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若颖在帝国房屋的业绩还算过得去,并没有像杨景安说的那样神奇;叶东旭的快炒店也一直呈现赤字状态。
不过,这事情他并没有对若颖说。
他其实不是那么在乎快炒店能不能赚钱,他只是在拖延罢了,他只是想再争取多一点时间来陪伴梁若颖。
因为他很明白律师的工作有多忙。所以,偶尔难免的,他会小小抱怨一下女朋友的工作时间太长。
--例如现在。
“东旭?”
摘下安全帽,梁若颖露出又喜又惊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打烊回家了吗?”
她看见叶东旭坐在帝国房屋前。
身后的铁门已经半掩,时间是深夜十一点半,里头的员工早就已经跑光光,就等她回来关门、设定保全。
“带看屋回来了?”他没什么表情。
“对啊,我同事告诉你的?”她笑了一笑,弯身钻进店面里。
他尾随在后。
“为什么都不接电话?”他狂打了十二通,差点变成神经病。
“嗄?你有打吗?”
“有。而且是夺命连环Call。”
她微楞,立刻从提包里取出手机一瞧。
“啊……”
果然,十四通未接来电。她尴尬,吐了吐舌头,道:“对不起啦,刚才带看屋前按了静音,忘记调回来。”
他沉默,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半晌,他叹了口气,抹了抹脸。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抬头,望进她的眼里。“带看屋?晚上十点多去带看屋看到现在?”
“因为客户下班时间是九点嘛。”她很矛盾地觉得自己理亏,却又觉得自己可以理直气壮。
“不能叫男同事代理吗?”他皱了眉。
“可是这样就不能算是我的业绩了……”
“那总可以叫我陪你去吧?”这是他最不爽的一点。
“只是看屋而已,不用那么麻烦--”她笑出。
“这不是麻烦!”他却打断了她的话,厉声纠正:“这是安全的问题,你真的有听懂我的重点吗?”
粱若颖一时僵滞住。
他从来没凶过她,甚至连稍微不耐烦都不曾有过。半晌,她干笑了一笑,试图缓和气氛。
“你今天好奇怪。是怎么了吗?只是带看屋而已,为什么那么生气?还是你气我没接电话?”
他静了静,揉了揉眉心,才道:“你知不知道我看过几件带看屋的刑案?强盗,伤害,猥亵……”
最后一项是强奸杀人,他说不出口。他没有办法面对这些伤害的字眼重迭在她的身上,即使只是想像也不能。
她默默无语,知道他是真的担心她。
几秒后,她微笑,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掌,道:“别想这么多,我会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好吗?”
叶东旭脸上却完全没有松懈感。
因为他就是亲手把罪犯放回大街上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他曾经让一个随机挑女房仲下手的男人脱罪。
这是他曾经造下的业,现在说要赎罪未免太迟了点。
“……算了。”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你还要忙吗?”
她摇摇头。
“那我送你回去。”说完,他转身。
“啊!”她张嘴,表情有些困扰。“那个……可是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带看屋,还是下次好了……”
果然他眼色一沉。
不过,他没发怒,也没抱怨,只是背对着她静静站了一下子。
“好吧。”
他稍稍侧个头,却没看她。“你自己骑车小心,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要出门前打通电话给我。”
她有些呆楞,几秒后才如梦方醒。
“哦,好……”
然后他没有道别,没有说晚安,便走出帝国房屋的大门。
她看着他离开,胸口有点压迫厌。严格来说,他们没有吵过架--其实也是没什么时间可以吵架,所以她从来没看过东旭摆出那么凝重的表情。
为什么他那么在意带看房屋的事?他担心她,她理解;但是过多的担忧会压得她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她闭上眼,深呼吸。
然后她拿出行动电话,拨了他的号码。
“喂?”
他很快就接了起来。
“那个……”她抿抿唇,低下头,踢踢脚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担心。”
彼端沉默。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那么担心。”她继续说道:“可是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自己。”
听了,叶东旭站在路口,正要准备上车。他苦笑,仰头无奈望了望夜空,他暗笑在心--“你能怎么保护自己?”
“你……干嘛不说话?”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战战兢兢。他舔舔下排牙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一开口,又是一连串的道理与辩论。
“没有,没什么。”
他努力挤出微笑,即使对方看不见也罢。“你说得对,是我自己想太多,我太神经质。”
电话的另一端静了些会儿。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很晚了。”
然后他听见她用那无精打采的声音说了晚安。
他有些心疼、有些不舍。他心疼她的工作时间太长,他不舍她老是从早奔波到晚;他担心她路上会发生意外,担心带看屋的时候会遇到歹徒……
总之,他巴不得她放弃那份工作。
可是他不能。
那是她的自由意愿,也是她所向往的,他一点儿也不想仗着“交往”两个字而去要求她有任何的改变。
因为他懂那种滋味。
那种被人强迫塞进某个缝隙里的滋味。
隔天,他正好在出门前接到她的电话。
“你现在就要带看屋?”
有没有搞错?早上七点?
“嗯啊……客人说他的爷爷想看看早上的采光……”的声音自话机里传来,似乎不太有精神。
“……你真的有好好睡觉吗?”他锁上门,往电梯厅的方向走。
“嗯,有。”
“好吧。”电梯到达,差不多也该结束通话。“对了,我昨天想了一下我们的事。”
对方静静聆听。
“我想……”他继续往下说:“等你那边租约到期,看你想不想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粱若颖在另一头沉默了几秒,突然唉了一口气。
“你实在是--我还以为你想提分手。”她的声音清朗了些。
“怎么可能?你在想什么啊。”他苦笑了笑。
“麻烦你下次讲话快一点。”
“好啦,我的电梯来了,晚点再打给你。”像是急于补述什么,他又道:“别再不接电话了。”
“是、是,叶大人。”
他笑出声,断了通话讯号,踩进了电梯里。
一如往常的早晨,他买了一些基本的食材来到店里,开始着手一些准备工作。他一边清洗蔬菜,一边想像,如果到时候两人同居了,他们的生活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他会在家里开伙吗?至少可以一起吃早餐、一起出门工作,或许还能够一起下班回家……
不过,现在想像这些似乎意义不大。
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取笑自己未免太急躁了些。他收起了心思,将专注力摆回了手边的工作上。
突然,巨大的引擎声浪由远而近,震耳欲聋。
他皱了皱眉,什么样的改装车队会在七早八早就上街狂飙?不过,这个问题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很快地,一辆拷漆相当高调的车子就停在他的店门口,紧接着再一辆,而后又是一辆、接着一辆。
五、六台改装车几乎是包围在骑楼外。
叶东旭楞了楞,不好的预感浮现。
没一下子,车上陆续走下来几名年轻人,全都穿着黑衣服,算一算也将近二十几个人头,就这么挤进他的店里。
他放下工作,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冷冷道:“抱歉,店里还在准备,请你们晚点再来。”
“没关系。”
一名看来像是带头的男人率先出声,并且一屁股就找了张椅子坐下。“我们都不是来吃饭的。来,叶律师,坐下,我们好好聊一聊。”
果然又是因为这一桩。只是,这一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干了什么。
叶东旭无奈,叹了口气,依要求坐下。
“你是哪位?”他问。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咧嘴笑得不怀好意。“我只是替大哥来关心一下,为什么有人收钱不办事。”
“什么意思?”他皱了眉头,心里似乎隐约有了点方向。
“昨天呢……”男人手一摊,旁边的小弟立刻递了份报纸上来。“大哥的判决下来了,你自己给我好好看清楚。”
说完,他一扔,报纸被扔到了叶东旭面前。
小开性虐女友案一审判决有期徒刑八年
不大不小的标题,他瞥了一眼,明白了。他深呼吸,叹气。
“我从来没有收过任何一毛钱。”他据实以告。
“我不管你们中间到底是谁收了钱,总之五百六十万我们已经付了,对于老大被判八年这件事,我很不爽。”
叶东旭静了几秒,与对方相望了半晌。
“你听好。”他道:“我从头到尾都没经手过这件案子,钱,我也没碰过,至于是谁让你的老大被判刑,我只能请你自己去查清楚。”
说完,叶东旭起身打算继续忙自个儿的事。
“既然这样--”
男人在他身后出了声,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我不知道正在看房子的兄弟听到了这些话……会有什么想法?”
正在看房子。
一听,叶东旭的心跳好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你说什么?”他骤然回头。
男人知道自己占上风了,歪嘴一笑,将手机画面朝向对方,道:“叶律师,你马子很正哦。”
那看来像是单方视讯通话。叶东旭瞠目直直望着手机画面,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接下来我们看主卧室,这个卧室很大,里面有一间独立浴室。”
手机画面里的梁若颖笑得很甜,一副资深导览员的姿态,正在介绍着主卧室与书房。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跟梁若颖说了什么,她似乎是心甘情愿、开开心心地朝着手机介绍着房屋资讯。
叶东旭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的手脚变得冰冷,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浮出了报复的念头。
但那只是一瞬间。
他很清楚报复并没有任何好处,尤其他现在不再是一个人。
于是他坐了回去,无语了几秒,最后,他摸了摸额头,叹道:“我连证据资料都没看过,所以我不能给你什么保证。”
“哦。”男人故作沉痛与失望。“你一定要能保证,不然,就轮到我我不能保证兄弟们会怎么照顾你马子。你懂我的意思吧?”
闻言,叶东旭感觉像是有一股力量被压抑在手臂里。
他差点儿就要冲向前揪起对方送上一记正拳,可惜他没这么做,一想到若颖还在对方的爪牙之下,他就像是架上待宰的羔羊。
见他迟迟不语,男人满意地笑了一笑,将手机收回了口袋。
“那么,看样子、叶律师跟我们已经有共识了。”说完,男人站了起来,绕到叶东旭身旁,按了按他的肩,道:“大哥会很期待二审的结果,你好好加油,不要让我们失望,懂吗?”
然后一行人离开了。
留下他怔怔地坐在那儿,半晌过后他才惊醒了过来,急忙拿手机打了电话给梁若颖。
“你还好吧?”他的口吻掩不住惊慌。
“……啊?什么呀?我当然好啊。”她的笑声浅浅地从另一端传来:“你干嘛?怎么了吗?”
确定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叶东旭这才松懈了些。
“你还在带看屋?”他低头,揉揉眉宇。
“没有,刚结束,现在正要回公司。”
他听见她发动机车引擎的声音。
“……好吧。”他舔舔唇 办,道:“我今天不会开店,我要去办一些事,如果你要找我的话,就--”
就打电话给我。他本来是想这么说,却莫名卡在喉间。
是他的错,是他让她陷在危险里,他几乎不敢想像如果二审还是被判有罪,那他该怎么保证若颖的安全?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吓出一身冷汗。
他从来就不害怕任何威胁,但他的弱点永远都是至亲。当年,他因为差不多的事件,他支持把父亲送走;而现在呢?难道又要因为差不多的事情,再次把梁若颖给推得远远的?
“喂?”迟迟等不到他的下文,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试探:“喂?你还在吧?你怎么了?”
“我还在。”他露出苦笑,忙应道:“我没事。我晚点打给你。”
说完,他仅是简单道别,便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