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打造的恢弘宫殿里,气氛冰冷,恰好和宫殿主人齐焱冷硬无情的形像互相辉映。
唯一格格不入的是地上那名被狼毛大氅裹紧全身,只露出一张巴掌大小脸的少女。
幸好少女似乎药性未退,陷入沉睡状态,要不然多半会被那名男子冰刃似的眼神给吓死。
他是寒焰国二皇子齐焱,和大皇子齐烈相差一岁,两人目前都被视为未来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热门人选。
就是因为想要增加赢的可能性,才会有这名少女突兀的存在。
“真要娶她?”男子阳刚霸气,身形高大矫健,英姿焕发,浑身散发出一股尊贵傲气,让人不敢逼视。
“是的,二皇子。”坐在他下首的老者必恭必敬的点头,视线始终不曾拉高到男子的脖子以上。
“不能不娶?”那双霸气外露的虎眸盯着地毡上那张勉强略具姿色的脸蛋,英挺的剑眉毫不掩饰的皱紧。
“不能。”银发老者毫不迟疑的摇头,显然不想一睹霸王憋屈的嘴脸。
“别无他法?”年方二十岁却已雄霸一方的二皇子齐焱向来随心所欲,如今要他违背自己的心意迎娶这名女子,实在让他很不痛快!
因为,他早有中意的王妃人选……
“二皇子,对方只有这个条件。”老者不疾不徐的回答,同时意味深长的抬起头来和男子对视一眼,“只要你答应了,就等于拿到了谈家一半的财产。”
那么这场暗潮汹涌、势均力敌的皇位之争,也就产生了新的变数。
谈家,原本只是一个摆摊卖什货兼看相的寻常百姓家,自从领养的那群孩子里头出了一个造船奇才之后,便转行出海经商,凭着不外传的造船技术垄断寒焰国的海上市场,这几年来几乎掌握了寒焰国对外的所有经济命脉,说他们日进斗金还算谦虚了!
所以有了谈家的支持,等于有了私人的聚宝盆,真要打起仗来,绝对不怕坐吃山空。
盛气凌人的男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忽然露出一个古怪又残酷的笑容,像在奄奄一息的猎物身边绕圈打转的猛兽。
“条件里没有规定我不能休了她吧?”他拾阶而下,垂眸睥睨着那件雪白无瑕的狼毛大氅,暗忖,就算是奢华成习的皇室里,也找不出另一件这样顶级的毛皮,谈家究竟有多富贵,他算是见识到了!
至于裹在毛皮里的女子,他还真没多看一眼。
老者将一切看在眼里,暗暗在心中为这名少女叹气。
“没有。”这话刚说完,老者睿智的脸上就闪过一丝狐疑,连忙掏出亲笔写下的合同,仔细查看……
“谈家真的没有提到这一点!”老者显然相当错愕,怎么也想不透事事都能洞烛机先的谈老爷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环?
男子听了却虎眸骤亮,旋身走回方才那张披着虎皮的黑曜石椅。
“好,我娶。”女人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需要费心的问题,他今天可以娶她,日后自然可以休了她。
“是,二皇子英明。”老者躬身一揖,却不急着走,反而好整以暇的继续坐在原位等着齐焱唤人来将少女带回寝宫准备婚事,起码这是他能为她这颗棋子做的。
齐焱倒也没有刁难刻薄之意,还特意命人抬来一张软榻将少女送回寝宫,“好好伺候谈家小姐,谁敢怠慢,就是看不起我。”
就在老者勉强放心的点头,齐焱亲自送他出宫,一干身强力壮的仆妇扛起软榻走向通往寝宫的回廊时,雪白狼毛底下的少女羽睫微微轻颤,发出无声的叹息。
寒焰国三面环海,只有东北方一小部分的国土和靖龙国的国土毗邻,两国唯一一条陆路通道叫做龙谷桥,此桥又窄又长,只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行,偶有来自靖龙国的商人前来买货办货,平日里可说人烟稀少。
撇开这座桥不谈,在海运刚刚发展的阶段,三面环海的寒焰国几乎等于与世隔绝,不像靖龙国有那么多的异族番邦觊觎,也因此,这儿的人民普遍都有文化封闭、思想保守的现像,直到好几年后发生了一件万民血书的大事,才渐渐有了不一样的改变。
话说回来,由于龙谷桥一带风景壮丽辽阔,距离圣山也只有半天的路程,因此,皇室早就安置了一处行宫在这里作为避暑之用。
如今适逢秋末冬初,却早就已经有人在这座行宫里走动。
“住在行宫里的那个女主子是谁?”刚刚送货到厨房去的肉商离开行宫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着身边同行的菜贩。
“齐王妃谈九娘啊,你真是明知故问。”菜贩和行宫里的奴仆早有熟识,消息灵通得很。
肉商一听,大吃一惊,“什么?是皇后娘娘?!”
怎么这么朴素?!这么不起眼?!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丫鬟奴婢。
菜贩嗤之以鼻,“嗟,什么皇后?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想想,要是身份如此金贵,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离皇城最远的行宫里?还一住就是大半年的,连登基大典的时候都没人来请呢?”
“可是齐王登基,她本是二皇子王妃,封后也是理所当然的啊。”不过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个齐王据说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如今公然冷落原配,谈家又不闻不问,想来还真是前途堪虑啊。
这掐指一算……才成亲不过一年哪!
“可是齐王不爱她,又有什么办法?据说当初娶她也只是权宜之计,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大伙都知道齐王真正想娶的,是从小青梅竹马的大祭司之女凤思思。”菜贩看着一脸恍然大悟的肉商,索性又多说一件八卦。
“你来这儿的路上没发现皇城街道上家家户户正在张灯结彩准备办喜事吗?咱们的齐王今天就要将凤思思纳为凤贵妃,离皇后这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啊!”这才是英雄美人,才是天定良缘啊!
肉商却皱起了眉头,“谈家人有这么好摆平吗?”
更令人不解的是,这个谈九娘出身自有钱到令人匪夷所思的谈家,怎么会是这样逆来顺受的软性子?
“谈家?他们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管到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上头?”菜贩又爆出另一件教人咂舌的消息。
肉商是真的吓到了,“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谈家啊,这么传奇又富可敌国的谈家,竟然出事了?!
“谈家的商船这一年来事故频传,连连失踪,上个月甫出发的新船据说又遇上了神秘的飓风,被吹成了一堆废材,全军覆没,损失惨重哪!”每每一想到可能损失了多少银子,就觉得暴殄天物,要是拿来给他,多好啊!
“果然世事难料,这个谈九娘还真可怜。”肉商好一阵欷吁,却让菜贩给呛得无话可说。
“不愁吃不愁穿的,有啥好可怜啊?”菜贩说完,策马离开,顿时黄沙滚滚,没多久,就只剩一个小黑点了。
肉贩赶紧闭上嘴巴,免得吃了一嘴巴的黄沙,那可是比黄连更难下咽呢!
不过那个菜贩有件事没打听清楚,那就是这个不受宠的齐王妃,上个月可是在行宫这里生下了齐王的血脉,还是双生子。
肉贩想起方才惊鸿一瞥的那名女子,还有山下那一长列宛如火龙般的迎亲队伍,忍不住要替谈九娘叹息。
“唉……”幽幽一声叹息化成缕缕轻烟,转眼消失无踪。
“做什么叹气?不吉利。”一名裹着雪白狼毛大氅的少妇转头娇斥,随即回过头来继续看着山脚下那一片稍嫌模糊的火红长龙。
正是谈九娘和贴身侍女阿彩双双倚站在赏心阁的栏杆边,看着那尾红龙直奔皇宫大门。
“我在为你叹气啊!小姐。”这名侍女尽心尽力的在一旁撑伞挡住片片雪花,觉得这一刻真是凄凉。
阿彩是谈家陪嫁过来的贴身侍女,私底下还是喊谈九娘一声小姐,对于齐王冷落谈九娘的行径很是气愤。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说的就是齐王殿下吧!”她看着谈九娘平静的侧脸,忍不住又碎碎念了起来。
“胡说!我哪有哭?我还替他开心呢!”阿彩的嘀咕都让谈九娘给听得一清二楚,只见她青春娇嫩的容颜扯出淡淡一笑,还下意识的拢紧身上的大氅,心里只觉得任何男人也没法给她这样的温暖。
成亲这条路不是她帮自己选的,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这才让她想哭,偏偏她眼中的落寞和无奈让忠心耿耿的阿彩给误会了。
“小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没对齐王动心?”阿彩满脸狐疑,似乎不怎么相信自家小姐心如止水。
自从半年前齐王将谈九娘送到这处行宫来不闻不问,里头走动的人手就慢慢被谈家人给取代,阿彩则是从两人成亲那日就一直待在谈九娘身边了。
谈九娘转头睨了她一眼,“你瞧我像是对他动心的样子吗?”
那双清明的水眸里没有一丝杂质,别说喜欢和爱了,连一丁点反感都没有,活脱脱的置身事外。
“可是你们连孩子都有了,还有,人家不是都说一夜夫妻百世恩……”阿彩被自家小姐搞糊涂了,总觉得她应该是爱着的,那可是英明神武的齐王哪!
谈九娘做了个手势阻止对方再说下去,一脸的敬谢不敏。
“那我就当我前世欠了他恩情,今世已经偿还干净,两清了!”让她再跟他做一回那档子事……免谈!
第一次是为了让婚姻实至名归,闪躲不得,她咬牙撑过去了,要让她再做,就是结仇了。
阿彩让自家小姐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给唬住了,“两……两清了?”
这有这么干脆就能两清吗?
“对,随便他要娶多少个凤思思,都无所谓,只要让我可以在这里平静度日,我就没啥好要求的了。”她的阿爹倾尽全力行了这招险棋,不就是希望能借他盛名和霸势改变她的命运吗?
“那……那以后怎么办?照理说,你是皇后啊!”不知内情的阿彩瞪着那个盛况空前的迎亲队伍,想起自家小姐草率仓卒的婚礼,更是忿忿不平。
“阿彩,你觉得我爹让我嫁给齐王,是为了当上皇后吗?”谈九娘一脸平静的看着红龙在皇城门口化整为零,说话的口吻像是聊着天气阴晴般的小事。
“齐王就是咱们寒焰国的新王,你当然是新皇后啦!”阿彩不无赌气的回嘴,让人一听就知道她绝对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
“哈哈哈……阿彩,我爹说我没当皇后的命,却坚持要让我嫁给一个注定当君王的男人,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呢?”谈九娘让她气呼呼又红通通的脸蛋给逗笑了,顺手伸进阿彩挽在手上的篮子里掏出了玉容膏帮她擦着两颊。
“老爷……老爷真的这样说?”阿彩一听,脸色发白,越来越觉得事态严重,根本就没想过要阻止谈九娘帮她擦药的举动。
因为年过半百的谈老爷除了经商有道之外,卜卦之术更是神准!
“真的,他明明还说不可逆天而行,自己却这么做了。”她的阿爹不但要逆天,还要逆民……这阵子船难频传,该不是遭天谴吧?
谈九娘心头纠结,既不愿意让阿爹这样受苦受难,又不愿意接受自己从出生就注定的命运,含苞待放似的容颜忧心忡忡,在雪白狼毛的映衬下更显柔弱。
要是齐王现在见到了她,保证他认不出这张白皙水嫩犹如出水芙蓉般的小脸,就是他迎娶的王妃,谈九娘。
好像自从洞房花烛夜之后,她的容貌就渐渐起了变化。
难怪小时候阿爹老是打哑谜似的告诉她说,等她嫁了人就会不一样了,因为她的亲娘小时候也是这样。
阿爹还说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直到她的亲娘爱上了一个武官,心甘情愿的追随那个男人去西岸驻守,没想到再见面时,竟然只剩一口气,求他好好照顾仍在襁褓的她。
谈九娘摸摸自己细致光滑的脸,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越来越像阿爹书房中那张画像里的红衣美人,却不希望自己也是红颜薄命。
“小姐,我们进屋里去吧,小少爷和小小姐说不定已经醒来了。”阿彩打破了寂静,不忍心再看到自家小姐这样愁眉深锁。
阿彩还压下另一声叹息,忍住开口劝谈九娘通知齐王她已怀孕生子的好消息,又觉得这个齐王狠心无情到从没来探望过自家小姐一回,让她很是为自家小姐抱屈。
一旁的谈九娘收回忧虑的心思,听了阿彩的劝说之后,低头瞄一眼自己又热又胀的胸脯,乍然回眸一笑。
“就是,那两个娃娃八成饿惨了,快走吧。”她毫无眷恋的背对皇城的方向,大步朝屋里那两团肉呼呼的娃儿疾走,脸上散发着初为人母的温柔光辉。
阿彩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嘴里又不停的嘀咕嘀咕……
她的小姐明明就没有男人的滋润,怎么越来越美了啊?
自从凤思思嫁入皇室成为凤贵妃之后,文武百官更是用尽各种手段派上各种名目送进各种美人到宫里,显然也很是忌惮凤氏一族心存染指朝政的企图。
一下子后宫里热闹滚滚,美人成群,日日争妍斗艳,人人都处心积虑想要为齐王一举生下龙子,才能趁早在这个后宫里站稳脚步。
齐王似乎也不是个痴情种,虽然宠爱凤贵妃,却也没有辜负其他佳丽,可说雨露均沾。
有好长一段时间没人想起齐王在登基前早就有正妻的事情,或者人人都怕碰触逆鳞,所以也就选择性的忘记,就连齐焱本人也几乎要忘了曾经有那么一场利益交换的婚姻。
等他想到时,已经过了一年,还是别人问起是否移驾到行宫避暑时,才猛然想起先皇下召将皇位传给他之后,曾有个记不得面貌的女子以让他专心做大事为由,自请迁住行宫。
那时的齐焱根本就求之不得,现在的齐焱更是有感而发,要是每个女人都像这个“她”一样识大体,岂不天下太平?!
齐焱心情恶劣的看着那滩血肉模糊的肉块,怒气腾腾的眼里凝结一层冰霜,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让其他人等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确定是同一个人指使的?”他看着第四个夭折的孩儿,那一团初成人形的血肉,让他整个人从震怒失望到如今的麻痹冷静,再多的缠绵宠溺也磨灭不了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冷意。
“是,手法如出一辙。”出声回答的是历经三朝帝王兴衰的老御医,也就是当初帮谈家和齐焱敲定婚事的那名老者,人称明神医。
齐焱一时无语,年轻的脸庞看不出情绪,深邃俊美的眉目之间倒是比一年前还要来得沧桑许多。
明神医也不多话,悄悄让弟子们收拾干净后,自个儿也无声无息的退下,独留齐王一人托腮思索。
他这个王,当得可不轻松。
凤思思,不只是寒焰国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不只是齐焱所谓青梅竹马的意中人,更是大祭司凤自翔的掌上明珠。
娶了她,就等于让两大势力结合,再加上谈家供应的财富,齐焱这个甫登基的皇帝可说是高枕无忧──至少在齐焱的心中是如此设想的。
因为大祭司的身份在寒焰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不但专司星像占卜,为国家趋吉避凶,更担任寻找拜火圣女还有祭祀火神的重责大任,神威赫赫的形像在人民心目中历久不衰,就只因为大祭司能让火神息怒。
寒焰国境内有一座会不定时爆发的火山,据说在建国之初曾经无预警的爆发,造成可怕的伤亡,当时一半以上的人民都葬生在那场天灾里,活下来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时之间民不聊生,处处弥漫着死亡之气。
后来有一名卜算师凤向天跟当时的太祖皇提出建言,只要能找出他身上那幅画像中的红衣女子,就能解救苍生百姓免于火焚之忧。
太祖皇半信半疑之下,果然帮他找到了那名红衣女子,说也奇怪,百姓的生活也从那时候开始明显的好转,这名女子据说被凤向天供奉在圣山神殿里,直到将她送进火山口降火神的那一天为止。
这也就是拜火圣女的由来。
话说回来,帝王可以改朝换代,大祭司却一直都是凤家男子继任,超过百年的传承有民心当砥柱,就是齐焱这样生性狂妄的帝君,也不曾妄想要让这个信仰动摇。
而且先皇逝世后,皇太后和几名皇贵妃们发愿为先皇守灵,在他登基之后便移居皇陵,根本鞭长莫及。
凤思思就是因为这样,才敢胆大妄为的使尽手段,让其他妃子们落胎。
偏偏他现在根基尚浅,还真的动她不得。
莫怪大皇子齐烈在他登基之后,准备动身前往库尔哈国时,会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焱弟,接下来辛苦你了。”
齐烈走上船时,还有几分迫不及待呢。
当时齐焱还以为他吃不到葡萄喊葡萄酸,现在才明白真正的个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