下官见过皇上,让皇上遇险,还请皇上恕罪。」周奉言走到床边,掀袍单膝跪下。
「爱卿,靖王说你已查出凶手,当真?」燕竞虚弱地问。
周奉言宽袍下的手紧握成拳。「回皇上的话,臣已查清。」
「凶手是谁?」
「……冀王爷。」
原本正把玩着腰间玉佩的燕奇临缓缓抬眼,直睇着周奉言。
「周神官话可不能乱讲,这可是谋逆大不敬的指控。」燕禄成将茶水搁到花架上,一手轻拍着燕竞的背,安抚过度激动的燕竞,一手抽出怀里的短匕。「本王可是在黄公公背上拔下这短匕的,这短匕似乎不是冀王爷的。」
周奉言握紧的拳头上青筋爆凸,面上却波澜不兴。「皇上,靖王爷,臣之所以这么说,实在是臣想不出这周府里头,还有何人可以在不惊动禁卫的情况下踏进这寝房内,这禁卫都是冀王的人,冀王想在这附近走动,又有何难;再者这短匕为臣妻所有,冀王使个法子偷出实在不难。」
燕奇临松开了玉佩,托着腮来回睇着两人。
「周神官,你要知道这一席话足以使冀王人头点地,要是这真是冀王所为,他可是犯下了弑父弑君的大逆不道之罪,是可以当场论斩的。」
「王爷,这只是下官的推测,下官认为该将冀王押入刑部大牢严审,当然也包括负责皇上安危的所有禁卫。」周奉言顿了顿,再道:「当然,冀王也得要先卸下手中的兵权,以示清白。」
最后这段话让燕禄成妥协了,虽一时杀不了眼中钉,但至少可以先取回兵权。
「周神官所言,父皇意下如何?」
「准!」燕竞怒道,难以置信地瞪着燕奇临,作梦也想不到他竟如此大逆不道。
「来人,立刻将冀王及冀王侍卫全都拿下,一并押进刑部大牢严审!」燕禄成一声令下,外头的禁卫立刻入内擒人。
燕奇临徐缓起身,压根没打算挣扎,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周奉言。「周奉言,这就是你的选择?」
周奉言垂着浓睫不语。
「很好……好你个周奉言,本王记下了!」燕奇临束手就擒,任着禁卫将自个儿及其手下押走。
燕禄成颇为赞许地看着周奉言,将短匕递还给他。
「来人,护送皇上回宫。」
「下官告退。」见宫人入内伺候,周奉言退出偏院外,目送着剩余禁卫和宫人训练有素地将皇上护送回宫,天色末亮,偏院里已空无一人,快速得犹如一阵疾行的风,毁灭了一切,疾驰而去。
「爷。」见禁卫都退出周府了,于丫儿才敢靠近周奉言。
周奉言紧握住她的手,怒目瞪着双叶和舞叶。「我让丫儿待在偏香楼的用意,你俩不懂吗?」
「爷恕罪。」两人二话不说地跪下。
「爷,不关她们的事,是我坚持要来,她们不得不从的,不要怪她们。」于丫儿紧揪着他的手。「禁卫突然包围了主屋,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打一开始知道皇上要暂宿周府,她就觉得不对劲,佴没想到燕禄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会做到这种地步。
「别担心了,已经没事了。」
「怎会没事,冀王爷被押进大牢。」她在偏院围墙外已经把里头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冀王怎么可能弑君?」她更想问的是——为何要栽赃燕奇临?
周奉言将短匕递给她,她不解地接过,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我的短匕怎会在爷这儿?」
「靖王说这把短匕就插在皇上的贴身太监背上。」他简短地将方才的事交代过,拉着她回主屋歇息。「说穿了,靖王只是想削了冀王手中的兵权,才会大费周章地演出这。」
「可是为什么短匕……我是放在房里的,压根忘了带去偏香楼。」
「想偷还难吗?」进了房,周奉言替她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靖王不过是想藉我的手打压冀王罢了,我做个顺水人情又能摆脱嫌疑,这结果比我预想得还要好。」
「可是冀王……」
「放心吧,不会让他待在牢里太久,两个月内定会将他从牢里放出,给他机会戴罪立功。」
听他再冷淡不过的口吻,于丫儿的心底更冷。「我一直以为爷和冀王爷交好。」可是爷的口气像是压根不担心冀王的生死,哪怕恶意栽赃冀王也没有罪恶感。
「交好又如何?冀王毕竟姓燕,曾经,他是我手中的暗棋,却不是非要不可的活棋,所以趁着现在削弱他的兵权,激发他对靖王的仇视,对我而言也是好事。」正因为如此,他才心甘情愿地配合演出这出戏。「至于靖王,他再张狂也时日不久,毕竟他和皇上是命运相系,皇上命绝,他也活不了。」
「爷……」
周奉言啜了口茶,闪避她审视的目光。「丫儿,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皇室里满是妖魔鬼怪。」
「不,我只是觉得,爷似乎早猜到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仿佛是顺水推舟,借着靖王削减冀王的势力,甚或是后头还藏着什么计划。
周奉言沉默不语,不愿透露更多。
他不吭声,她就当他是默认了。看着手中的短匕,她愈瞧愈是觉得古怪,不禁脱口道:「就算有人要偷,又怎会知道我放哪,如果不是亲近的人……」她突地联想不久前的事,张口欲言,又觉得没有真凭实据,可是不说又怕铸成大错。
「你认为有内鬼?」周奉言漫不经心地问。
内鬼,有,存在已久,只是他搁在心里,一直给着机会,可惜还是让他失望。
「爷也发觉了拾哥不对劲?」她脱口道。
「……拾藏?」
「嗯,其实那回我刺伤靖王之前,瞧见了拾哥和寇久躲在屋墙边交谈,而能够不惊动任何人杀了皇上的贴身太监,也只有拾哥了吧。」她实在无法不将这两件事给联想在一块。
「不是拾藏。」周奉言斩钉截铁地道。「丫儿,我可以跟你保证,就算天下人负我,拾藏绝不负我。」
「可是……」
「丫儿,这事我会处理,不会有事。」
于丫儿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她虽是雾里看花,但唯一确定的是,爷是顺水推舟,出卖了一颗暗棋,出卖了二十年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