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拜堂后的喜宴,侯爷也缺席,看来这侯爷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又会再次传得沸沸扬扬。
但在敬诚阁的新房里,谢元恽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风采被抢尽,反而觉得落了个清静,行礼如仪的喝了交杯酒,吃了点东西,就说累了,要人全都退下。
等人全走光了,谢元恽这才自在的放松自己,一把将她头上的凤冠给拿走,“这东西可真重,你脖子没断真是奇迹。”
齐初彤困惑的看他,“侯爷的精神看来明明很好,为什么方才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因为要满足大家的想象。”谢元恽勾了勾唇。
府里有人不愿意他的病情好转,更甚者希望他双眼一闭,死了最好。
虽然他脑子很清楚,但久病在床,体力还未完全恢复也没办法,所以他就等,在他还未完全复原之前,他乐于当只病猫。
在处处都藏着心思的平阳侯府生活,伪装弱者绝对是个让人卸下心防的好办法。
他坐在桌前,开始祭五脏庙。
“可是前头挺热闹的,”坐到谢元恽的身旁,齐初彤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侯爷难道不好奇?”
谢元恽带笑的瞧她一眼,“别扯上我,我看好奇的人是你,你想去外头看看?”
齐初彤被看穿了心思,也没隐瞒,看他进食的样子,才想起今天自己也没吃多少东西,“就算想去也不成,我可是今日的新嫁娘。”
“若我说成呢?”
齐初彤原想动筷的手一停,惊讶的双眼大睁。
他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要去就走,但这身衣服实在太显眼。别愣着,换衣服。”
她无法动作,就见他真的在自己面前脱衣服,这才回过了神,“侯爷,你是说真的?”
“当然。”他瞥了她一眼,“你不是想看,咱们就去瞧瞧。反正我也没见过。”
“可是若让人发现——”
“所以你得小心点,别笨得让人发现。”他打断了她的话,看她没动作,索性伸出手,替她解衣服。
她一惊,手护着领口,“我自个儿来。”
“随你。”他上下打量她,“瞧你紧张的,反正我们成了亲,以后我也不会少看。”
她没好气扫了他一眼,飞快的换了件花色最不突出的青衣,谢元恽怕被认出来,还带了顶小厮的帽子,牵着齐初彤的手,偷偷摸摸的溜出喜房。
齐初彤心中觉得疯狂,脸上却带着掩不住的雀跃。
方才被喜娘给背进府里,头上覆着红盖头,只听到热络的声响,根本无法打量四周。
只见侯府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回廊的晕光倒映在太明池的水面上,别有一番风味。前院宾客众多,要溜出去不被发现的机率趋近于零,谢元恽很快的做了决定,直接带着齐初彤往后门走。
不过才走没多久,就看到有一群人走向内院,是以谢庆瑜为首的几个大男人。
谢元恽连忙拉着她躲在阴暗处。
“平阳侯的房间是这个方向吧?”有人开了口,听声音似乎喝了不少酒,“怎么静得跟坟地似的,二少爷,你那不中用的大哥,会不会虚弱得不能人道?”
齐初彤在暗处听了,不禁皱起眉头。
看那些人的穿着打扮该是官宦子弟,平时人模人样,几杯黄汤下肚就出声放肆,真是大胆。
她担忧的转头看着谢元恽,心中替他觉得委屈,却见他嘴角带着笑,好似一点都不在意。
“可惜了齐府的嫡女,嫁了个病猫,没多久就得守寡了。”
“小声些。”也喝得有些醉意的谢庆瑜出声制止,“这些话若让人听见了可不好。”
“这时候大伙儿都在前头热闹着,谁会像我们兄弟一样跟着新郎官来闹新房。”
“先说好!闹归闹,别吓坏了我的新娘子。”
“知道了。”其中一人说道:“咱们二少爷是多情种,怜香惜玉。看来我们都得安分几日,不能再找二公子一起去杏花楼了,不过说到杏花楼,最近京城里开了间新妓院,叫什么寻芳居的……”
“我知道。寻芳居里头的姑娘不单貌美如花还敢玩又带劲,二公子,咱们一定得找个时间去瞧瞧。”
“二公子今日才成亲,别说寻芳居,我看,就连上财贵坊去赌个两把都不成了。”
“别提财贵坊,”谢庆瑜哼了一声,“这几天手气背,输了不少。”
“二公子今天成亲,娶了新妇,一定时来运转。欸,不如等闹完新房,咱们再去赌一把,看能不能沾点二公子的福气。”
听着人声走远,齐初彤愤愤的起身,“这些家伙真是大胆。”
“我看倒也还好。”谢元恽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他们咒你。”
“咒我又如何,我又不痛不痒。”
她看着他一脸的淡定,“你不生气?”
“跟一群只知道玩女人、赌博的家伙生气,浪费我的精神。不过他们说的财贵坊,可以去瞧瞧。”
齐初彤肯定他在说笑。
他嘻皮笑脸的看她,“倒是你——你跟我成了亲,在外人面前,你要叫什么侯爷就随你,但只有我们两个时,就叫我声夫君。”
她一愣,一时之间忘了说话。
“快点。”他笑着催促,“叫声夫君来听听。”
她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样子,觉得好气又好笑,“夫君。”
他静了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原以为听起来会觉得别扭,没想到倒挺顺耳的。”
他握着她的手,“走吧!”
因为侯府喜事,又是圣上赐婚,所以老夫人特别开恩,说是与民同乐,所以在侯府外头开了数十桌的流水席给京城里的穷苦人家,不单是分享侯府的喜气,更是借机做善事布施,替自己生病的孙子积福。
两个人就趁着人多,跟着端吃食出来的小厮溜了出去。
“看来咱们没位子可坐。”谢元恽看着侯府后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那里摆上的喜桌早就座无虚席。
“无妨。”齐初彤也不以为意,“反正我们走走看看就得回房里去,给人发现了也不好。”
“小兄弟,没位子坐,那里有分派吃食,可以带回家去。”一位老先生很好心的指着一旁简易搭起的棚子,对谢元恽说道:“还可以去领些白米,侯府仁慈,肯定福泽无疆。”
谢元恽一点都不认为一日的布施能拥有多少福泽,但有做总比没有强,他谢过老人家,拉着齐初彤走到棚子旁,不过前头早排了一条人龙。
“要排吗?”他对她挑了挑眉。
她一笑,“有何不可?”
她觉得有趣,自己的大婚之日,却跟着城里的百姓等着领乐施的饭菜,这可是她打出娘胎都没想到的事。
排了一会儿,轮到他们。谢元恽替两人各拿了一个,说是饭菜,其实就是些饭用荷叶包着,夹了些猪肉和青菜的饭团罢了,既然没位子可坐,他们索性学着其它人,坐在地上吃。
“若让我父亲、母亲和嫡兄瞧见,肯定会两眼一翻给晕过去。”齐初彤一整天没吃东西,这饭菜吃起来特别香。
“谁也料不到我们会混在这群人里。”谢元恽也不担心被人发现,大口的吃着东西。“所以不会被发现,咱们等会儿再去领碗白米。”
“夫君要去领白米?!”
“是啊。”谢元恽点头,“反正都出来了,不拿白不拿。拿回去,半夜饿了拿来煮粥也不错。”
她忍不住失笑,“夫君还怕在侯府会饿着吗?”
他取笑的睨了她一眼,“这不是会不会饿着的问题,这是情趣。”
“情趣?!”
他点头,“跟你解释,你也不会懂。总之——你开心吗?”
她没有迟疑的用力点头。
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这就对了,让你开心,就是情趣。”
她灿烂的一笑。“那侯爷以后要常常制造情趣才行。”
“这种事也不能只是我做,你也得要——”
突然,布施饭菜的棚子处有了吵杂声。
“真是杀风景,”谢元恽不满自己的话被打断,一个抬头就看到齐初彤已经站起身,直直走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他叹了口气,都交代她要低调点,不能让人发现,怎么就是说不听,他莫可奈何只能站起身,跟着走过去。
“把这些米拿走。”一个留着满脸胡子,粗犷的男人指着好几袋的白米吩咐自己的手下。
原本排队等着领白米的百姓听了,都忍不住出声抗议。
“找死啊!全都闭上嘴,”粗犷的男人啐了一声,露出粗壮的拳头,“我是张虎,是府里总管叶养的表弟,是奉命来拿走几袋白米,哪个找死的不服,就给我出来。”
大伙儿一看他露出拳头,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闭上嘴。
张虎一脸得意,叫着自己的手下不客气的搬走了一大半。
“虎大哥,说是奉命,可有手谕?”派米的小厮虽然害怕,但是看白米一下子少了一大半,还是忍着惧意嗫嚅的开口问。
“什么手谕,我这张脸就是手谕,”张虎大言不惭的指着自己的脸,“你这小子叫苗安对吧?怎么?不认得我吗?”
苗安迟疑,他当然认得他,也知道张虎是叶养的表弟,但叶养并不是侯府的总管,充其量只是管灶房里的采买,但因为脑子机灵,所以很会从采买的银两里攒些银子给自个儿花用,虽然是个奴才,但大伙儿都说私底下他在外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买卖,那财富不定跟平阳侯有得比。
叶养有钱,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常拿着银子请府里的下人,所以好些年轻的下人都把叶养当大哥。
苗安才进府没几年,签了长约,若想自己在侯府要日子好过,自然也不敢得罪,只是……
“虎大哥,这些米都是要分给来热闹的老百姓,来的人不少,已经怕白米数量不足了,若你再多拿个几袋,”苗安吞了下口水,被张虎一瞪,声音陡然一低,但瘦小的身子还是试图想要阻止,“只怕后头没拿的人会生乱。所以虎大哥,你就行行好——”
“没了就没了,关老子什么事。”张虎啐道,索性伸出手,直接把苗安给扫到一旁,让手下顺利将米给搬走。
看着一旁香喷喷的猪肉,抚着自己的肚子,“这整锅也给我。”正好拿去当下酒菜。
苗安一惊,连忙拉住张虎,“虎大哥,请你不要——”
“滚开。”张虎一脚将人给踢开,把肉交给一旁的手下。“把这锅肉给我拿回去,等会儿跟兄弟们一起吃了。”
“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齐初彤动了怒,正要上前阻止,却被身后的谢元恽一把拉住。“夫君?!”
“别管。”
齐初彤摇头,“夫君,你别怕,到一旁待着,我处理就好。”
叫她别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们溜出府的事不能被发现。“你一定要插手吗?”他无奈的看着她。
“当然。”齐初彤没想这么多,肯定的开口,“总不能眼睁睁的让人平白给欺负了。”
“好吧!”既然她想,他也只能如她所愿,谢元恽也不再多言,在张虎经过身旁时,不客气的将脚一伸。
张虎一时不察,整个人跌个狗吃屎。
看他出丑,立刻惹来周遭敢怒不敢言的众人讪笑。
“他妈的。”张虎狼狈的爬起身,瞪着谢元恽,“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耍老子。”
谢元恽侧头看着张虎,不想浪费时间跟个地痞说话,直接伸出手,拿走了他身旁手下手里的锅子,那人不放,他也不客气的用力一踢他的肚子,让他一痛,松了手。
“你真是找死。”张虎一惊,双手用力的抢回来,“抢老子东西。”
“不要脸!抢东西的人明明是你,做贼喊捉贼。”齐初彤怕谢元恽一个人的力量不够,立刻伸出手帮忙,三个人六只手就在众目睽睽下拉扯着一锅五花肉。
张虎一火,一脚踢了出去。
谢元恽眼捷手快的闪过,自己大病初愈,若要硬来怕是没有百分百的胜算,脑子灵光一闪,伸出手一把抽掉齐初彤头上的簪子,直接刺向张虎的手。
张虎一痛,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齐初彤没料到两人会同时放手,重心一个不稳,抱着一锅肉就往后倒。
谢元恽心一惊,连忙挡在她的身后,抱着她和一锅肉一起跌倒在地上。
齐初彤纵使跌倒,双手还是死命的紧抱着那锅肉。“肉没撒,好险。”看肉还安安稳稳的在她怀中,没掉在地上,她松了口气。
“好险个头。”被她一屁股坐在身上,加上直撞在地,他的背都快要断了,“到底是这锅五花肉重要,还是我重要?”
“当然是五花肉。”
“你说什么?”这女人的脑子真的有问题,“还不起来。”
齐初彤被斥了一声,这才发现谢元恽被自己当成垫背,“夫君你怎么被我压着了?!”连忙爬起来,慌张的看着谢元恽,“你没事吧?”
他抚着自己的背,“回去再跟你算帐,也不想想我护着你,不让你摔了,你还说五花肉比我重要,真想掐死你。”
“夫君……”齐初彤看到张虎捂着受伤的手,恶狠狠的走了过来,她立刻挡在谢元恽的前头,“不要过来。”
张虎被伤,气红了眼,叫跟在身边的手下去找叶养,然后一把捉过齐初彤,一个站在后头瘦小的年轻人却冲上前,挺身而出阻止了他的动作。
“做什么?”张虎一楞,气得七窍生烟,今晚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还真不少,“原来是张家老大,你这小鬼要当英雄也先想想你爹死的时候欠了我多少银子,你三辈子都还不完,还敢管老子的事。”
虽然说张虎满脸横肉的样子很吓人,但毕竟人多就有了胆子,张晋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爹要不是为了救我娘,也不会去向你借银子,谁知道你们吃人不吐骨头,放高利,让我爹房子都卖了也还不完。现在我爹都被你逼死了,我跟两个弟弟饿着肚子,今日侯府善心布施,你拿走了,不单是我们三兄弟,在这里等着的人全都拿不到了,所以说什么我都不许你拿走。大家说,对不对?”
“对啊!小兄弟说的有理,凭什么你全拿走。”周遭已经开始有人出声声援。
张虎见情况失控,觉得丢人,一股气全都出在站在面前的张家老大身上,一巴掌就打在他脸上。“你这小子真是找死。我打死你,看还有没有人敢不长眼的出头!”
看张晋被打倒在地,齐初彤怒火中烧的转身,将装着五花肉的锅子塞进谢元恽的怀悝,“夫君,好好顾着肉。”
谢元恽抱着一锅肉,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齐初彤冲上去,站在张虎面前,双手叉腰,恶狠狠的呛道:“你这该死的奴才,抢平阳侯府的东西不够,还在侯府的后门打人。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齐初彤气势十足,但是四周根本没人动作,她微愣了一下,不禁皱起了眉头,看着四周百姓你看我,我看你。怎么没人动?是她不够凶吗?她求救的看着谢元恽,谢元恽的神情一冷,目光阴沉的一瞪,“还杵着做什么?把这家伙给我抓起来交给侯府定夺。不论何事,全由我一肩承担。”
他的喝斥令大伙儿这回过了神,反正有人说要担这件事了,自然也就有人放胆出手帮忙。
“你们要做什么?敢动我试试看,”张虎瞪大了眼,看着渐渐向他围上的人,他几个手下方才搬着米走远,马上吼道,“那些蠢蛋,还不给我回来。你们这些人难道不知我表哥——”
“知道你表哥是什么侯府总管了。”齐初彤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翻着白眼,“总管又如何,我告诉你,就算是今日成亲的平阳侯站在我面前,我都不当回事,你以为我会怕一个小小的侯府总管吗?”
一得意忘形就口无遮拦,谢元恽忍不住清了清喉咙。
齐初彤匆匆瞥了他一眼,一点也不见心虚,“夫君,我们总要吓吓他。”
“你要吓他,也不要把我扯进去。”这女人也不看看自己几两重就硬要出头,也不怕身分被拆穿,惹来闲话,不过庆幸现在他们这边人多势众,就算不亮出身分也可以拿下张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