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也辛苦了。”纪语芸礼貌地回应工作人员,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微笑。
摄影棚内刚结束录影,工作人员忙着收拾用具,节目主持人跟导播靠过来和她闲聊。对于这位手艺佳、外貌清秀姣好、个性好相处的美女师傅,众人都赞不绝口;她更是收视率节节升高的功臣之一。
“纪小姐,有没有兴趣考虑自己主持一个节目?”三十出头的男导播摘下墨镜,打量着眼前的端庄美人,思忖光凭她的外表就够吸引众多男性观众了。
“谢谢导播赏识,不过我的个性不适合主持节目,是林姐带得好,不然一定会常常冷场。”
“听见没?可别忘了我这个主持人的功劳。”主持人林芳芳可跩了,下巴抬高高。导播白她一眼。
“人家是客气,也不看看留言板上都在讨论谁,多亏了纪小姐,我们节目的收视率才能破一。”
“哼。”林芳芳不爽地翘高嘴,无法否认纪语芸的加入的确吸引了为数众多的观众;但即使被抢了锋头,她却不讨厌她或是担心她抢走她的饭碗。很奇妙的,不知不觉中,她也欣赏起纪语芸了。
“导播,观众只是因为我是新面孔,觉得新鲜才讨论我,真正的主角还是林姐啊。”纪语芸客气地说,一点也不居功。
这种谦虚的态度很讨人喜爱,配合度又高,难怪导播这么想跟她继续合作新节目。
“语芸,别再夸我了,你越夸我,导播只会送我更多白眼。”林芳芳凉凉地说,心里有些酸酸的,果然导播立刻又送她一记大白眼。
“纪小姐,别理芳芳了,我的提议你好好考虑。等出名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写书出书,连店都不用开了,就不用像以前那么辛苦……”导播继续劝诱,纪语芸苦笑回绝。
“谢谢导播的好意,可是那家店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是一定要继续开下去的。”
“是吗?”导播好失望,却也只能摇摇头走开。
等导播一走,林芳芳紧抓着纪语芸,追问:“语芸,你真的不考虑?如果真的做红一个节目,你就可以赚很多钱,比现在多很多。”她刻意强调地说:“你看你现在才上节目宣传而已,上门的客人就越来越多,不是还有一些知名饭店和餐厅决定贩售你做的甜点,还要请你去当他们的甜点师傅?现在就已经这样了,如果你主持的节目一炮而红,想想看会有多恐怖!”
面对她夸张的形容,纪语芸微微一笑。
“林姐,你对我这么好,不怕我抢走你的饭碗?”她开玩笑地说,林芳芳霎时红了脸。
“如果是你,没关系啦,我喜欢你嘛。”她挥挥手,有点害羞。
“林姐,很谢谢你为我着想。不过我是不可能放弃那家店的,那不只是一家店,也不只是我的店,它是我跟孩子们的店。那里边有很多我们的回忆,不管为了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停下来。”纪语芸的神情语气执着,截然不同于平时的温柔。
林芳芳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就不再劝她,两人相伴离开摄影棚。
“你还这么年轻,就为孩子牺牲这么多,真的不后悔?”她试探地问。
“不后悔。”纪语芸回答得毫不犹豫。
“男人咧?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纪语芸愣了一下,脑中瞬间闪过一张英俊的脸庞。曾经,这张脸会让她不由自主的心动,不过,她很快便将他的影子抛诸脑后。
他已经离开了,跟别的男人一样,不会再回来,所以别想他……
“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孩子。现在我只想专心抚养他们长大,不想谈恋爱。”她坚定地说。
林芳芳用力拍了她一下,像是老大姐似地调侃:“哪有女人会不想谈恋爱的,别辜负青春啊。”
“我真的不想啊……”纪语芸牵动唇角,突然感觉头有点晕,视线开始模糊……
“听姐姐的话,恋爱是最好的化妆师,好的情人会让你不用靠化妆品就气色佳、精神奕奕,瞬间年轻十岁!”林芳芳霎时停住话,因为她发现正当她在大放厥词时,纪语芸竟已晕倒在走廊上,脸色一片惨白。
“语芸!”林芳芳蹲在她身旁,急得快哭出来了,其它路人纷纷聚了过来,有的帮忙扶纪语芸,有的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而纪语芸依然昏迷不醒中……
*
一年一度的世界建筑师大会在东京举行,杨子谦是其中的风云人物。年轻有为,品味高,俊美的外型更让他晋升为偶像级建筑师行列,成为各大建筑期刊的封面人物。
会议后的茶会,各国与会建筑师不分先进前辈或新进后辈,纷纷交换名片和意见,会场相当热闹,充斥着各种语言和人种,每个人都西装笔挺,盛装赴会。
杨子谦凝望着现场提供的丰盛茶点,一盘盘精致的蛋糕让人垂涎,香气弥漫一室,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他不知不觉已养成了习惯,在每次吃甜点时,就会忍不住拿纪语芸的手艺来做比较。当甜甜的滋味在舌头散开时,他总会想起她,想起她做的甜点,想起那甜点里专属于她给人的舒服感。
他扯了下唇角,苦笑。老是在做比较,只会让自己的心情更加难过。自然而然忘了她对他才是最好的。
既然从来没有开始过,也就没有所谓的遗忘问题。她不过就是曾经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一点点痕迹的女人罢了,他应该积极寻觅真正适合他的女人。想到他爷爷得知他催促帮忙找相亲对象时惊愕的表情,他想自己大概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子谦,恭喜你在台湾得奖了。”目前在日本开业的知名国际建筑大师黎耀生走过来和他打招呼,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鼓励有前途的后辈。
杨子谦蓦地收回飘远的思绪,维持一贯淡淡表情,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前辈,我会更努力。”
“哈哈哈,子谦,我们都是台湾人,而且还是同一间学校毕业的,我算是你的老学长,何必这么客气。”黎老脸孔红红的,可能喝了不少酒。
杨子谦依旧微笑着。他和黎老都是英国伦敦建筑学院毕业的,虽然中间差了不少岁月,不过不管哪一行,有如此渊源,总能瞬间拉近距离。
“最近在忙什么?”黎老又喝光手中的酒,用一双昏沉沉的眼睛打量着他。
“帮一座私人住宅做重建工作。”
“是吗?”黎老点点头,试探地问:“日本电气集团要盖新的总部大楼,有没有兴趣?我可以推荐你去参加竞图。”
杨子谦没有多考虑,直接回道:“谢谢。不过我向来只专注在一个案子上,不习惯一心二用。等到我手上的工作完成,我才会考虑下个工作。”
黎老愣了一下,似乎很意外他会如此轻易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原本醉醺醺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这么没野心?你才这把年纪,就已经开始只管兴趣了?呵呵……”黎老虽仍笑容满面,隐约中还带着点不悦。
杨子谦正想回应,手机突然响起,他从西装外套内袋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学长张鸿亮。
“黎老,抱歉,我接个电话。”然后,他走到窗边。会场在一栋高楼顶层举办,朝外头望去,正好看见不远处耸立的东京铁塔,在黑夜里特别显眼。
“学长,有什么大事急着通知我?”来之前还叮咛他可别丢他们事务所的脸,结果才第一天就忍不住来查探?
“的确有大事发生,可是不是我,是一个女人。”张鸿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沉重,一反他平常爱搞笑的性格,令杨子谦眉头皱起,有种不好的预感。
“女人?”难道是嫂子?可这种事没必要在这时候特别通知他……
“叔叔……”话筒那端突然换成一个小女生的声音,语带哽咽。
杨子谦的眉头霎时锁得更紧,一下子就听出了那是谁。
“文咏吗?”
“叔叔,怎么办……”那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杨子谦几乎可以想象此刻那张圆圆小脸哭泣的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他静下心来追问,焦躁感却不放过他,蛰伏在心底。
“妈妈昏倒了……在医院……她会不会永远都醒不过来?叔叔,怎么办……”小文咏再也没有平常的小大人模样,声音断断续续的,口吻彷徨无助,旁边还隐约听见文康的哭声。两个平常很懂事的孩子,妈妈生病以后,立刻恢复本性,不管多懂事,也只是个孩子。
“文咏,把电话拿给张叔叔。”他耐住性子,温柔劝抚。
方文咏擤擤鼻子,把电话交给张鸿亮。
“子谦……”
“学长,纪小姐现在情况如伺?”
“在医院躺着,不过还没清醒过来。”他叹了一声。“医生说是过劳,躺一躺,休息一下,打个点滴就没事了。”然后,他刻意压低声音,好像在说悄悄话:“你不要怪我,两个小鬼缠着我一定要打电话通知你,好像真的把你当成爸爸一样,不答应就哭给我看,真是……好了啦,卖哭啊啦……”
电话那端,张鸿亮开始充当保母,安慰起两个小孩。杨子谦默默关掉手机,思绪一团混乱,眼前的东京铁塔突然变得非常陌生,他甚至开始自问:这是哪里?我在这里做什么?
很快地,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年度会议,会议要开三天,而今天只是第一天。
可是,此刻他混乱的脑袋里却无法思考其它的事情,全装满一个女人温温柔柔的身影,还有她总是挂在唇边的淡淡笑容,挥之不去。
他渴望能陪在她身边。他很清楚自己的渴望,现在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两个孩子彷徨无助,而他能为她做些什么?
不,是他很渴望能为她做点什么。
“子谦,这蛋糕真好吃。”黎老朝他走过来,手上还有一盘水果蛋糕,吃得津津有味。
杨子谦转过头来看着他。那盘蛋糕好不好吃对他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在他心里,这世上最棒、最好吃的蛋糕已经占走了他心里特定的位置。
“我要先走了。”他突如其来进出一句,黎老吃蛋糕的动作霎时停住,怔愣地望着他。
“子谦……”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前辈,再见。”杨子谦对着先进前辈深深一鞠躬,随即快步离开会场,才踏进电梯,便迫不及待拿出手机,按下航空公司的电话号码。
“你好,我想更改回程机票的日期,麻烦你……”
他必须立刻回台湾、立刻见到她,这是他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事。
*
“语芸,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一定要帮我守护这家店,还有我的孩子,拜托你了。”
纪语芸慢慢张开眼睛,脑海里遗留存着已逝姐姐的话语,以及她恳切的表情,竟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几乎想上前拥抱她,诉说自己对她的想念……
她永远不会放弃她的店,也永远都是文康和文咏的妈妈,因为她已经许下承诺。
眼前是一片米白色天花板,室内微微亮着晕黄的灯光,她稍微翻转一下身体,看见沉睡在沙发椅上的两个孩子,好像哭肿了双眼,正发出微弱的鼾声。
沙发椅旁还站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身着一袭高级西装,双臂环胸,面色凝重,默默凝视着窗外,仿佛在思索着某件重要的事情。
如同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他有张如希腊雕像般俊美立体的脸庞,英俊,且教养良好,行事自制有分寸,总是有种深沉、难以看透的气质。
如果她是无所牵绊的女人,或许还会对他存有幻想,可她不是,她必须对自己的承诺负责。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杨子谦转过头来,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静静盯着她,里头呈装着无法掩饰的焦急和担忧,她忍不住为此心悸,唇角立即挂上一贯的浅笑。
“你好。”她缓缓坐起身,背靠着枕头,眼睛弯弯的,如同面对任何客人一样亲切。她从来不对任何男人特别,即便是他也一样。
杨子谦走到她身旁坐下,轻声问:“要不要帮你叫医生过来?”
“我没事,只是头晕……”话未落,他随即伸手轻轻放在她额头上,深深、专注地凝视着她。即便表情淡然,心脏还是不争气地狂跳,充满魅力的脸庞靠她如此近,让她无法泰然自若。
“你太累了,把自己累坏了。”他收回手,好像在叹息,又好像是在自主贝。
“可能是运动量不够吧,体力才会这么差。”她微笑,佯装不在意地自嘲。
他蹙起眉头,并不觉得好笑。“你要不要算算自己的工时?你根本已经超时工作。”
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她转移话题,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你昏倒了,所以来看看你。”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了。”然后,她不再说话,视线慢慢转移至沙发上熟睡的两个孩子,唇边有抹静谧的笑意。
沉默的用意是希望他走吗?杨子谦望着她平静的脸蛋,仿佛不管发生天大的事都无法惊扰她的情绪。她到底明不明白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来到这里、来到她身边、在这里看着她?
从来不会冲动行事的杨子谦突然脱口而出:“你的初恋是在什么时候?”
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纪语芸愣了一下,犹豫地说:“很久了……我已经忘了。”
“我高二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很优秀的女生,当时我读男校,她是隔壁女校最漂亮的女生,我们在一场英文演讲比赛中认识的,我是第一名,她是第二名。她是她们学校里最聪明的女生,是我们学校最多人想追求的女生,我觉得我们很相配、很适合,她的家境很好,兄弟姐妹也很优秀,所以我们就开始交往了。”
“那个女生就是你的初恋?”
“一开始我还满喜欢她的,因为她真的很适合我,几乎挑不出缺点,个性也很开朗,可是……”
可是?纪语芸安静地等待着,好奇心被挑起了。
“可是我不喜欢她说话的声音。”他顿了顿,接着说:“尤其是她的笑声,越听越不舒服。”
纪语芸的表情霎时变得怪怪的,有点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她的笑声有什么不对吗?”
“很像鸡叫。”他淡淡地说,即便答案如此荒谬,他依然没有太多表情。“每次她一笑,我就觉得好像有只鸡在我旁边吵,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我们就分手了。”
原来这个长相俊美的男人的初恋是一个笑起来像鸡叫的女生……纪语芸简直大开耳界了,轻轻笑了出来。如果不是顾及两个孩子的睡眠,她会笑得更开怀。
“很好笑?”
“你有告诉那个女生你跟她分手的原因?”
“有啊。”
“她的反应怎么样?”
“她哭了。”他神色自若地说:“然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过她,听说她出国留学了。”
真可怜!一颗少女芳心就这样被一个神经大条的男生伤害了,不过,同情之余,纪语芸还是不明白杨子谦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段过往。
“你为什么——”话还没问出口,杨子谦又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在大学时又认识了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她长得比高中时那个女生还漂亮,头脑聪明,个性也很好,声音动听,我觉得她应该是最适合我的女人,所以我追求她,跟她交往,可是……”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理由分手?”
“她的家庭太复杂。有一个爱赌博又坐过牢的哥哥,我没办法忍受。”他淡淡地说,忆起过去的感情,依然面无表情。
真无情!那个女人一定很难过,毕竟哥哥又不是自己能选择的……纪语芸试探地问:“就这样跟她分手?她的反应一定很不好吧?”
“她哭了。后来还到我系上跟我大吵一架,常常来闹我,她哥哥还找人围堵我,想揍我一顿,不过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是了。”他耸耸肩说。可能常被人看不爽,久而久之,练就了“一身功夫”吧。
“你的罗曼史满曲折的,可是为什么——”杨子谦的罗曼史还没结束,在她的问话之前,他又继续说下去。
“大学毕业、当完兵,我去英国念建筑,在那里认识一个很优秀的女生,她是中英混血,不管外表、内在、家世背景都没有缺点,至少在我的记忆中,她很完美。本来我还觉得大概会跟她结婚,可惜毕业之后她打算留在英国发展,而我决定回国,所以我们分手了。”
纪语芸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为了她留在英国?你不觉得错过她很可惜?现在想起来不会后悔吗?”
他倒是很豁达。“没什么好后悔的。我们理想不同,无法配合,所以并不适合。”
这像是曾经爱过的人会说的话吗?如此云淡风轻?纪语芸沉默不语,思索着他对她说这些往事的用意。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杨子谦继续说着:“回国以后,我爷爷担心我的婚事,开始帮我介绍女人相亲,虽然其中有些女人还不错,可惜我实在觉得她们跟我不相配、不适合我,我爷爷后来找的对象就更离谱了,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