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已了,高兴个几天后她又变得郁闷不已。算算日子,好久没去知味楼了,她想小五小顺,也想……沈易了。
她想见他,很想很想。虽然他拒绝她,偏偏她中了毒似地喜欢他,为他的话伤心难过,甚至辗转难眠。
思念日久成了一种渴盼,她在家待不住,决定去知味楼找沈易问清楚,好让自己彻底死心;来之前她顺道买了甜糕,想着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带甜糕给他们吃了。
已过午膳时间,小五忙着收拾打扫,一见到夏叶,又惊又喜道:
「夏姑娘,这阵子都没见到你,怎么不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你还有很多故事没说呢。」
夏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奈地笑了笑,然后道:
「初五。」
「怎……怎么了?」小五吓了一跳,夏姑娘一向叫他小五,怎么今天反常叫他初五?
「以后……」才开口竟有些鼻酸,她吸了吸鼻子道:「以后我不能常来,你跟小顺要好好照顾自己,这糕点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跟小顺一起吃吧。」说着,将手中油纸包塞到小五手上。
「为什么?你要出远门吗?」小五诧异地问。
「我……」她欲言又止,见小顺拿着抹布出来,正想开口,却看到沈易跟在后头一起出现,登时楞住。
沈易看到夏叶,也很讶异。
「你怎么来了?」
「我……」夏叶看着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咬了咬唇道:「我是来问你,如果我爹娘要我嫁人,你会如何?」她想知道沈易会不会留她。
沈易身子微微一震,想起前些时候在街上看到的情景。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是要与她成亲的对象吧?看起来与她很相配,二人成为夫妻必定是鹣鲽情深、琴瑟和鸣。
他目光盯着夏叶,思绪翻涌,心一阵阵抽疼,脑海里有个声音鼓噪着要他将她留下,告诉她,他同样喜欢她。
可是最终,他咬了咬牙道:
「你爹娘……为你找的亲事必定是门当户对的好对象,恭喜你即将有个好归宿。」
「我不要你恭喜我。」夏叶定定看着他道:「我谁都不想嫁,我喜欢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沈易似在压抑着什么,咬牙道:
「我的过去你不是不知道,我不能给你什么,不要执着了,听你爹娘的话……嫁人吧。」
「我不要!」她摇了摇头道:「你的过去如何,我不在乎,我喜欢的是你的现在。」
「跟着我,不能吃好穿好,也不会有人服侍你,很多事你都要自己来。现在你觉得可以承担,可是日子一长,你会很痛苦。」以他目前的情况,他给不了她幸福。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不怕吃苦,能跟喜欢的人过日子才是我想要的。只要有个家能遮风挡雨,不会饿死,就像你跟小五小顺说的,只要你有一口饭吃,他们也会有一口饭吃。多我一个不行吗?」她知道跟沈易在一起,她要放弃什么,可是她愿意。
沈易看着她,眼神复杂,脑海里流转过许多想法。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他不敢想还会有人爱他,不但不介意他的过去,还愿意跟着他吃苦。
她的不屈不挠、她的嘻皮笑脸再度温暖了他的心,面对这样的她,他不可能不心动,他同样喜欢她,可是……他不能;她有那样好的归宿,他怎能破坏她的幸福。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
「不行。」
「你不喜欢我,还是不敢喜欢我?」她感觉得出沈易喜欢她,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拒绝,她哪里不好了?
沈易搁在身侧的手逐渐紧握成拳。为了她好,他只能狠下心。她将有个好归宿,他必须断了她的念头,这对他们都好。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道:「等迎娶的日子订下,告诉我一声,筵席……
我来办。」
夏叶闻言,心像是被狠狠揪扯,窒闷得快喘不过气来,她身子微微一晃,心痛地问:
「你……你说什么?」
「你解开了我的心结,又让我知道了心食的意义,你的喜筵我来办,也算是还了你的情。」
「你……」她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浑身犹如浸在寒冰中,直直冷到了心底,「我求了你那么久,你都不答应,却宁可负责我的喜筵,也不肯要我吗?」
沈易沉默不语,她的心慢慢变得冰寒。
她抛却女子的矜持,厚着脸皮来找他,还要她怎么样?如果他无心,她再喜欢又如何?
沈易看见她眼里的凄楚,咬牙道:「你是个好姑娘,你的心意我只能辜负了,你的归宿……不该是我。」
「这是……你想对我说的?」她微颤着唇问道。
「是。」
这几个月来她厚着脸皮天天来知味楼,面对他的冷言冷语,她把气往肚子里吞,逼自己强颜欢笑讨他欢心,后来竟渐渐喜欢上他;她迟疑过、挣扎过,最后仍是鼓足勇气对他诉说情意,没想到却一次次被伤了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不该喜欢的……到头来伤心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想起过去沈易对她的种种,夏叶愈想愈委屈,愈委屈愈生气,她气愤难消,恨恨地扑上前抓住他的手咬了下去——
从前被沈易气得半死时总想着把他当排骨啃,这会儿真咬了他的手,却舍不得用力咬,因为……她怕他会疼,他是厨子,手是他的命,怎能受伤。
她想着,放开他的手,不咬了,抬头看他,问:「我咬你,你怎么任我咬也不反抗?」
沈易摇摇头,竟把手伸向她道:
「你想咬就咬吧,是我不好,伤了你的心,随你要打要骂要咬都行,当是我欠你的。」
「你总是对我这样说,欠我、辜负我……」她说着慢慢红了眼眶,「不!
你不欠我,你什么都不欠我,是我傻,是我自作多情,你忘不了你师妹,我却还那样喜欢你。明知道跟着你会受苦,依然不管不顾,连咬你的手都怕你会疼,想你的手还要作菜,不可以受伤……」她渐渐笑出声来,似哭似笑,仿佛下一刻便会哭出来。
沈易看着她,身侧双手握得死紧,克制着上前搂她人怀的冲动。
夏叶笑着看他,一个字一个字道:
「以后记得不要随便对别的姑娘笑,你会害她喜欢上你,却来说对人家无意,这样不好,很不好,会让她心碎的……」说到最后,从心里涌出的泪还是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沈易站在原地,心沉到了谷底深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夏叶跌跌撞撞离去的身影、她的泪眼与难看的笑,还有那些话。
她骂得对,他只会让人伤心。
她是个好姑娘,知道他的过去,却一点都不嫌弃他,愿意跟他在一起,但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耽误她的幸福。
师妹要他珍惜、不要错过,他明白,但——他只能错过。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她。
师妹嫁了一个值得依靠的男子,给师妹满满的幸福和她想要的一切,夏叶也该如此。她们都是好姑娘,值得好归宿。
他,只有一身厨艺,无法带给身边的人幸福;他不懂得哄人,不会甜言蜜语,只会让人伤心。
人的一辈子很长,夏叶年纪很轻,是一朵娇嫩的花儿,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他……太老了,二人差异太大。
放手,是对她最好的祝福。他只能负她了。
沈易低头看着手臂上浅浅的牙印,眼中流露出不舍与痛苦。
他会将痛苦埋藏到心深处,不会让人察觉,就像过去那样习惯用冷淡当作面具,掩盖真实的情绪。
小五小顺对望一眼,又齐齐看向失魂落魄的师傅。
夏姑娘那么喜欢师傅,师傅明明也喜欢夏姑娘,为什么不留住她,任由她伤心地走了呢?
二人心里有满满疑惑,但有了上次的教训,谁也不敢多嘴,更不敢劝师傅追回夏姑娘,只能直叹可惜。
今日是许、夏二府联姻;许府到处洋溢着一片喜气,恭贺道喜声不绝于耳。
前来的宾客除了恭贺新人、沾沾喜气外,就是来吃一顿喜酒了。今儿个喜筵上的菜肴色香味倶全,只要菜一端上桌,宾客都迫不及待下筷,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宾客们是吃得眉开眼笑,直呼好吃,负责操办喜筵的沈易却是眉头不展。
夏叶离去时说的话犹在耳边,她凄楚的眼神在他脑海里鲜明了起来。她流的泪好似落在了他心上,他必须克制自己不去想,才能将全副心神用在准备菜肴上。
他苦涩地笑了。他终究还是错过了她。
沈易慢慢走到新房,站在门外看着新房一片喜气的红,门上、窗户上到处都贴了囍字。新娘一身嫁衣红艳似火,盖头还未掀,正静静坐在床边,站在一旁的新郎官温文儒雅,一张俊脸是红的,不知道是给灌多了酒,还是太害羞,闹洞房的亲友鼓噪着起哄,笑闹声不断。
一声声贺喜,沈易听来却十分刺耳难受,眼前喜气洋洋的红,更像火灼痛了他的心。
师妹出嫁时也同今天这般喜气洋洋,他同样为她办筵席,那时心痛遗憾却是带着祝福,当作嫁妹妹。
这次不一样,眼前闹洞房的景象令他心如刀割,像是被狠狠绞碎一般,竟生出一股冲动,让他想不管不顾冲入新房将新娘带走。
可是,他不能!夏叶已经拜了堂,他怎么可以毁去她的幸福。
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失去了她,又再次错过他爱的人,失去唾手可得的幸福。
蓦然回首,她已不在灯火阑珊处。
沈易低下头,伸手抚着左手手臂。那天她咬他,在他手臂上留下浅浅的牙印,很快就消失了,可是牙印从此深深烙印在他心上,控诉他,不该让她走,该拉住她,告诉她,他喜欢她。
沈易闭上眼,垂落身侧的手痛苦地握紧了。
「什么嘛,我还巴巴地盼着你会来抢亲呢!」
背后熟悉的声音响起,不是自新房里传出,而是来自身后——
沈易身子一震,猛然睁开眼,迅速回头,见到夏叶站在不远处含嗔带怨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诧异地问。
「我不在这里,那要在哪里?」她反问,微勾起唇讽道:「你站在新房外做什么?打算加入他们一起闹洞房吗?」
沈易见她一身湖绿衣裙,妆扮得比平时美上三分,却未穿嫁衣,他不敢置信地问:
「你不是出嫁了吗?里面的新娘是谁?你……让人代嫁?」
夏叶瞪了他一眼道:「什么代嫁!新娘是我姊姊,今儿个出嫁的人是她,不是我!」
那天她心碎离开知味楼后一直在等,等沈易来找她,要她别嫁,可是他始终没有来,直到今天新人都送入洞房了,才看到他在新房外呆呆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叶哼了一声:「我看要等你这块排骨来留我,可能等到头发白了都还等不到。」如果真是她出嫁,早气死了。
沈易又问:「我曾在街上看到你跟新郎官在一间店铺里挑东西,这又是怎么回事?」
新郎官?大街?
夏叶闻言,想了一下道:
「喔,那个啊……新郎官跟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他喜欢的人是姊姊,要娶的人也是姊姊。恰好姊姊生辰快到了,他想送她礼物,又怕买了不合她心意,所以找我去给他出主意。」许大哥是男子,不会选姑娘家的东西,才找她去挑。
哼,看许大哥对姊姊多好,她喜欢的人却屡次无情地推开她,让她伤心流泪,气都气死了。
「所以……新娘不是你,你没嫁人?」沈易问,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夏叶没好气道:「对!我没嫁,说要嫁人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试探你,想知道你对我的心,想看你会不会来留住我,要我别嫁。哼!我还傻兮兮地等你来呢,天底下就我最傻最笨。」
沈易是万年顽石,顽固得要命,不逼不行,恰好姊姊与许大哥订下了婚期,她便将计就计说要嫁人,为的是逼沈易说出心意,可她始终没等到沈易的挽留,方才她还忍不住偷偷去瞧了一眼,发现沈易好得很,没有一点失魂落魄的样子,简直气死她了。
她扬唇自嘲一笑。
「我真傻,又傻又笨……」她话说到一半猛地被人抱进怀里,好像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