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你说说看,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这个佟宽,怎么就没一点像陆家人?他可是在陆家生活了十多年啊!”
纵使再怎么贴身跟随多年,小张一句话都不敢搭腔,有时候道理浅显易懂反而搬不上台面,只能在心里嘀咕,佟宽本来就不是董座夫人所出啊!
“哎呀,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咏南你这手怎么就那么不灵光呢?平常做那些木工活挺厉害的啊!动作大一点,再大一点!底下的菜才翻得上来,不要老是炒上面的那坨,其它焦了都不知道,哎呀,也不要那么用力啊,你看看,一半都掀到外头去了还吃什么?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她手忙脚乱将翻出炒锅外的菜肴兜回盘子里,额头似冰壶冒汗个不停,一张脸红通通,半是尴尬,半是炉火热气。尽管身旁站着一位净是令人气短的助教,她还是屏气凝神,努力完成这道什锦鲜蔬。当然,菜量少了三分之一。
“李妈妈,我记得你上次把椅脚给钉歪了我也没说什么,还帮你给修好,干嘛对我这么不温柔啊?”她一边火速取盘盛菜,一边小小抱怨。
“这怎么能拿来比咧?我老公就算把椅子坐散了一屁股跌在地上,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你咧?你以前做的那些恐布的菜你老公吃得下去我服了他。你们现在甜甜蜜蜜他不敢说什么,将来要是有人比你更懂他的胃口你就靠边站吧!别怪我没告诉你,你不下点功夫是不行的,不是我爱说,长太好看的人通常都是危险份子。”一口气说完,李妈妈又指着旁边中火炖煮的鸡汤道:“再十分钟把配料下下去,火转小。”
“知道了,这几天不就来跟您请教了吗?”她嘟着嘴,把盘菜放进多层提篮。
“对了,虽然我不明白你们小两口干嘛偷偷摸摸结婚去了,非常不够意思,既然让我们知道了,总该补请个客吧?饭店这么大,是用来干嘛的?”一只肥硬的胳膊搭上她的肩。
“饭店这么大又不是他的?公证省钱哪。”
“放心,我们都会包礼,你不会吃亏的。”
她呵口气,抬手揩了汗,随口敷衍:“我再跟他说说。”
“别哄我们啊!好久没泡汤了,顺便泡个汤也好。入秋了,山上一定更漂亮,你知道吧?大众池那附近有一片枫树林,每年秋天火红一片,真是美得不得了,边泡汤边赏枫,多享受!”
脑袋空白的时间足够了,她低下头,将戒环滑进无名指,竟分毫不差地嵌合着指围,他处心积虑这么做有多久了?
求婚来得太意外,千头万绪,难以抵挡。她放弃了穿外裤的念头,光裸着两腿走出卧房,慢慢踱步下楼,绕至客厅,注视他屈蹲在地板上喂食芬达的背影,良久不出声。直到两眼一阵潮湿,她跟着蹲下身,从后贴抱住他宽阔的背,紧紧不放。
琳娜不只一次发现,这个会开下来,佟宽已经瞄了腕表好几回。
他面无表情,从人事宣布到动议表决,皆不发一语。琳娜会前提醒他,会议完后请他留下,董座有事商谈,并且暗示他人事变动要多留意。不知他心里如何盘算,会中始终心不在焉,会后也没另做交代,只对她说:“我心里有数。”
与会的人皆散去,特助周到地把门带上,在门外等候。面色严峻的董座与佟宽各据会议桌一端,两相逼望。
这类僵局屡见不鲜,佟宽未特别放在心上,也不先启口,只是看表。
“本来,陆晋这事还有转圜余地,但他在公司动手伤人,把这个可能性给打掉了,董事会认为他道德有瑕疵,决定换下他,让陆优暂代,你有何看法?”对视了半天,董座掉开视线,终于先开口,因为佟宽的目光严冷似冰,让他不得不打破沉默。
“尊夫人真该多生几个儿子,这样一个有事另一个可以上场代打,保证陆家五世其昌。”佟宽冷笑。
“陆晋说的是不是真的?”那生分疏冷又显带讥讽的话让修养甚深的商场老将大为动气,他握拳垂桌,不再隐忍。
“说了什么?”佟宽不受恫吓,不以为意地反问。
“你连手外人,逼他下台。”
“您真这么认为?”佟宽两手抱胸,笑道。“那些证据哪一项不是事实?”
“我说过,他若真犯了事你也该先和自己人沟通,给他机会,同在一条船上,你到底想毁了谁?”
“您言重了,我不知道这家公司什么时候变成慈善机构了?还兼具教化功能?给他机会?那谁给投资人机会?刚才不是说他道德有瑕疵?没有瑕疵谁毁得了他?您心知肚明不是么?别担心,陆家本钱雄厚,让他另起炉灶并不难,有本事到哪里都可以大展宏图,您庇荫得了一时,庇荫不了一世,也许这是好的转机也未可知啊。”
“你就这么恨我?”他陡然直立,面色铁青,“我对你处处包容,你也该多为我设想,陆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应该很清楚,保下你这个位子,我已尽了力,将来我绝不会让你吃亏。可是你老是和大家不对盘,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真要逼我动手?”
佟宽也站了起来,走向对方,挂着一副困惑的表情,发言却出奇犀利:“就我所知,我这位子是因为绩效良好才坐得稳,和谁保谁没多大关系吧?对不对盘,这要看陆家人平时的作风了,不须多做说明。至于我在想什么?”他倾下脸,靠近对方道:“人应该做自己能承担的事,比方说,您当年不该随便对一个穷途末路的女人下承诺,承诺了又毁诺,这就是我一直不能宽心的事。如果我令您芒刺在背,想对我出手,就请便吧!就像陆晋说的,我手上的牌可都是您给的,要收回天经地义,我绝无异议。有一点,我自认比陆晋兄弟俩强多了,我认为,人没什么不可能失去的,随时都要有散场的心理准备,您应该不理解吧?这就是我能在陆家待上这么多年的原因。”
门使劲一推,佟宽大步走了出去,斜瞄了门外的特助一眼,容色保持一贯冷淡,笔直朝向公司大门方向前进,显然和会议室里的人不欢而散。
特助忙进入会议室,恭候在上司前方,同时观察着上司脸色。
“小张,你说说看,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这个佟宽,怎么就没一点像陆家人?他可是在陆家生活了十多年啊!”
纵使再怎么贴身跟随多年,小张一句话都不敢搭腔,有时候道理浅显易懂反而搬不上台面,只能在心里嘀咕,佟宽本来就不是董座夫人所出啊!
“哎呀,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咏南你这手怎么就那么不灵光呢?平常做那些木工活挺厉害的啊!动作大一点,再大一点!底下的菜才翻得上来,不要老是炒上面的那坨,其它焦了都不知道,哎呀,也不要那么用力啊,你看看,一半都掀到外头去了还吃什么?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她手忙脚乱将翻出炒锅外的菜肴兜回盘子里,额头似冰壶冒汗个不停,一张脸红通通,半是尴尬,半是炉火热气。尽管身旁站着一位净是令人气短的助教,她还是屏气凝神,努力完成这道什锦鲜蔬。当然,菜量少了三分之一。
“李妈妈,我记得你上次把椅脚给钉歪了我也没说什么,还帮你给修好,干嘛对我这么不温柔啊?”她一边火速取盘盛菜,一边小小抱怨。
“这怎么能拿来比咧?我老公就算把椅子坐散了一屁股跌在地上,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你咧?你以前做的那些恐布的菜你老公吃得下去我服了他。你们现在甜甜蜜蜜他不敢说什么,将来要是有人比你更懂他的胃口你就靠边站吧!别怪我没告诉你,你不下点功夫是不行的,不是我爱说,长太好看的人通常都是危险份子。”一口气说完,李妈妈又指着旁边中火炖煮的鸡汤道:“再十分钟把配料下下去,火转小。”
“知道了,这几天不就来跟您请教了吗?”她嘟着嘴,把盘菜放进多层提篮。
“对了,虽然我不明白你们小两口干嘛偷偷摸摸结婚去了,非常不够意思,既然让我们知道了,总该补请个客吧?饭店这么大,是用来干嘛的?”一只肥硬的胳膊搭上她的肩。
“饭店这么大又不是他的?公证省钱哪。”
“放心,我们都会包礼,你不会吃亏的。”
她呵口气,抬手揩了汗,随口敷衍:“我再跟他说说。”
“别哄我们啊!好久没泡汤了,顺便泡个汤也好。入秋了,山上一定更漂亮,你知道吧?大众池那附近有一片枫树林,每年秋天火红一片,真是美得不得了,边泡汤边赏枫,多享受!”
她不知道那里有一片枫树林,事实上,自佟宽在那里请过一次客后,她再也没有踏足景秀饭店过,她不需要上饭店,佟宽并未邀请过她。两人交往后,他总是投宿在她家,只有工作时间才回饭店。结婚后,他们互动模式不变,她仍然在熟悉的小镇工作居住,他则三不五时南下与她聚首,除了身分改变,夫妻生活没什么不同。
其实有那么一点变化,比方说,他开始告知行程,让她掌握他来的时间和停留天数,不再随意去留,他坚持负担家用,希望她不必卖力赶货,以免她经常埋首在工作室不理会他;他要求她每天睡前主动和他通讯或致电,不能遗漏;上台北一定要预先告知他,他陪同她面见那位年轻律师。
大体而言,除了必要的小别,他们和一般新婚夫妻相同,甚至更悠然自在。
因为他和她一样,没有至亲的亲属必须密切往来,她在公证那天见过他几位交情较深的朋友,记得有一位叫做威廉,一同吃了顿庆祝晚饭后,她至今未应酬过他的任何亲友,他们的生活几乎只有彼此。
虽然她不再忌讳和他一同上街了,但让他吃下可口的菜色是她的新婚愿望,这是少数她能为他做的事,只要是他预计南下的那天,她一定向烹饪班的主持李妈妈学做几道菜带回家。
“这样可以了吗?”半个钟头后,她揭开沙锅盖,舀了一小瓢请李妈妈试喝。
“差不多了,回家可以再煮一下,让肉更烂一点,记得用小火喔。”
“知道。”她兴高采烈将沙锅小心翼翼封好,放进提篮,愉快地走出李宅。
她掂了掂提篮的重量,太沈,不保险,决定舍弃脚踏车,暂放在李宅庭院,以步行代替,缓步走回家。
穿巷绕弄了一阵子,她在某个转角处乍然停下,猛然回头。
空荡荡的巷口,没有人,但是她明明听见脚步声,从李宅出来开始就发觉了,轻巧地跟随她左弯右拐,几次以余光往两旁觑看,但无所获。
这种情形有好几天了,起初以为自己过于敏感,不当一回事,之后两、三次在静巷独行,不意瞄到一小片闪躲的衣角,她终于起疑。
重点是,她生活极为低调,存款是母亲身后留下的一笔小额保险金,连当作购屋头期款都有困难。小姨在世时开的是家庭式的北方面食馆,根本算不上镇上的殷实人家,财富没有被觊觎的可能。她衣着相当简单,谈不上风情,自认不易让外人产生邪念,何以引人跟随?
她移步至石墙后,暂停一会,脚步声果然消失了。不一会又杂沓起来,一群下午散步的老人结伴经过,并没有可疑的陌生人露脸。
她再度上路,朝家的方向迈进,也许是预期心理,总觉得又听闻了不一致的脚步声。她一面走一面警觉回头,设想就算身后有人也躲不了她的频频窥看。
尽头处正欲转弯,她头一抬,正面撞上了一堵肉墙,惊愕之余,连忙护住手上提篮。
“走路这么不专心,在看什么?”对方抓住她的肩,语带责备。
一听闻这熟悉声音,她欣喜万分,露出甜笑,“你来啦!”
佟宽四处张望,皱眉再问:“巷子没人,在看什么?”
她往后再看了一回,拉着他回到家,仔细锁上门。
“没什么,我以为有人在跟踪我。”她放下提篮,小心取出菜肴和鸡汤,摆上餐桌,“今天又有新菜啰,饿了吗?今晚要不要早点开饭?”
佟宽努力摆脱死命咬住他裤管的芬达,发现无效,直接拎起它推进狗屋关上。回过头,不甚在意地瞥了桌面一眼,拉住她细问:“有人跟踪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有看到人么?”
瞧他罕有严肃的模样,她赶紧笑开,“没什么,应该是我多心了,我没看到人。”
“真的?”
“真的。”她用力点头,他面色仍未放缓,她只好再次强调:“真的嘛!”
他瞅了她片刻,不再追问,帮忙拿了饭碗添饭,嘴角勾起淡淡笑意。“那就早一点吃吧,我们商量一下去哪里度蜜月。”
“蜜月?”
“嗯,我的工作近期就会有变动,到时就有假期了。”他平静地说。
“变动?换部门还是换工作?”
“换工作。”
“咦,没事吧?”立刻探近他,琢磨他的神色。
“放心,不会有事,我养得起你。”他忍不住调侃。
“才不担心这个。”她捧起饭碗,吃了一口,认真默思后道:“蜜月什么时候去都可以,我有一点存款,如果你暂时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不必急着屈就,钱拿去用没关系。”
他怔了一瞬,接着仰头笑了,笑得万分畅然,“谢谢你对我这么慷慨,我怎么能用老婆的私房钱?我说了,不必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不知怎地,好脾气的她竟沈下脸,“我是认真的,你不该笑话我。”
他收敛了笑声,起身探过桌面,吻了她一下,“我知道你对我是认真的,所以才这么爱你。”
两人近距离凝视良久,她转转眼珠,脸上有了喜意,抿唇笑:“知道就好。”
再度活泼起来,她开始絮絮说着和他不见的这几天生活中的大小事,他含笑聆听,不拘琐碎,有应有答,晚饭进行了一半,他岔开话题,像询问也像决定,“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搬到我那儿去吧。”
“不必吧?在这里一向很好,你不用多心,真的是我太敏感了,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多了,都没事的啊。”突然后悔让他操烦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她对他有一定的了解,他看似凡事满不在乎,一旦搁在心上了就很难驱除。
“但是我介意。”他放下碗筷,两手抱胸,严肃地瞧着她,那是他心意已决的肢体语言。她曾试着挑战过,坚持己见,结果换来他两天的相应不理,她缺乏和人赌气的无限意志,通常以妥协告终。
“那……好吧,给我一点时间吧,总得把这里的事处理完了,搬家并不容易,我东西多得不得了,我需要工作室——”
“够你住的了,东西不够放就租个仓库,找人评估之后再告诉我。”
越发觉得佟宽有执拗的一面,且逐渐不掩其心,她不希望他为她悬心,顺从地点了几下头。得到正面响应,他心情好转,愉悦地露齿而笑,“今天菜烧得很好,你又进步了。”
她没应声,但甜甜地笑了。
随着相处日深,她经验了佟宽更多的面向,有令她动容的,有令她讶异的,也有她不太适应的,无论是哪一种,都未能削减一分她对这个男人的爱意,因为穿过层层面向,那隐藏于内在的美好本质,那些他在单独面对她时流露的最纯粹的初心,始终没有改变,而她看见了。
“快吃啊,待会一起带芬达去散步,这么喜欢看我,晚上再让你看个够吧。”捕捉到她投向自己的神游目光,意在言外地笑了。
她的脸瞬间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