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金家派人来讨公道,要封天铎就此事向金万才敬茶赔罪,可封天铎坚持那家伙是罪有应得,斥退了金家派来的人。
稍晚,封民达将封天铎唤至书斋。当他一进去,发现白震跟封天宇都在。
“天铎,”封民达神情略显无奈,“你怎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事?”
“爹,我并没有错。”封天铎态度强硬。
“他是客人,咱们开门做生意,就是要和气生财,你动手之事传出,可是会影响珍满楼的生意啊。”封民达很苦恼,“珍满楼好不容易恢复了过往的荣景,却可能被你这一拳给毁了。”
“爹,”封天铎脸色一沉,“难道为了生意,可以牺牲尊严?”
“你是说海儿?”封民达眉头一皱,“爹知道金少爷对她是轻薄了些,不过因为这样而得罪客人,未免不智。”
“如果海儿是爹的女儿呢?”封天铎直视着他,“如果她是爹的女儿,爹还可以说出相同的话吗?”
封民达被他这么一堵,顿时没了话。
“海儿虽是丫鬟,但也是赵家的女儿。赵家将她交给我们,我们就有责任保护她,再说了,”他续道:“珍满楼能拉回客人并增加新客人,海儿功不可没,光凭这点,就值得为她挺身而出。”
封民达微皱着眉,沉吟片刻。“你说的固然有理,但作法可议。”
“爹,要我向他赔罪是万不可能。”他态度强硬,毫无转圜的可能,“当时他如何轻薄海儿,事后又是如何理直气壮、理所当然,我亲眼目睹,换了任何人,都不会毫无作为,事实上,那一拳已经便宜了他。”
这时,一旁的白震突然开口,“大少爷,要是换了别人,不是海儿,你忍得下吗?会有不同的作法吗?”
此话一出,封天铎立刻望向了他。顿时,书斋内寂静无声,三人都等着他的回应。
“大少爷可是因为海儿,才有如此冲动行为?”白震再问。
封天铎神情泰然自若,“白叔这么问,是想得到什么答案?是或不是,差别又在哪里?”
“大少爷知道他是金氏绣坊的少爷吧?”
“当然。”
“那大少爷应该也知道封家跟金家可能结为亲家之事吧?”白震神情严肃,甚至带了点恼意,“大少爷可想过这冲动的一拳,将会毁了二少爷的终身大事?”
封天铎当然知道这可能使两家联姻之事生变,但在那当下,他唯一想到的是要守护海儿。
“大少爷为了一个丫鬟而毁了二少爷的婚事,难道不觉得对二少爷不公?”白震语带责难,“一个丫鬟的名誉,比得上二少爷的终身大事吗?”
封天铎不语,但脸上仍旧没有半点后悔。
他神情凝肃冷然,沉吟须臾,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如果因为海儿只是个丫鬟,就不值得为她出头的话,那么我只能这么说,”他眸光一凝,坚定的迎向封民达及白震的目光,“海儿对我来说,不只是丫鬟。”
此话一出,封民达、白震跟封天宇都面露惊讶之情。
“天铎,你这话是……”
“一直以来,我在意着她的一切,本以为那只是一种兄妹般的感情,但当我看见金万才轻薄她时,我才惊觉到……也许不只是那样。”封天铎说着赵海儿的时候,脑海中也浮现她的身影。
想着她的一颦一笑,他心头有股暖意。
当一个男人想保护一个女人,而且是不计一切代价的去保护一个女人时,那只有两种感情。
一种是亲情,例如父亲对女儿,或是兄弟对姊妹,但他不是海儿的爹,也不是海儿的兄弟,因此那只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把她当一个女人般保护。
那是爱,是他对她动了恋心。
“天铎,你是说你对她动了心?”封民达惊疑的问。
“爹不是希望我能成家吗?”封天铎唇角一勾,“待海儿满十六,我就娶她吧。”
“什么?!”封民达惊讶的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我不要。”赵海儿直视着封天铎的眼睛,断然的、肯定的、毫不思索又带着恼意的说出这三个字。
封天铎愣住,狐疑的看着她,然后有点懊恼。
“你不要?”
“嗯。”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她清楚得很。金家上门讨公道,他不肯道歉,封民达肯定是为了这件事把他叫去书斋。
他去了一趟书斋,回来后竟然说等她十六岁就纳她为妾,想也知道八成是封民达跟白震他们怪他为了一个丫鬟得罪金万才,坏了封天宇的婚事。
接着,他便为了要证明她不只是个丫鬟,赌气的说要娶她。
好吧,她是挺喜欢他的,但不表示她愿意糊里胡涂的嫁给他,他想娶她,得先问过她,怎么可以自己说了算?
而且他是真的喜欢她、想娶她?还是只是逞一时之气?
再说……妾?哈哈,她才没那么大的肚量跟其它女人共有一个男人呢!
“你不要?”像是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他又问了一次。
“你耳背吗?”她秀眉一蹙,一字一句的说:“我、不、要。”
他浓眉紧皱,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住她。
府里有多少丫鬟想方设法的要爬上他的床,得到他的青睐,可他却看不上眼,而她轻而易举的得到他的怜爱,却断然的拒绝?
“为什么?”他问:“这样的安排跟结果对你来说不够好吗?我纳你为妾,你就不需要一天到晚想着帮自己赎身,从此你不是丫鬟,更不是珍满楼的伙计,而是少奶奶,可以管事的少奶奶。”
她想了一下。确实,一个丫鬟能飞上枝头成凤凰,的确该谢天谢地,可是她不要。
“虽然什么都好,但是我不要。”
他瞪大了眼睛,她的拒绝让他觉得沮丧又懊恼。
自她到真德院来,便悉心的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及饮食。花心思做美味又养生的菜肴喂饱他,有时还炖补调养他的身体,那样的用心难道只是一种身为丫鬟的义务及责任?
他以为当他把这件事告诉她时,她会震惊,然后害羞,接着便含羞带怯的点头答应,她没感激涕零,至少也该满心欢喜,可是结果却大出他意料之外,也教他大失所望。
他得说,他的自尊受伤了。
可转念又想,是不是因为她还太小?是不是因为她把他当主子、当兄长,所以一时无法接受他要娶她的事实?
这么一想,他心里舒服多了。
“太早了吗?”他试着平心静气的问,“是不是你还小,不想嫁人?”
她一愣。他一定以为她是因为未满十六,还是个小孩,才会拒绝他这个大人的结婚要求。
但他不知道的是……住在这赵海儿未满十六的身体里的是个二十五岁的女人。
她承认她对他有感觉、有情愫,但是这种彷佛被操控了命运的事情,她无法接受。
他连一句喜欢她、爱她都没说过,就在她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片面的决定了她的终身大事?
再说,落在这身体里当人家的丫鬟已经够委屈她了,还要她当妾?
“我不想嫁你。”
闻言,封天铎自己找到的安慰飕的一下又不见了。
他懊恼的看着她,“我偏要娶你。”
她脸上好似写着“你凭什么摆弄我”,杏眼圆瞪。“我只卖给封家十年。”
“你嫌弃我什么?”
“我没嫌弃你。”她说:“只是不想嫁你。”说罢,她一个跺脚,转身一溜烟的跑出封天铎的书斋。
回到房间,她气得把床上的枕头棉被乱丢一通。
但冷静下来后,她才发现自己没把话好好说清楚。他们都冲'都在赌气,一个霸王似的说要娶,一个泼猴般的说不嫁,最后什么都模糊了。
他为什么非要娶?她为什么不嫁?谁都没说明白,即使她前面臆测了那么多,还是该让他亲口说。
他真的喜欢她吗?还是出于善意想照顾她?或者只是为了跟他爹呕气?这些,她都想知道,却都没问。
“唉。”她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赵海儿在仓库里点着刚送到的干货,却发现少了两箱。正疑惑着,有人走了进来。
她一看是白纪辰,连忙点头致意,“副掌柜。”
白纪辰其实在珍满楼里的职位并不到副掌柜的位阶,但因为他是白震之子,白震又经常将作帐的工作交给他,因此大家都称呼他一声副掌柜。
赵海儿知道白纪辰对封天铎有敌意,虽然表面上一派和气,但她却能嗅到空气中的烟硝味。
也许是“厌屋及乌”吧,她感觉到白纪辰也不怎么喜欢她。
这也不奇怪,她在厨房里听不少厨子说,在封天铎还未进到珍满楼前,白纪辰的权力是极大的,有时甚至超过封天宇。
可自从封天铎来了后,大权在握又亲力亲为,白纪辰显然逐渐变得不重要,且变得可有可无。
白纪辰比封天铎年长,在珍满楼的时间又比封天铎来得久,或许是自觉资历跟经验都比封天铎多,因此对于必须听命于他之事觉得不服吧。
“你在这里做什么?”白纪辰问。
“张叔叫我来拿一箱干货。可是我发现干货少了两箱。”
白纪辰脸一沉,“怎么可能?”
“是真的。”她语气肯定,“前天大友记的小老板来,张叔跟他订了五箱,小老板也写了张单子给张叔,我看见了。”
白纪辰给了她一记白眼,“你不过是个丫鬟,懂什么?”说着,他转身随便喊了个人,去帮他把账本取来。
不一会儿,有人帮他把账本取来,他翻开来给她看,“瞧,上面清清楚楚的写了三箱。”他语气不耐的说。
她一看,账本上确实写着三箱,日期及店家都吻合。
“真奇怪……”她纳闷,但事实确实摆在眼前。“难道是张叔后来又改了?”
“哼!”白纪辰用力的阖上账本,没好脸色的瞪着她,“你当自己是什么?居然查起帐来了?”
她一怔,连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可别以为有大少爷在后面给你撑腰,就忘了自己是什么身分。”白纪辰语气极不友善,“看你年纪轻轻,还天真得很,没想到已经懂得那些勾引男人的伎俩。”
“嗄?”
“哼,”他冷笑一记,充满不屑,“一定是那些不知检点的丫鬟教你的吧?你住在真德院,都对大少爷做了什么?是怎么伺候他的?”
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气愤的说:“我没有!”
不只她没有,封天铎也不是那种人,多少丫鬟想爬上他的床,都遭到他的斥退呀!
“副掌柜,东西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她表情严肃。
“若没有,凭你一个丫鬟能在珍满楼里出入,对我指指点点?”
“我凭的是真本事。”她自傲的说,“我会做菜,我会调茶,我不是来混日子的!”
白纪辰一听“混日子”三个字,觉得真是刺耳极了。
“你说谁混日子?!”他一个大步欺近她,“你说,谁在混日子?”
她退后两步,倔强的瞪着他,“我没说谁。”
“你是不是在说我?”白纪辰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你干么自己承认?”她不甘示弱的回呛。
自封天铎来到珍满楼后就自觉过得很窝囊的白纪辰,对于一个身分比他低微的丫鬟竟敢如此对他说话,感到相当的不满及愤怒,一个失控,他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臭丫头,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白纪辰低吼,眼睛里爬满了愤怒的血丝,
被掐住脖子的赵海儿又惊又痛,完全发不出声音,脸也因为缺氧而涨红。她想掰开他的手指头,却使不上力,“呃……呃……”
“副……副掌柜?”这时,因为等不到她回去,张磊派了副手李昭来看看。李昭一到仓库门口,便看见白纪辰掐着她脖子,一副想置她于死地的样子。
听见声音,白纪辰突然回过神,松开了手,赵海儿整个人瞬间像是断了线的傀儡娃娃般瘫在地上。
李昭惊疑的看着他,再看看赵海儿,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白纪辰快步走过来,指着他鼻子,语带威胁的道:“最好别乱说。”说罢,他便快步离去。
他前脚一走,李昭立刻冲向赵海儿,并扶起她。
“海儿,你没事吧?”
她神情惊恐而痛苦,眼睛充血,眼眶泛红,委屈又害怕得想哭,却又好强的摇摇头,艰难的说:“昭……昭哥,我没事……”
“到底是怎么了?”
“算了。”听见白纪辰威胁李昭的话,她不想李昭惹祸上身,“昭哥,你谁都别说。”
“可是……”李昭直觉刚才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或许白纪辰真会失手掐死她。
这不是小事,真能不说吗?
“昭哥,帮我拿箱干货,咱们回厨房去吧。”她打断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