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京城里车马辐辏,穿梭于大街小巷间的人儿硬是比他们家里后花园蚂蚁还多。
诸葛小雨打从一跨入京城东门之后,两根细腿儿便在市集前钉了桩,怎样也没法子拔开。
市集两侧,宅舍商铺林立,或卖铜铁器皿、或贩冠梳、白肉胡饼,还有一整排的香茶果子、蒸糕、糖饼……尤其是蒸梨糕的那股沁甜味儿,光是在八百里外便能教人口水直咽啊!
咕噜、咕噜。
诸葛小雨捂着肚子,随意找了间最大的客栈走去。
客栈大,包子馒头自然也大,这是诸葛小雨的想法。于是,便睁着一对乌溜溜眼珠,踩着朱红木阶走进了人声鼎沸之“悦来”客栈。
“客倌上门唷!”店小二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冲到门口招呼人。
诸葛小雨觉得新鲜,眯着眼,笑出一口雪白编贝。
“客倌,这边请哪。”
店小二一瞧这客倌虽年轻,身上所穿之玄青色袍衫倒也不含糊。加上这小客倌走进京里最大之悦来客栈,竟也不显得半点局促,看来是见过场面的公子,自然不敢怠慢。
“客倌今儿个想来些点什么?咱们这儿的鱼兜子、煎鱼饭特好,要不要尝尝。再不然,本店的蟹肉包也是绝鲜美,宰相家小公子最爱咱们这道菜了。”店小二比手画脚地喳呼说道。
店小二每说一样吃食,诸葛小雨便咽一回口水。等到店小二停了嘴,诸葛小雨脑里已经全塞满了食物,只差没打个饱嗝出来。
“客倌想来点什么?”店小二笑着杵在一旁等着。
“我要馒头、白饭。”诸葛小雨说。
店小二一愣,脸色一沉,心里便有意刁难了。“我们这儿没法子只点白饭。”
“那再来壶茶吧。”诸葛小雨想不出来能点啥,皱着眉头回答道。
“我们店里这茶可是京里特时兴之蜀地茶,一壶便要三串铜钱,不知道客倌今日钱带得够不够。”店小二没好气地说道,完全狗眼看人低模样。
“这样够吗?”诸葛小雨掏出一小锭金元宝,塞到店小二手里。
店小二眼儿发亮,接过元宝掂掂重量。
“客倌,这元宝够了!要不,我请厨房帮您炒个素菜,如何?”店小二此时只当自己识人不清,遇上吃斋念佛的小爷,连忙恭敬站好。
“不……”诸葛小雨正要摇头拒绝,脑子念头却突然一转。“啊!原来如此!”
诸葛小雨恍然大悟地用力一拍桌子,店小二脸色惨白地看着那张裂了一条大缝之木桌。
诸葛小雨未觉有异,迳自拊掌大笑着--原来如此哪!
阿爹说在没找着楚狂人前,吃饭不许鸡鸭鱼肉。可阿爹没说,不能吃素菜啊!哎哟,难怪阿爹老骂自己是傻孩子。
“给我来几盘素菜,再给四个馒头、两碗白饭。”诸葛小雨一想到可以大快朵颐,马上精神十足地说道。
“那就帮您点个菜面、上碗碧羹、来盘细粉素签,再配个杂色煎花馒头和砂糖绿豆!我们这儿的素斋可也是京里鼎鼎有名的大菜啊!”店小二一见是出手大方的豪客,态度自然也热络了起来。
“好好好,好吃的全送上来。”诸葛小雨可乐了,一双大眼笑得只剩两条缝,还是继续憨笑着。
店小二见着这位客倌笑得活像走进了金山银山里,也就跟着猛笑到嘴巴发酸。
“我去帮您备菜,您稍候一会儿。”店小二笑累了,先送上茶招呼,转身便弯进厨房送菜名去了。
咕噜……
诸葛小雨以拳敲打肚皮两下,警告它别叫得太嚣张。
“傻诸葛小雨……”诸葛小雨喃喃自语道。
这回往京路上,一直反复地吃着果子、白饭及馒头。虽说现下皇上昏庸、时局甚惨,有东西可吃,便该感到心满意足。只不过,这同样的东西吃了一个多月,竟连梦里梦见大鱼大肉,正要大饱口福之际,嘴里咀嚼起来也都是馒头味啊。
诸葛小雨咂了下舌,只觉得嘴巴里又全都是面粉味儿了,连忙端起茶,咕噜咕噜地灌了大半壶。
“这茶倒不差,虽然较之咱家的翠玉春茶还有些差,不过,回甘滋味已算是这趟路程里喝到之最佳口感,京里吃的食果真不同凡响……”诸葛小雨对着茶壶说道。
“听说楚狂人将军曾经和公主订过亲……”
远远地方传来的细微声音,让诸葛小雨倏地坐直身子。
楚狂人?诸葛小雨的耳朵动了下,连忙闭上眼专心聆听。
阿爹总爱把“知人知彼、百战百胜”挂在嘴边,自己眼下即将要去投靠楚狂人,多方搜集消息自然没错吧!
“非也、非也。皇上当年要赐婚予楚狂人时,听说他冷哼了一声,说娶公主不如要块小岛。皇上惧他,怕他造反,便顺了他意,赏了块小岛给他,就叫‘狂岛’。您听这名字多不驯哪……”
诸葛小雨腮帮子僵硬地揪成两丸,怎么这楚狂人竟比阿爹还凶,连皇上都怕他哪!
“这还不是最骇人的,听说楚狂人还叫士兵们在冬日大湖里泅泳,根本是存心想冻死人啊!”
“怎么全都是听说啊?”诸葛小雨一旦心里紧张,嘴里便开始低啐个不停。
“听说他和叛军首领司徒无艳交情好得很,也许哪天就倒打皇上一耙……”说话声音压得更低了。
听不到了!诸葛小雨眼儿闭得更紧,更专心地想捕捉那些耳语。
店小二送上素菜时,见到的便是这名小客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模样。他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放下了菜肴。
有菜香!
诸葛小雨鼻尖动了几下,蓦睁眼,一眼就对上那碗配菜嫣红姹绿地恰如春景之碧羹。
什么楚狂人、皇上、公主全都滚到一旁吧!
吃饭最大!
诸葛小雨手不离筷,待店小二再送上两道菜时,碧羹已经风卷残云般地全见了底。
“给客倌上菜了--”店小二手端着菜,傻在原地。他虽见多了大食客,但个儿这么娇小的,身上没几两肉的,倒还是头一回见着。
“小二哥,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诸葛小雨问。
“您尽管问,只是这城里有名的人,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店小二难得可以卖弄几句文绉绉,得意地扬起下颚。
“请问一下楚狂人住哪?”
诸葛小雨并未刻意压低音量,是以整间客栈之人皆因为听见“楚狂人”三字被大声地提起,而全都竖起耳朵,个个都巴不得能抓到机会,也凑上前说个几句。
“楚将军住在京外的‘狂岛’,那是皇上赏赐的土地。”店小二说。
“要怎么到‘狂岛’?”
“有艘舢板船定期往返于京里与‘狂岛’之间。不过,小客倌,你千万别贸然前往,楚将军不爱外人乱闯‘狂岛’。你要是打扰了他,将来若是少了胳臂、缺了腿,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啊。”店小二急着想打消诸葛小雨的念头。
“他当真如此凶恶?”诸葛小雨担忧地问道。
“前几回,有几个想说媒的媒婆,私自雇了小船前往。在‘狂岛’外的护城河外被挡住了不说,还被一阵乱石击中落了河。掉在十二月河水里,一个个全染了伤风,险些去了半条命。”店小二一面说,一面打了个冷哆嗦。
“对对对……听说还曾经有过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儿,不知怎么闯进去那座铜墙铁壁小岛里……”一票闲杂人等凑到诸葛小雨桌边,张三第一个抢着发言。
“既是铜墙铁壁,旁人如何闯得进去?”诸葛小雨不解地问道,下箸挟菜入口动作却分毫未停。
“那并不重要。”张三瞪了这个腮帮子鼓鼓的小子一眼,继续摆出“汝当视楚狂人为蛇蝎”之惊惧模样。
“那么重要之处为何?”诸葛小雨又问。
“总之,‘听说’那名偷儿被抓进牢房后,所发出之惊天动地惨叫,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衙门里的爷说,八成是被人腰斩,或是一根根拔了指甲哪!”张三歪眼斜嘴,做出鬼样。
诸葛小雨心头一惊,脸色也变得惨白了。怎么阿爹要自己投靠的,竟是这样一位残暴成性的将军哪?!
“总之,小客倌听我一劝,千万别轻举妄动。这楚狂人将军就是狂人一名,任何脑子清楚之人都知道不该离他太近。”店小二好心地说道。
诸葛小雨放下空碗,小脸苦哈哈。
站在一旁的店小二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三只空盘与一只空碗。这名小客倌是在何时用完餐的?那可是四人份餐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