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童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抱起箱子往外走去。
「对了,童老师。」园长喊住她。「丽娟刚打电话来说要你今天不用过去了,他们要去喝喜酒,小孩也会一起带出门。」
童遥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丽娟是园长的朋友,也就是她兼差保母的雇主。
「好,谢谢园长。」她离开办公室。
那她今天可以不用一下班就赶着走喽?一思及此,她的心情开始好转。她总算可以处理宇丞的事了。
宇丞的爸爸,你、完、了!有本事再晚来呀,就算耗上整个晚上的时间,本姑娘也要在这儿等着你,就是今天,大家一次把事情做个解决!
*
金发白灰的小天使在夜色的笼罩下,不像日间散发着可爱光芒,反而被一旁的街灯衬得有些落寞。
看着幼稚园关阖的大门,陆其轩实在很不想伸手按门铃。
这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迟到?他记不得了,反正他从没在大门还开启的时候来接过小孩,他只知道等着他的老师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偏偏他今天还前所未有地晚到。
没时间再耗下去了,他还得赶回公司处理事情,陆其轩叹了口气,伸手按下门铃。他活了三十二个年头,过去的叹气次数绝对无法超越这一个礼拜所累积的分量。
「请问找谁?」隔了会儿,回应传来。
「我是陆宇丞的父亲,我来接他。」
「请进。」哔地一声,旁边的小门开了,对讲机传来挂上话筒的声音。
陆其轩拧眉,并未即刻进入。通常留守的那位老师会把宇丞带出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把门甩得乒乓作响,顺道离开。
他倒宁愿这样,省得寒喧浪费时间。他又伸手按下门铃。
对讲机再次传来声响,对方口气平稳地说道:「陆先生,请进,只有一间教室亮着灯,应该很好找。」
这次她话说得多了,陆其轩听出她的声音,早上送宇丞来时都会遇到她。「童老师,我还有事,麻烦你让宇丞自己出来。」
「我想,任何事都不会比我要跟你谈的事重要。」童遥轻声笑了,却有种不容辩驳的强势。「请进吧,陆先生。」通话再次切断。
明白他若不进去,对方绝对不会妥协,陆其轩只好踏进幼稚园,关门的手劲不小心甩得太大力,砰然巨响在寂静的园子里回荡。
那个童老师不会以为他在下马威吧?陆其轩轻啧一声,眉宇更加紧锁。他笔直朝唯一亮灯的教室走去,推门走入,当对方听到声响回头时,他确定了——她完全认为那个关门声是他在示威。
童遥丽颜虽然扬笑,晶灿的美眸却燃着熊熊怒火。有没有搞错?现在都几点了 ?来得那么晚,对小孩疏于照顾也不懂得反省,还好意思甩门甩那么用力!
「陆先生,你终于来了。」她再皮笑肉不笑地送上一句。
「童老师对不起,耽误到你的时间,我以后会注意。」自知理亏,陆其轩道歉,接着对坐在一旁画画的儿子说道:「宇丞,走了。」
宇丞停下笔,看看他,然后又看向童遥。见童遥点头,才走近他们,童遥却将他拉在身旁,不让陆其轩直接带走。
「陆先生,请你进来不是故意在刁难你,而是真的有事要跟你谈。首先,我想先让你看一样东西。」她拿起一条湿毛巾帮宇丞擦脸,然后是耳后、颈部。
他赶着离开,她却还在跟他故弄玄虚?陆其轩勉强耐着性子,脸色已经有点难看。
「请看。」童遥双手各拎一角,把毛巾摊在他面前。「请问陆先生觉得要多久的时间才能累积出这些污垢?」
看到鹅黄色的毛巾染上一片脏污,陆其轩愣住。
那哑口无言的表情让童遥有种打击得逞的快感。等待他来的时间,她一直忍着不帮宇丞洗澡,因为一洗证据就没了,她才不让失职的父母就这样湮灭罪行。
怎么会这样?陆其轩拧眉。「宇丞每天都有洗澡。」
童遥挑起一眉。「可以请教你怎么帮他洗的吗?」难不成他还要怪她照顾不周,害宇丞在幼稚园搞得那么脏吗?
「他自己会洗。」陆其轩心头火起,握拳抑压着怒意,觉得向来自傲的冷静已经不堪摧残。这女人根本就摆明了一副他失职的不屑表情!
「你让他自己洗?!」童遥杏目圆瞠,忍不住提高音量。这比不帮他洗澡还可怕,要是宇丞不小心在浴室滑倒怎么办?
「遥遥老师……」看到她生气,宇丞怯怯地喊。「宇丞做错事了吗?」
「当然没有,宇丞会自己洗澡,很棒。」童遥立刻换上温柔的笑,不想造成孩子的不安,她带他回到原先的位置,柔声哄着。「宇丞乖,你继续画画,等一下给老师看哦!」
从质问转换到圣母玛利亚不用一秒钟的时间,那瞬间变脸的功力让陆其轩叹为观止,但一想到她望向他的谴责眼神,情绪又开始有了波动,累积多日的郁闷及烦躁猛烈升起,一触即发。
安抚好宇丞后,童遥示意陆其轩走到教室一角。
「陆先生,四岁的小孩没办法自己洗澡。」一面对他,温柔的微笑马上被严厉的指责取代。「他可能被热水烫伤、可能滑倒、可能被浴缸的水溺毙,这些都是真实案例,不是我在危言耸听。」
「他说他会。」陆其轩下颚不悦地绷紧。
怒火直冲脑门,童遥很想踹他两脚。「幼儿充满表现欲,问他什么他一定都说会,而且还会抢着做,小孩子不懂衡量自己的能力,要靠父母辅助他判断是非,而不是他说会就把事情丢给他做。」
她的态度简直就像在鄙夷他把过错推到宇丞身上!陆其轩怒抿着唇,用所剩无几的自制勉强禁锢住濒临爆发边缘的情绪。他脱离幼儿时期已经够久了,哪还记得四岁的自己会做什么、心里在想什么?!
「好,从今天开始我会亲自帮他洗。」他冷冷地看着她。「还有事吗?」
即使身形差了一截,即使那双凛冽的眸子充满慑人的气势,童遥依然挺直背脊,毫不畏惧地迎视他。
「当然有。」他的罪状罄竹难书,以为她会这样就放过他? 「能请陆先生告诉我宇丞最近的生活作息吗?」
「很正常。」陆其轩言简意赅。他不想说太多,免得忍不住跟她吵起来,可笑的是,他几乎已记不得上次和人起争执是什么时候。
昨天的高层会议?不,他用精辟的分析将所有攻诘一一反驳回去,他完全没动怒。离婚?不,他掌控局面,不到三小时的时间连户籍都更正完毕,除了感到解脱和轻松,他的情绪没其他波动。
结果他现在却被一个长相无害、身高只到他下巴的女人逼到想要破口大骂?
「可以再详细一些吗?我很想听听你对正常的定义。」不让他含糊带过,童遥双臂环胸,仰首睨他。
陆其轩深吸口气,在心里默数一到十。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需要用到这种冷静方法的一天。「早上送他到幼稚园,接他下课后先带到我公司,然后再一起回家。」
「有时早上七点送来,有时十点才送来,又是为了什么?每天放学都让宇丞等那么久我就不说了,带到贵公司之后呢?几点回家?几点让他睡觉?」很好,既然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那她也不想维持基本的礼貌了。
「因为你们七点半才开门,我必须先进公司之后再抽空把小孩送来,有两次七点就过来,是因为我有重要会议要开,不得不提早麻烦你们。每天我都会加班到十一点才离开公司,在十二点之前宇丞会洗完澡上床睡觉,这样的回答够详细了吗?」陆其轩咬牙从齿缝进出这些回答,衬上烈火狂炽的黑眸声势惊人。
在和儿子完成男人与男人间的对谈之后,他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得来,没想到却是苦难的开始。
时间无法配合的接送已把他的步调打乱,更别提把宇丞带到公司后所造成的麻烦。他会到处跑、会哭会闹,害他必须花更多心神去达成平常的工作效率。
「十、二、点?」童遥不可置信地重复。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宇丞老是在打瞌睡了。「你竟然让他那么晚睡?他跟你不一样,小孩子的活动力大,最需要睡眠啊!」
「他在等我时也会睡。」陆其轩心头火更甚,他自认已经够努力了,她凭什么把他当罪人一样盘问?
那哪够?童遥为之气结。「为什么要让他和你一起待在公司?保母呢?不擅长的事可以交给专家处理。」她不懂他在挑剔什么,换了好几个保母都不满意,偏他自己根本就照顾不来。
保母?保母!她的口气和这两个字震断了陆其轩紧绷的情绪,像有东西在脑中轰然炸开,把残存的理智炸得一点不剩。
她懂什么?这一切是他愿意的吗?他受够这种鸟事了!
「这点你何不问宇丞?」陆其轩沈着脸朝她逼近,喷火黑眸俯瞪着她,咬牙切齿吐出的话语充满狠戾。
「一个礼拜内他逼走了四个保母,四、个!你以为我想把事情全揽在身上吗?我、一、点、也、不、想挑战我的育儿天分!保母全被他整走我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啊,嘎——」
看到一张俊魅的脸瞬间逼近,还龇牙咧嘴的,那种临场感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童遥原本兴师问罪的气焰顿时馁了一半,不断后退,背抵上墙。
「呃、陆先生,我明白了,你、你冷静点。」她咽了口口水,硬挤出笑,试着安抚他。要命,看样子这段日子他也很不好过,但小孩是无辜的嘛……
「别叫我冷静,我已经够冷静了!」溃堤的怒气已经无法敛下,陆其轩挥手大声咆哮。
遇到问题就着手解决,情绪化是没有用的,他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
但当他发现向来无往不利的处理方式完全起不了作用时,要他冷静已成了种讽刺。不管他做了什么,儿子总有办法把状况转化成麻烦,现在甚至还加上一个自命不凡的幼教老师来指谪他,他招谁惹谁了啊!
「是、是。」童遥陪笑附和,脑袋拚命思索脱身之道。妈呀,幼稚园的人全走光了,要是他真的抓起狂来,她哪里打得过他啊?
「呜哇~~」突然一声大哭中断了紧绷的气氛,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