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必须照顾南宫纵,陪南宫毅上幼塾的工作便暂时落在心砚身上,这日早上,桑静一如往常备好早膳来到观心院,一进门便看见南宫纵换好衣服,看似要出门。
“侯爷?”她立刻上前,“你要去哪儿?”
“有事。”
“什么事?”她眉头一拧,神情严肃,“侯爷的伤势未愈,在府里走动也就算了,要是到外头有个什么闪失,那该……”
“停。”不让她说完,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
脸颊遭到挤压,嘴巴撅起不能说话,桑静有些不满的瞪着他。
“你怎么越来越像秋嬷嬷了?这么啰嗦。”他无奈地说:“谁告诉你我要出府?”
“那……”她疑惑的看着他。
他沉默了几秒钟,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早膳先搁着,跟我去一个地方。”说罢,他迈开步子。
她搁下早膳,尾随在后,走着走着,她发现他要去的地方竟是那个不让闲人靠近的小筑。
他为什么带她来这儿?这个无名牌位的秘密今天就要揭晓了吗?
他进入小筑,什么都没说,径自点了一炷清香祭拜。
她疑怯的问:“侯爷,这无名牌位是……”
“我亲娘。”他说。
闻言,她陡地一震。这里供着的是他娘,不是秀熙姊?
“既然如此,为什么没写上她的姓名?”
“因为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转过身来,走到一旁坐下,“我在的时候,这里都是我在祭拜整理,我若不在,便是秋嬷嫂或辛老爹负责,可他们已经老了,所以我想把这件事交代给你。”
她一怔,“我?”
“你不愿意?”
她摇摇头,“不,不是的,只是有点讶异。”
“你做事牢靠,而且我信任你。”
听见他那句“我信任你”,她的心一紧。他对她这么放心吗,可他哪里知道她进到侯府有其目的。
突然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虚在她内心蔓促。
“两旁各有一个小书房跟房间。”他起身,“我带你瞧瞧。”
他先带她看了房间,里头陈设简单,但该有的都有,而这里就是上次南宫翔跟罗雨怀幽会的地方。
接着,他带她进到小书房,那儿有着袁秀熙书写过的册子。她暗自盘算着该怎么若无其事的问起此事,若他不肯说,她又将如何因应。
“侯爷在这儿住过?”她闲闲地问。
“没有。”
“那案上的文房四宝跟册子是谁的?”她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表情。
他脸上没有任何线索,只是沉默,正当桑静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他淡淡的开口了——
“那是毅儿他娘用过的物品,你把它们都收了吧。”
她有点惊讶,没想到他竟回应了,毕竟一直以来,只要跟袁秀熙有关的事情,他都不提。
打仗要乘胜追击,问话就要追根究柢,难得他愿意回应,她当然要往下问。“夫人在这儿住过?”
“偶尔。”他说着,两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过叫你打扫这里,哪来这么多的问题?”
迎上他的目光,她暗自倒抽了一口气,故作无事地说:“侯爷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有多爱发问。”
“是啊,你还曾经因为这样差点被我赶出去。”
“我只是好奇,好奇不碍事吧?”她对他挤挤眼。
他沉默了一下,“看在你如此用心照顾我的分上,我容你问三个问题。”
她一听,喜出望外,“真的?什么都能问吗?”
“嗯。”他颔首。
只能问三个问题,那多宝贵啊!她得好好想过再发问,千万别浪费了。
“侯爷为什么一提起夫人就生气?”
他浓眉一蹙,“我没有。”
“明明就有。”她指着他的脸,“侯爷现在眼睛瞪这么大,好激动。”
被看穿情绪,他懊恼不已,“关于她的事,都不准问。”
“刚刚侯爷才说什么都能问的!”她抗议。
“你什么都能问,但准不准问是我说了算。”
“哪有这样的?”她一脸不满,“那算了,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你为何对她如此好奇?”
“因为她是一个明明存在过,却又像是不存在的人,还有上次三爷说的那些话,我……”
提到南宫翔上回说的话,南宫纵瞬间脸色一沉。
“那是真的吗?”她冒险追问:“侯爷从没碰过夫人,小少爷七个月就出生,小少爷他……唔!”
他一把捏住她的脸,懊恼的瞪着她,“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
“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你这张爱发问的嘴?”他说着,视线停留在她的嘴唇上。
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虽然只是一瞬间,却教他吓了一跳。
这一刻,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对她有着说不上来的渴望。
那不是身体上的渴望,而是灵魂深处对她有着一种想要拥有的欲望,不自觉地,他欺近了她。
惊觉到他慢慢的靠近,眼底还闪动着炽热的异彩,桑静整个人僵住。她瞪大眼,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胸口顿时发烫,身体微微颤抖,她并不觉得嫌恶,也不讨厌他的靠近,甚至有着莫名的期待。
他越靠越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暖暖的扑在她脸上,她应该推开他,却像着魔般闭上眼睛——
“侯爷?”突然,秋嫂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桑静一震,像正在偷食的耗子般惊慌。她一把推开南宫纵,满脸潮红的看着他,南宫纵也定定的望着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秋嬷嬷走了进来。看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怪异,敏锐的秋嬷嬷立刻察觉有异,可却识趣地没问。
“什么事?”南宫纵的语气一如平常。
“宫里的胡总管来了,正在前厅候着。”
“知道了。”他临去前,深深地看了桑静一眼。
胡总管带来了皇上的手谕,要南宫纵带着桑静进宫,于是两日后,南宫纵带着桑静抵达京城,先在别馆歇下,等宫里传召。
借着等候的时间,南宫纵带桑静在京里逛了一会儿,京城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都是有趣的,她开心得蹦蹦跳跳,像是一只小兔子。
南宫纵的视线静静地跟随着她,情绪也跟着她脸上的各种表情起伏着。
他一度以为自己容忍她是因为她是毅儿的姆姊,后来他慢慢的发现,他之所以容忍她的种种不敬及反抗,是因为他觉得她的不敬跟反抗都是可爱的、讨喜的。
一直以来,他的心冰冷而孤寂,他在视他如仇人的养母身边长大,不管他如何讨好都得不到她的喜爱,所以打从幼时,他便体会到自己在南宫家的处境有多艰难,若不巩固自己的地位,恐将无容身之所。
于是他在战场上奋勇歼敌,出生入死,几度几乎失去性命,可他不怕,因为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活路。果然,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多次立下战功,得到皇上赏识,也顺利的承袭爵位。
可尽管他得到了权力,他的心还是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及踏实。
第一任妻子的离去令他怅然,之后再纳的妾都是为了毅儿,或是为制衡政敌,一丝情爱也无。
当皇上说罗谦意欲将其女嫁他为妾时,他便知道罗谦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罗谦跟南宫远交好,南宫远的妻子范氏与罗家又是远房姻亲,将女儿嫁他是为了让女儿有成为主母的机会,进而控制侯府的一切。
于是,他将计就计纳了罗雨怀,以她为人质制衡罗谦一帮人的势力。
他从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他生命中的女人都是迫于无奈或是有着什么意图才来到他身边,并非他所爱,而他也不曾被她们爱着。
他不在乎她们的喜怒哀乐,觉得她们可有可无,甚至可以冷酷的对待她们,可是面对桑静时,他变得不一样了。
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他的心。她受委屈,他替她出头。她惹他生气,他却觉得可爱,她所有他不爱的习惯跟脾气,他都接受了。
秋狩时,他见她有难,奋不顾身的救了她,只为了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他心里知道,若不是她,他断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曾经想对一个女人好,想爱她、照顾她,呵护她,可她心里始终住着另一个男人,想回到那男人身边——
即使抛下自己的亲骨肉也在所不惜。
他不恨她,但不可讳言的,她的离去让不轻易对任何人付出感情的他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喔不,他完全将自己的心藏起来、埋起来,不再对任何女人有所期待。
可现在看着桑静,他的心暖了,也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侯爷!”桑静看着摊子上的风车,兴奋地说:“我想带个风车回去给小少爷。”
瞧她笑得灿烂,他多想陪她一起笑,却还是回以淡漠,生死交关之际,他是多么的勇敢,可面对这个教他动心的女人,他胆怯了。
他怕付出,怕失望,更怕分离。
“慕天城难道没有风车?”
“慕天城是有风车,可这是京城的风车。”她微微嘟起嘴,“不然侯爷先借十文钱给我,回慕天城我再还你。”
“你外出都不带钱的?”
“侯爷带我进京,吃喝都是侯爷负责,我为什么要带钱?”她把掌心一摊,“快借我钱吧。”
看着她那张微微撅着的小嘴,他的心一悸,想起那天在小筑,若不是秋嬷嬷来,或许他便要吻她了。
“侯爷,赶快借我钱啦!”她催促着。
他默默的取出钱袋递给她。她打开钱袋,付了贩子十文钱,兴高采烈的抓着风车吹了起来。
“小少爷一定会很开心的。”她说着,又朝风车吹了几下。
这时,别馆的人来了,气喘嘘嘘地,“侯爷,可找到您了。”
“宫里派人来了?”
“是的,皇上请侯爷今晚进宫。”
“知道了。”南宫纵转头看向桑静,“回去更衣,准备进宫。”
两人梳洗一番,在傍晚时入了宫。
从前桑静以为袁家是她见过最大的宅邸了,直到进了慕天城的平远侯侯府,才发现是小巫见大巫,如今再进皇宫,她更是开了眼界。
虽然是坐在马车上一路进入宫门,未能一窥皇宫全貌,但光是待在马车上的那些时间估算起来,这皇宫不知有多大、多广。
南宫纵见她一直偷偷的往小窗外瞄,问道:“慌吗?”
她将视线收回,“是有一点。”
他静了片刻,淡淡地说了句,“我在。”
闻言,桑静的胸口沸腾起来,一阵热瞬间袭上了她的脸颊,她情不自禁的看着他,心潮澎湃,脑袋甚至有点晕呼呼的。
如果他不是南宫纵,若他跟袁秀熙一点边都沾不上那该有多好?只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如果。
终于,马车停下,他们来到大殿外。通往大殿的阶梯两侧站着御林铁卫,有位太监已候着他们,正是那日到慕天城宣旨的胡总管。
“皇上已等候多时了,请随奴才来。”胡总管说着,便领着他们走进大殿。
来到殿内,只见褚祺坐在殿上,一旁坐着的是宁妃,而左侧竟是坐着南宫远及南宫翔父子。
南宫纵神情淡定,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地领着桑静上前,“微臣参见皇上,宁妃娘娘。”
“快起,赐座。”褚祺说完,宫女便引领两人就座。
“朕今日宣几位进宫,便是为了秋狩之事。”褚祺笑容可掬,“南宫大人,此次令少爷表现杰出,朕将赐他御前行走之职,年俸五百两,你可满意?”
南宫远一听,喜出望外,立刻带着儿子起身谢恩。
虽只是御前行走一职,但总算是上了一层楼,南宫远十分欣喜。
看他如此兴奋,褚祺满意的一笑,转而看着气定神闲的南宫纵。“至于平远侯,朕也不知道能赏你什么,日后再议。”
“微臣此次受伤留营,哪敢居功。”
“那么你可知道朕要你带桑静进宫是为了哪桩?”
“想必是因为桑静在风息山救了三皇子,皇上已想到答谢她的方法。”
“正是。”褚祺点头,“近两个月来,朕跟宁妃思索商量过后,决定顺了宁妃的意。”说着,他转头看着宁妃,宠溺一笑。
“侯爷,”宁妃神情愉悦地说:“我与桑静十分投缘,在风息山时便常以妹妹称呼她,再加上她是锋儿的救命恩人,所以本宫跟皇上商量,希望能与她结为姊妹。”
闻言,南宫纵微怔,“结为姊妹?娘娘,桑静的身分……”她只是一介平民,如何跟出身世家的宁妃结为姊妹?
“侯爷顾虑之事,亦是皇上所虑之事。”宁妃一笑,“本宫听桑静说过她的父母皆已去世,所以本宫已向家父禀报,与他老人家商量好,将桑静收为义女。”
南宫纵闻言大喜,“娘娘是说……”
“平远侯,”褚祺笑道,“朕赐‘边’姓予桑静,从此她便成了边静,是朕的小姨子,宁妃的妹妹,如何?”
桑静惊讶的瞪大眼睛。意思是她从此的地位三级跳,从平民成了贵族?哇,这还真是戏剧化!
她本以为穿越过来后一辈子只能当丫鬟,现在一个翻身又成了世家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