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位郡守……甭提了,草包一个,任由他舅父搓圆捏扁,难怪这整个东风郡俨然就是魏如风的帝国。
慕容霜华照常到魏府上课,魏家两个女儿大概是被父亲警告过,安分了一些。她如此“尽职”,主要是为了教导林如英太学的课程,偶尔打探一下魏府又发生什么事,顺道把魏府有什么宝贝一一记下……方便日后没收!
最重要的是,她得提防袁聿在她的诏书送到前被整死啊!蓝非的郡丞之职在这一点上又带来不少方便,他依然表现得不爱说话……虽然本性就是如此,但在郡府当差时更变本加厉,封闭,阴沉,内向,不和同僚打交道,旁人问他什么,他回应的永远是臭脸,活脱脱是个怪人。
于是乎这位蓝公子的没用,很快地就在郡府人尽皆知,但他们哪知道他每天正默默把郡守和魏如风那些官商勾结的罪证全搜集起来,整理给女皇陛下过目,慕容霜华还会光明正大地到郡府探班,那些讥笑蓝非是小相公的声多广,但蓝非向来就不把蜚短流长放在心上,更何况……
“夫君,你这样子好可爱!”某人又扑上来猛亲,所幸郡丞有一个自己的办公处,暂且不用担心会引来侧目。
“你小时候就是这样,闷闷的,都不说话,脸很臭,很阴沉地自己一个人待在角落,噗……”她一踏进郡府,看到这样的蓝非,就想起他小时候,当下差点失笑。
蓝非无语。儿时的她和他,一个是光,一个是影,她从来不知道他有多羡慕她身强体健又活泼,现在听她这么形容,让他无比的别扭,而且有些闷。
“可是还是好可爱。”反正她现在怎么看他都可爱。
当下,蓝非心里那些别扭和烦闷,就让她这么抱着又亲又蹭又摸的,给哄得服服贴贴了。
很快的,钱公公与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的王大学士,带着女皇的授命诏书来到东风郡,宣布袁聿以待罪之身上任东风郡郡守;与此同时,东风郡与其邻近的东阳郡,南河郡,安平郡,泰平郡,五郡共十万府兵全部待命,暂且由袁聿调用彻查叛国贼一案。
袁聿接旨时很平静,心里似乎早有预感,他想起夜访地牢的那个女人,知道她绝对不简单!
他没有耽搁,沐浴洗去半年来牢狱之灾的狼狈,旋即换上郡守官服,开堂审问魏如风。
那一天,郡府外真是人挤人啊!幸好慕容霜华交代小圆子,在钱公公进城的前一天就先到郡府外占个视野良好的位置,所以大审魏如风当天,她让李总管和蓝非给她挪了张舒适的椅子,撑着遮阳的布伞,混在百姓之中兴致勃勃地等着看戏。
钱公公和王大学士也乘着轿子到来,负责陪审。两人要进入郡府前,看见慕容霜华坐在铺了大红蒲团的太师椅上,头顶上方还撑着一把花俏圆伞,当下都愣住了,停下脚步。慕容霜华拚命使眼色,站在她身后的小圆子更是苦着脸用力摇头,偏生不会看脸色的王大学士当场就要跪下,幸而钱公公一见女皇母夜叉似的眼神,赶忙拉住了钦差大人,还捣住他的嘴。
主子等看这出戏等好久,你们千万别让她看不成,她会抓狂的。小圆子在慕容霜华后头拚命打手势。
滚开。直到慕容霜华以口形示意,两人才铁青着脸色,战战兢兢地进了公堂,没一会儿里头马上有人将公堂大门全打开,然后钱公公很小心翼翼地又滚了出来,冲着小圆子招手。小圆子见慕容霜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才敢小碎步跑了过去。
“怎么?”
“陛下要不要进到里面来看?咱家可以给她安排个舒适的好位置,不用那么克难的。”钱公公小声地在他耳边道。
“主子怕被认出来。”小圆子也小声在他耳边说。
“那主子要不要喝茶吃点心?要不要人槌槌腿?日头有点大,要不要让人挪顶帐篷来?”
“我去问问。”小圆子小跑步回主子身边,旋即又跑回来。
“怎么?”
“主子说……罗唆!别妨碍朕看戏。”
“奴才遵旨。”
袁聿审魏如风,其实十拿九稳,几乎没有任何意外。毕竟这些污垢存在已久,就是没人有胆去揭开来罢了,尤其袁聿手上还握有魏如风大多数的罪证。魏如风哪想得到,有朝一日皇帝会走进地牢里亲自听袁聿怎么说?他吃定袁聿根本走投无路,所以没杀他,想不到却为自己埋下杀身之祸。
但话说回来,就算没有袁聿,他也死定了。
只是最后,魏如风却反咬袁聿身负多条重罪,他没有权审他!
“你想拔掉我,但别忘了你的过去也跟我绑在一起,你为了接近我,让我卸下心防所做的那些肮脏事儿,你以为你能撇得一干二净?”
公堂外,百姓们交头接耳地讨论起袁聿曾经替魏如风干下的那些勾当,有人认为袁聿身不由己,也有人认为,袁聿拔掉魏如风,只会取而代之。
慕容霜华有一下没一下地掮着扇子。这真是个好问题,所谓推翻陋习就是如此,要能到达权力核心,就必须让自己跟掌权者同样腐败,但等到真要改革那一日,自己过去的烂帐也不可能不面对。
但是,她可不在意那些。
前几天,她和蓝非说了一段话,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她喜欢白色?
蓝非当下直觉的答案是——
“自恋?”不愧是蓝非,对于青梅竹马的未来妻子,同时也是君临天下的大辰女皇,完全不打算只说好听的话。
慕容霜华嘟着嘴,觉得好气又好笑,“我只承认一半!”她气得戳戳他的胸口,可是她也明白,即便在父皇与母后面前,她都不可能这么坦率地说出这些,原来这么多年来,只有蓝非,让她完全不防备,不用穿上伪装。
“因为,我很小就知道,政治这回事,白的是谎言与世人的理想,灰和黑才是真实的。可是我身为女皇,是国家的希望与指引,我只能永远给人民白的邢一部分,至于灰色的,黑暗的部分,我要自己承担。”
蓝非听完话当时抱紧了她,好像又觉得心疼了,但她一点都不觉得那有什么啊!不过能讨到他的拍拍抱抱,比什么都划算,嘻嘻。
铲除异己又如何?过去的烂帐见不得人又如何?她这一生都只会朝对国家有利的目标前进,这种小事她才懒得纠结!毕竟,说漂亮的话,远比做肮脏的事容易。
公堂上,王大学士好像被问倒了,支吾其词。魏如风得意洋洋,他显然用极好的口才说服众人,袁聿两手都是黑的,没资格审他。
“那你认为,谁有资格审你?”
“当今圣上。”魏如风装模作样地朝炎帝城所在的北方一拜,无非就是吃定了天高皇帝远。
钱公公和王大学士霎时像被呛着般地咳了起来,频频瞥向公堂外,那顶花伞还真是显眼无比。
慕容霜华翻了个白眼,示意小圆子弯下身来,在他耳边交代了一串话。小圆子领了旨,立马飞奔进公堂,衙役原要拦他,钱公公却道:“让他进来!”
小圆子跑到钱公公身前又是一阵咬耳朵,接着轮到钱公公拍惊堂木,“大胆!竟敢污蔑女皇陛下,陛下日理万机,你说要她,她就来审?简直大逆不道!来人啊,先打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打下去还得了?可当下也由不得魏如风喊冤,当魏如风开始哀号时,公堂外的百姓们纷纷鼓掌叫好。
打完五十大板,钱公公又道:“大胆刁民,休得狡辩,本公公奉陛下之命监督此案,陛下有旨,让袁聿全权审理你的罪证,你若有质疑,就是对女皇陛下大不敬,至于袁聿的罪责,他日陛下自会再做定夺,你要是还有屁要放,本公公就再赏你五十大板!我看你还能放什么屁!”
魏如风被押入大牢,死刑是逃不了的,相干人等也有死刑,也有徒刑或苦役,妻女则尽数为婢为奴,只有魏老夫人,袁聿让她出家为尼。
但要怎么处理魏如风庞大的家产,袁聿倒是拿不定主意,他原本还真想当一回英雄,把魏如风的家产全换成黄金白银分给东风郡的百姓。
退堂之后,钱公公和王大学士一身便服,立马来给慕容霜华请安。她扶着额头,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是嫌我在这儿太清闲啊?”
全沐阳城的人都知道这两个是代表女皇的钦差,两位钦差现在来拜访她这个小庄园,这是让人多好奇的一件事,眼下庄园外还真是围满一圈又一圈看戏的民众……
王大学士跪着不敢吭声,毕竟他领教过女皇陛下的可怕,但钱公公身为大内总管,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陛下,您出来也有些时日了,可怜蓝宰相这一个月来没得休息,还要面对朝中那些不满他独揽朝政的大臣频频找碴,真是看得奴才都于心不忍啊!”
不愧是大内总管,对付慕容家父女几十年,完全知道软肋在哪儿。
“知道啦,这边的事处理完,朕就回去。”
当天,在钱公公和王大学士的簇拥下,慕容霜华直接来到郡府,郡守一见她神态悠闲地踏进厅堂,再看钱公公和王大学士恭敬的模样,当下心里也有谱了,立刻便跪了下来。
“罪臣袁聿,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喊,整个郡府的官差与衙役都呆了,也忙不迭地跪了下来高喊万岁。
“都平身吧。”慕容霜华浑挥手,直接就走上公堂的正位。“袁聿,你果然不负朕所望啊!”
“陛下宏恩,袁聿永世难忘。”在绝望的冤狱当中,谁想得到他竟有此机遇能见到天子?虽然那日女皇陛下蒙着面,但那仪态、举止和声音,一点也不难辨认。
“朕是来问你,关于魏如风的家产,你打算怎么判?”
袁聿把他的想法如实说出,慕容霜华忍不住将玉扇抵唇,差点失笑。不愧出身草莽,想法直接又单纯。
“袁聿啊,散财童子不是这么当的。”这话立刻让袁聿想起她在狱中自称散财童子,他不禁有些尴尬,慕容霜华则继续道:“魏如风的家产,我在炎帝城已大概查过,他主要靠的是木材生意,但是关于大宗林业,朕接下来打算改制为国营,所以他的林场将会全数归为国有。”虽然这势必会引起许多靠林业致富的富豪反弹,所以如何征收,还得再与群臣参详。“林场收归国有之后,营收将全数用来经营公共学堂,不过朕可以准许你把他帐面上那些家产拿来济贫,至于帐面下的,要全部充公。”帐面下的才惊人啊!
“陛下圣明!”
“至于你的罪状嘛……”慕容霜华顿了顿,看向蓝非。
坦位现任郡丞一进到郡府里,就直接走进收纳公文的仓库,将他早就整理好的,有关袁聿替魏如风办过哪些事的罪证全数拿出来。此刻整个郡府里的官逆郎跪作厅堂上,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蓝公子才不是什么无能的小相公,现实的模样跟平日在郡府当差时完全判若两人。
他们打知晓蓝公子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大辰第一武将,恐怕下巴还会掉下中吧!
慕容霜华笑着接过蓝非递来的公文,而蓝非接着便退到她身后,一如过去在炎帝城那般,完美地扮演守护者的角色。
其实蓝非这一个月来早已向她口头说明过这些案子的来龙去脉,她大致翻阅完后便道:“除了与雾隐人交涉的部分我无法宽容你以外,其他的,就当作你在魏如风身边卧底揭发他罪状的补偿,将功折罪。至于叛国通敌,虽然非你所愿,你也尽可能地拦阻而导致立场败露,不过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郡守的薪俸每月扣一半,还足够养活你自己和媳妇吧?”
众人一愣,只有袁聿脸一红,期期艾艾地道:“够……足够。”
“不要辜负她啊。那朕就这么判了,袁聿三年的薪俸扣一半,拿来兴建学堂。有事上奏,无事退朝。”惊堂木一拍,表示她说了算。
众人谢恩,只有蓝非一阵无语,知道她懒得费神了。
那天离去前,她还打趣地向王大学士道:“王爱卿啊,你说得真对,每件事都要管,朕当真会累死……所以你还是要替朕好好地到处查访民情啊!”
慕容霜华出发回炎帝城那日,并未向林如英告别。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丫头是否已晓得她的身分,不过她让袁聿将魏家书房里那些书全送给林如英,并且买下一间书肆送给自己唯一的学生当礼物……说到底,她这人天生含着金汤匙出世,濑得动脑时就当凯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