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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钥 第2章(2)

  倪霏碧摇摇头,垂眸,视线在祭广泽抓她手腕的强势大手上停凝。她笑了笑,回望祭雨丰。“我没事,雨丰先生。我和广泽先生正在用餐,被你打扰了——”略带怨尤,她侧身指向坡丘上的多花篮果树。

  那儿的野餐垫飞挂在树枝上,像斗牛的红布,飘呀飘地——只有这个最明显,肥肝牛排、芦笋汤、浆果蔬菜沙拉……她自己种的红醋栗、黑莓、费蕾丝都布瓦全成了那棵树的堆肥!拜祭雨丰所赐!这鼠辈浑蛋最好祈祷那颗该死的树的浆果可食!

  祭广泽放开倪霏碧的手,径自旋足,朝向坡丘,迈向重返。

  “站住!”祭雨丰威喊。“祭广泽,你给我像个正常人——”

  祭广泽猛回首,发现小女奴跟随着他。他走几个步子,她就跟多远。他紧绷的面容松成一抹笑,温柔地看着已经开始忠心的小女奴,视线一点一点狂狷、缓慢地——转移,对上祭雨丰。

  “光吃肉确实不正常……”先哺言,后昂声:“今天,我会吃素,吃处女般的浆果!”放肆地哈哈大笑。

  祭雨丰眉头隐微抽皱,转开脸庞,下命令。“罗森,你送霏碧回虎家。”

  技术高超的驾驶出了机舱,走下来。

  “原来是你这个十八般武艺样样行的奴仆。”笑声停了十秒,又起,这会儿,他笑得讥嘲,像雷一样大声。“可惜失了精准,让你主子资产增加的机会瞬间消失。哈——”

  罗森颔首,致意地看祭广泽一眼,面向他身边的倪霏碧。“走吧,霏碧。”他说。祭广泽飞降菜园湾、来来去去、带走虎王最疼爱的外孙女,逃不掉三百三十只监视器电眼,行踪被掌握着。

  “我邀请广泽先生一起野餐——”

  “你外公很担心你。”罗森沉定的一句,打断她。

  倪霏碧低合眼帘,静默片刻。“那我改天再和广泽先生一起野餐。”她轻声地说,走近罗森一步。

  这回,祭广泽没拉住她。她再走一步,他依然没拉她,任由罗森将她带上直升机。

  螺旋桨很快扬起乱风,在灰红夕空胡搅残云,满天叶片飘卷成绿色漩涡,祭广泽没抬望那飞离的机体,对峙地斜睨留下来的祭雨丰。

  祭雨丰不发一语,直到机械声响消失,腾荡绿叶平静落入尘土,他才开口:“你这一整天干了什么事?”质问语气很权威,像在指责他净做蠢事。

  “神威祭雨丰无所不知,不是吗?”祭广泽轻蔑地哼笑,回身继续往坡丘走。

  祭雨丰凝视祭广泽带着孤傲习气渐行渐远,扬声一喊:“广泽!”那身影似停非停地顿一下,他接着道:“霏碧还年轻——”

  “够成熟了。”祭广泽回首,面覆寒霜,冰冷地说:“你安排她相亲,莫非想害她?她如果还是小女孩,你的罪行比我大——”

  “你不要因为当年虎柔的事迁怒——”

  “你少插手!”祭广泽双眼怒瞪,忿忿地走向祭雨丰,一把扯起他的衣襟,咬牙切齿狠声道:“毁了我的人生,别以为你能永远幸福,再敢多事,我也会拿皇春实开刀——”

  “你说够了!”祭雨丰拨开祭广泽的手,拉整衣物。“马上跟我回高原,别在这儿惹祸!”重声说完,移身走往坡丘上那架旋翼大半卡进坡丘泥土中的直升机。

  “会,我会跟你回高原,你等着。”祭广泽语气一分不弱,也朝坡丘迈步。他走到多花篮果树不见光的死荫里时,他的老大哥祭雨丰顺利启动超级直升机,准备像押解嫌犯那般,亲自将他囚回高原。

  很好!这座岛屿的拥有者——至高无上的正主——接替奴仆的工作,当起他的私人驾驶!

  祭广泽挑唇,嘴角有个斜勾弧纹,呈出冷酷的笑。“你可别后悔,千千万万别后悔——”听着旋翼激烈的声响,他高举手臂,扯收树枝上垂尸般的血红布。

  这个晚上,是他延迟计划的第四个夜晚,望月正在变形。

  直升机离地三公尺,着陆灯亮着,机体还在浮荡,他直接开舱门,跳下去,完全不理会老大哥的训斥鬼叫——那副没教养的模样,该让其他人瞧瞧,他们以为的主、神,是对兄弟残忍的莽夫!

  “想要摔死,你最好摔个尸骨无存,当草原肥料!我不会收你这小浑蛋的尸!”祭雨丰破口大骂,看着幺弟的身影疾行于草海,远离主宅正门。

  他从来不走正门,由天梯长阶走空中走廊道出入自己的地盘,吃饭不和家人同室同桌,菜色独有,他依然不满在这儿的生活。

  只有两种人住在“庙”里,一种是僧侣、一种是死人。他常说,他恨这幢高原上的建筑,根本不是一个“家”。后来,他疯了,住进疗养院,创作多部精采戏剧。

  他的戏给那些正常人看得拍案叫绝,都说他是天才。

  不是疯子。他是敏感细腻而自我,太过自我。祭雨丰知道,正是知道幺弟这般的性情,才得束缚他,不能让他因沉溺狂放导致毁灭。

  两架直升飞机近距离盘旋,一先一后定点着陆。祭雨丰下机时,罗森驾驶的那架缓定旋翼,引擎声息。两人碰头,祭雨丰看了罗森提着的加盖小篮子一眼。

  罗森说:“霏碧要给广泽先生——”语未毕。

  祭雨丰点头,朝主宅做了个手势,要罗森径自去找人。

  罗森告退。

  祭雨丰站在原地,望着家族世居的神庙式建筑,长长地叹了口气。

  敲门声在他进房未满一刻钟响起。这些家伙美其名无微不伺候他,实际上,是在监视他,怕他上吊、割腕、服毒……把自己溺死在大浴池中!要这样,他希望那是一池处女小脚踩过的葡萄酿成的美酒。

  眯眼咂舌,似已真尝到佳酿,祭广泽躺在铺地的红布上,舒舒服服大张四肢。

  该来点音乐,最好是华格纳的雄伟  。

  示意的敲门声转成开关门声。罗森一进门,小心绕过大红布,站定祭广泽双脚前。

  祭广泽厌烦被干扰,微睁眼睛瞅是哪个奴仆。

  罗森颔首,俯视他。

  祭广泽冷嗤。“速度这么快?不会是用丢包的方式,对待我那小女仆——”

  “霏碧请我转交这个。”放下手中的小篮子,罗森退开一步。

  祭广泽倏地坐起身。小篮子就在红布边缘,差点被他的脚踢翻,他低声咒着罗森,大掌抓过小篮子,捧在胸腹前。

  罗森低头行礼。“不吵您修行——”

  “滚。”他有时候——大多数时候——相当讨厌罗森的态度。

  罗森心知肚明,不多留,静默离去。

  祭广泽这才放下小篮子,摆在单盘的腿前,开宝盒般德拉插销,掀盖——满盆的浆果映入眼帘,红的、橘的、紫的、黑的、绿的……

  全是我种的,你一定要吃吃看,多吃蔬菜水果杂粮,好吗?

  不好!他的蔬菜水果杂粮是酒,她把这些酿成酒,他才吃!

  “肥肝牛排!”他忽然大叫,站起身,用力拍门墙。“肥肝牛排!”持续大叫着,走来走去。

  主宅灵敏的讯息系统收着了他的命令,没多久,喷香的肥肝牛排送进他房间。

  他坐在起居间露台落地门前用餐,转头能望见他铺在入门处的红布,小篮子也在那儿,他不准仆佣收拾,谁动那儿分毫就该死。

  这难吃的鬼东西!吐出刚入嘴的肥肝牛排,祭广泽丢下刀叉,瞪眼皱眉,又拿刀叉,试着再切下一口。倘若他无法吞下这东西,注定今晚得启程。他看着叉尖的肥肝牛排,在心里告诫自己。主宅用的食材绝对是岛上之最,主宅厨师是举世闻名的蓝带级。那小女奴,一切一切,太过小儿科,不是他的口味。

  “对,这就对了……”咬着口腔里的食物,祭广泽转移情绪,不看红布、不看小篮子,不想小篮子里那用金色颜料书写的字条,他直视窗外露台。

  蓝血娘——教小女奴兴奋忘我的小蓝花——在夜雾微光中摇呀摇,摇一串无形魔咒,牵引他离座,开门至露台摘花,进屋后,他呆看桌上的肥肝牛排,嘴巴一张,肉块掉至桌面。

  他被下蛊了。他跑过去,抛开手中小花,像头饿坏发狂的野兽,扳开篮盖,大把大把抓起五彩浆果,塞满口。

  好酸!这可恶的小女奴!

  蓝花朵朵飘,坠在他头上、肩上,他两手汁液,又染红。

  酸的红,也有甜的红。

  全是我种的,你一定要吃……

  这可恶的小女奴!他揉掉字条,又摊开,斑斑红渍,他擦抹,越擦越红,变成红纸金字,简直像家谱室氛围!该死的!这要当裁缝师、园艺师、厨师、甜点师的小女奴,爱看恐怖惊悚片的小女奴————

  霍地站起又蹲下,他收拾字条、收拾红布、收拾小篮子,再起身,冲进卧室、冲进书房,翻箱倒柜,弄乱所有,终于,找到了他的第一部作品。

  恐怖片演完了,她没看到杀人魔的真面目,不过,应该就是那个让所有女角痴迷的公爵先生。他英俊多金,举手投足散发高雅神秘感,每夜在浪漫俱乐部邂逅不同女性,隔天那些年轻貌美的女性会发现陈尸于城市的这里那里,她们胸口填满玫瑰花,花梗下一个血窟窿,不见心脏……

  她知道,是男人挖走处女心。

  揉揉有点泛痛的左胸,装爆米花的玻璃钵滚落,小白花在长毛毯开个了遍地,倪菲碧从铺着厚软垫的钢雕座椅撑起身子。“妈咪……”她迷迷糊糊睡过探长缉拿真凶的片段,七十二寸荧幕不知道是谁关掉的。“爹地……”低微呼喊,恍过神,她记起自己是在外公家。

  父亲不会在这儿,母亲当然得回家陪父亲。外公留她住下,讲了一个多小时的故事给她听。

  外公说:“那个不正常的少爷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她告诉外公,广泽先生对她很好,他说要盖一座橄榄树宫殿给她住,那比一张古铜床好对不对?

  外公听了,似乎叹了气,摸摸她的头,要她早点休息。

  她睡不着。高空深处着火似地缭绕红云,明明是暗夜时刻,却像黄昏战争的黄昏,星子如战斗机敌我识别器地隐隐烁烁,在她窗前投下一颗惊心动魄的闪光弹。

  轰隆隆————一个响雷。

  她心跳扑通扑通地,翻身爬起,下床穿上睡袍,走到隔音良好的视听间,关上门,奇怪的夜雨天也被关在外头。防空洞似的视听间,没有杂噪,她胡乱的心音稳定了,脚步踏进长毛毯,静悄悄。一盏玫瑰盐灯照出葫芦形矮桌子的爆米花和片子——正是她喜欢的惊悚恐怖片!

  她走过去,吃了一口爆米花,热热的,奶油焦糖香气,刚爆没多久,可舅舅带表哥们去加汀岛参展,舅妈同样不在家,是谁要观片、吃爆米花?应该就是为她准备的……假使她找不到片子、假使没有爆米花,她会回房试着入睡,但是夜之女神进门躲雨,站在她这边。她只得播放片子款待上天。

  她雀跃地躺入钢雕座椅的厚软垫里,抱着玻璃钵,吃奶油焦糖味的朵朵小花。吃着,看着,睡着了……

  “看电影光吃那个太乏味?还是片子太无聊?”荧幕扬声器没讯号,有个声音却更立体、更现场,吓走最后几只耍赖的睡虫。彻彻底底清醒,转头,倪菲碧大吃惊。“广泽先生!”

  祭广泽坐在他躺卧的钢雕长椅最左端,与她间隔一个正方厚软垫,他的手一伸,就捉住她的脚裸。

  她抽动,他更加握紧她,施力一拉,距离消失,他抓起她另一只脚,也往他大腿搁放。她想坐起来,但只能躺着。

  “广泽先生——”

  “你这个小女奴——”他的嗓音响起,她不插嘴,听他先说。“看恐怖片助眠吗?”

  她感觉他的裤子湿湿的。“你也失眠吗?”才会淋雨夜游?“雨夜开直升机很危险——”

  “今晚我们搭船。”他摸着她的膝盖。

  她跪了起来,动作像猫一样轻巧——只要他不把她抓压在大腿上,她真的是只猫。

  猫女奴,学人类的模样,在半夜失眠看电影。

  “去旅游吗?”现在想去旅游。

  他顺顺她沾着爆米花的长发,尚有甜腻奶油焦糖味。“好吃吗?”

  “嗯?”她睡饱了,一双水亮眼眸精神奕奕望着他。

  “爆米花——”

  “你爆的吗?”她舔舔唇边余味,直接说:“好吃。”也不问他怎么出现在她外公家,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很自然。也没什么不自然,在梦里,石头开花也没什么不自然,合情合理。她知道爆米花是他弄的,片子是他准备的,外公说他们家祭——

  神族之后,没有什么办不到。

  所以,在这奇怪雨夜,她要跟他去旅行。

  她抓着他摸她发的大手,跪姿柔情款款像请求。“等我一下。”她离开座椅,他跟着站起来。“不用收拾行李。”旧东西全丢了吧,他们必须开创新生活。他和他的小女奴……他抓着她胸前的金钥匙,一手摸着她的脸颊。

  她说:“我没有行李,可是,外公今天给我一个宝贝。”

  “好吧,你带着。”这语气像允准。

  “谢谢。”她还真恭敬地道谢。

  他一笑,放手让她去取宝贝。

  那是一只铸金老虎,男人的手掌大,卧姿但昂首,嘴巴张得开开的,像在打哈欠,造型奇特。她说是盒子。仔细瞧,才发现喉咙有个钥匙孔。可她外公没给钥匙。

  “潘朵拉的盒子别打开比较好。”这个虎王玩的把戏,他没兴趣,老早老早就没兴趣。

  “嗯。”倪霏碧点头。“我还是会把它当成外公给我的宝贝——”

  或许,纯粹是虎家艺术的失败作。祭广泽把玩掌中虎两下,还是倪霏碧。“我们该出发了,船在码头等着。”

  “好。”倪霏碧应声。

  “虎家离码头不远,走路过去。”

  “嗯,我们要雨中漫步。”她哼起歌。

  他撇嘴,发现他的小女奴有副适合唱歌的好嗓子。

  在和《Just  Walking  In  The  Rain》歌词不协调的柔亮美声中,走出虎家,祭广泽要倪霏碧穿上他准备的斗篷防水衣,和他一样,成为黑漆漆鬼魅,行过无人无灯的雨夜街道。这些奇奇怪怪小路子,是她从没走过的,像她今晚观赏的片子里的布景。拐过一个巷弄,小喷泉广场的胖胖天使雕像下,曾躺着胸口填满玫瑰的年轻舞伶。

  “广泽先生……”她想跟他说那部电影好看极了。

  他嘘地一声,要她别说话。没两秒,她听见除了雨声,潮湿的空气中隐约存在忽远忽近的警报声。她将斗篷帽往后拉一点,探出小脸寻望。

  “失火了——”

  “嗯,很大的火。”

  他要她别说话,她还是冒出声音,并且得到回应。

  于是,她又道:“火场好像在港口附近……”听见船艇汽笛尖响,她开始感到热气,一、两次爆炸声沸腾。“好像在附近——”

  “登船,船上安全。”他带着她走上泊靠零号码头的大船艇舷梯。

  站在游步甲板,她才看清今夜外头真的烧着火,以致天色映红。大雨浇不掉这场火,整个菜园湾忙着救火,港口人手全调去支援了,恐怕一般人家也投入其中,码头岸上冷冷清清,没人登船、送行。

  起锚时,他板转她遥望岸上的身子,大张双臂,说:“脱下我的斗篷,我要睡了,进船舱伺候,我的小女奴,潘娜洛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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