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麟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这个躺在病床上,脸上、身上多处伤痕的人,真的是钟佩吟。
他站在病房门口,呆呆的,不敢走上前,不敢看她受伤的脸,怕一碰她就碎了,永远的冰冷了。
脚像被钉住了似的,他无法动弹,看着无法自行呼吸,必须靠呼吸器维持呼吸的她,心中有说不出的痛。
此时病房里聚集着关心她的钟家人,而他,她的丈夫,却只是远远的看着、听着,像是在看一出电影。
处理车祸事宜的警察,正小心翼翼的向家属说明车祸经过——
“钟小姐搭乘的计程车,因为闪避不及逆向来车,撞上山壁,我们目前正努力寻找那台肇事逃逸的车辆。”
这场车祸非常严重,计程车司机目前还在急救中,这件事立刻登上晚间新闻头条,媒体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挤在医院门口,等待采访这条消息。
“佩佩为什么会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妈妈的生忌都还没到,妈妈也不是葬在那里,她去那里做什么?”跟钟佩吟感情最好的钟家老三,不能接受活蹦乱跳的妹辣躺在病床上,正在大发脾气。“医生呢?我妹妹现在情况如何?”
时麟置若罔闻,他轻轻的转身,坐到病房门口的长椅上,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那是因为他,如果不是因为他,佩佩不会一个人去他父亲长眠的墓园,为的就只是想让他去为他父亲上炷香。
为什么当时他不接她的电话?为什么要生她的气?明明知道她是个傻女孩,是个不为自己想,只会为别人想的笨蛋。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现在佩佩情况如何?”老大钟万里力持镇定,询问为妹妹执刀的外科医师,但眼神的慌乱却泄露了他的紧张。
其实每个人都已经心里有数,佩佩受那么重的伤,除非奇蹟,否则很难再醒过来。
他们几乎认不出来,那就是他们最珍惜疼爱的小妹,从今以后不会再嘻嘻哈哈的巴着他们,对他们撒娇了。
“很抱歉,钟小姐的伤势太严重,我们已经尽全力抢救,但因为大脑缺氧太久,已经宣布脑死。”主刀医师告知这沉痛的消息。
她不会再醒过来了,无法自行呼吸了,现在仅能依靠呼吸器,就这样拖着。
钟鑫顺听见医师宣判女儿死刑,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没法保持镇定,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医师,眼眶泛红,抿紧唇不语。
饶是看过各种生离死别的医师,也无法无动于衷,彷佛沉默一世纪之久,钟鑫顺沉痛地点了点头。
“让她走吧……”
“爸!”钟家三兄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
“佩佩从小就怕痛,你们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她如果喊得出来,一定会哭着说她很痛,你们还要她痛多久?让她走吧……”钟鑫顺强忍悲伤,喝斥三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让他无法抑制的哽咽。
她走了,就这样走了?
那个笨蛋,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怎么可以……
不可以,她不可以走,她得醒来!
“通知佩佩的同事和朋友,让他们来……送她吧。”钟鑫顺下了指示,要让女儿远离痛苦,决定放手让她走。
时麟就这样坐在病房门口,无视于人来人往,啜泣声不断传入他耳中,他仍然坐在原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深深的懊悔充斥心胸,任凭自责将他淹没。
就这样消失吧,跟着她一起……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
“佩佩要走了,你确定,不看看她吗?”钟万里走了出来,询问不发一语的时麟。
闻言,时麟摊开的掌心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就只是呆呆的望着地板。
“佩佩、佩佩!”一道急促的呼唤声,伴随着凌乱的奔跑脚步声,在医院长廊上响起。
时麟知道是谁来了。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女孩,米莉。
她像阵风一般冲进病房,看见医疗人员已经在卸除钟佩吟的呼吸器,她崩溃大哭。“佩佩——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听见小女孩响亮的哭声,时麟竟然有股想笑的冲动。真好,还哭得出来,哪像他,一滴眼泪也没掉,因为他冷血吗?那股充斥在胸口闷得让他难受的感情,是什么?为什么会感到绝望?想跟她一起消失算了。
他不想拥有重要的人,不能让自己变得软弱,不想因为她的存在,改变自己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所以他将她排拒在外,以为把她推开他就安全了,结果并没有。
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来影响他了,但他却觉得……寂寞。
“搞什么……”
他就要回复到以前的生活,没有人打扰,不会有人老是制造麻烦,老是破坏他的原则,老是做一些蠢事情惹他生气,也不用常常吃火锅当晚餐,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为什么他却没有办法移动脚步,到她病床前好好看她最后一眼,对她道别?
“原来早就来不及了……”他失笑,笑容极为苦涩。
推开她也没有用,因为她已经住在他心里,所以他不愿接受她要离开的事实。
“抱歉,这是钟小姐的东西。”
护士递上钟佩吟的私人物品,用透明袋子装起来,一眼扫去,可以看见里头有手机、钱包、钥匙、手表。
时麟茫然的接过,但看见物品上头的血迹,以及剧烈撞击造成的手机萤幕裂痕,他手一顿,整袋物品直接坠落地面。
“呜……”米莉不愿见钟佩吟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画面,哭着跑出病房,正好看见那袋东西掉在地上,她捡了起来,顿时像碰到热烫的东西般身子缩了一下,她疑惑,仔细看了一下那只透明袋子。“这是……佩佩的东西?”她顿时收起眼泪,火速坐到时麟身边。“这是佩佩的东西吗?”
时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他知道,她要走了,机器都被推出来了,她就快要停止呼吸、停止心跳,现在……他只想一个人。
“走开!”他排拒米莉的接近,不要旁人在一旁吱吱喳喳,他挥手,要她走开,但手却被她握住。
“原来在这里!我找了好久,结果就在这里,有没有搞错啊?!”米莉大呼小叫,语气兴奋。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时麟忍无可忍,对她咆哮。
可米莉跟他唱反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硬是抓着他的手,吐出一串没人听得懂的外星话,然后——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经过他眼前的人,像慢动作一样,以极为缓慢的动作行走,说话的人也像中了缓慢魔法般语音拉得极长。
时麟以为是因为他太过伤心,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时间不够,你只有三分钟时间考虑!”才觉得是幻觉,米莉的声音就像机关枪一样,答答答地在耳边响起。
他回头,一脸古怪的看着她。难道,只有他俩是正常的吗?
“如果我告诉你,有机会可以挽回佩佩,你愿不愿意试试看?”
“已经来不及了。”时麟苦笑。“她已经走了……”
“佩佩还活着!还来得及——吼,我的魔法太两光了,真后悔没有好好上课,讨厌……还好,今天是月圆,我跟你说,你有一次机会,有可能回到过去,去挽回佩佩,但我不确定……会不会有后遗症。”
“你在讲什么?你疯了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如果能回到过去,这世界一定会大乱,不过若真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不会对她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对,因为时间不可能倒转,所以我才跟你说,‘有可能’——我不是人,我是女巫,我是来找‘时间’这项宝物的,你手上戴的这支表,叫日环表,佩佩拥有的叫月晕表,拥有这对表的男女若是相遇,一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
“掌管时间的女巫爱上了人类,那个男人是这对表的拥有者,他把月晕表送给了时间女巫,但是人类男子却得了无法医治的绝症,死了,女巫伤心欲绝,她从女巫花园里偷取了时间宝物,加上自己的魔法,向这对表许了一个愿——日月表的持有者,若是相爱,可以有机会回到过去——这是一个打破时间规则的魔法,没有人知道会不会成功,会不会有后遗症,你……要试试看吗?
“用这个没有人知道后果的方法,去挽回佩佩,你有可能救回她,但也有可能跌进时间洪流,再也回不到现实世界,你……要试试看吗?”
这死丫头是科幻小说看太多了吧,怎么会讲出这么荒谬的故事?但如果是假的,为什么在没有人通知的情况下,她会知道要来医院看佩佩?这一切似乎真的有些诡异……
他站起身,走到病房门口,看见围在她周围的人,用比正常速度还要慢上许多的方式动作着。
这是真的假的?
“不管是真是假,你就试试看吧,如果佩佩心脏停止跳动,就来不及了!”米莉见他仍犹豫不决,焦急地喊。“你到底想不想让佩佩活过来?”
时麟身形一颤,他看见她的心电图,数字越来越低,从四十,降到了二十——
他回头,走向米莉,不信鬼神也不信佛的他,此刻却莫名听信了米莉的话。“我该怎么做?”
米莉朝他招招手,要他坐下来,接着拉过他戴着表的那只手,将日环表的时间调整为零点零分零杪。
再拿出钟佩吟的那只月晕表,将时间调成一样。
而后,她念出一句咒语,而时间静止的两支表便开始转动,日环表以顺时针方式运转,而月晕表却自动以逆时针方向行走,时麟诧异的看着这一幕,还来不及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两支表在零点零分三十秒重合。
不一秒,他眼前突然出现一阵白光,刺痛他的眼——
***
当刺眼的白光消失,时麟终于能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不在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而是站在大街上,天空下着雨,细细雨丝飘落,街上的电子跑马灯显示现在的温度只有6℃。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天空飘落的雨丝穿透他的身体,他惊奇的发现,他像一抹灵体。
抬头,看见在夜色中明亮的招牌,历修动物医院——他竟然从医院的长椅上,移动到佩佩工作的兽医院门口?!
这是梦吧,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就在他以为自己在作梦的时候,他看见那抹纤细的白色身影。
“佩佩?”他惊讶的上前,看着她完整白皙的小脸,没有一点伤痕,她健健康康的站在这里,不是占据他脑中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
他心头一热,伸手想碰触她的小脸,但他的手却直接穿透她的身体,无法碰到地。
扑空的掌心收紧,握成了拳头。
她就近在眼前,但他却摸不到她的感觉,像是心头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回想起自己对她的态度,若即若离,每当她接近,他总是狠狠的将她推开,是不是……她也同样难受?
她就在他眼前,撑着透明伞,带着可爱的笑容仰望天空,他知道她喜欢雨天,有时候还会跑去淋雨,不在乎天气有多冷,明明就是个怕冷的笨蛋……
“佩佩。”
突地,一道让他血液逆流的声音传入耳中,他顺着声音方向望去,看见了他憎恨半生,无法原谅的人——时长丰。
端着长辈的架子,要求要跟佩佩谈一谈,她为难,但还是答应了老人家的要求。他本就知道,她是个没有心眼,敬重长辈的女孩,虽出身富裕,但却没有大小姐的娇气,明知道的……她就是一个心软,禁不起别人哀求的女孩,却还要怪她。
时麟心思飘远,跟随着她,飘进了车里。
“爷爷找我有什么事吗?”钟佩吟坐在老人家身边,恭谨有礼地询问。“是……为了最近时氏股份被时麟收购的事情来找我的吗?”
闻言,时麟一惊,原来她都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不说而已。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时麟向来不让我插手这些事情。”
“不,这件事情不是我来找你的主因,佩佩,我老了,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时长丰语气幽幽地叹息。“时麟他妈妈过世到现在,他一直不肯坐下来好好听我说,就连他爸爸走了也……唉,这一切,只能怪造化弄人。
“时麟是我唯一的孙子了,但他显然对接手时家的事业没有任何兴趣,可惜了……我就当是我后继无人,无论时麟想拥立哪位股东来接手,我都没有意见,起码我走后,时氏还能支持下去,毕竟仰赖时氏养家的员工可不少……”
“那爷爷来找我是……”钟佩吟不解的看着这位慈祥的长者。
真的,时长丰脸上柔和的表情,是时麟前所未见的。在他印象中,他看见的爷爷都是颐指气使、极为霸道,不让人有反驳的余地。
“我来,是想请你多担待一点,时麟这孩子不是什么坏人,他只是……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陪在身边,才不至于让他走偏了路。”时长丰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
“爷爷,我不懂……”
“佩佩,你的个性跟时麟的妈妈很像,很单纯,很傻气,只会为别人设想,却很少想到自己,但是你比他妈妈勇敢,所以我私心的希望你留在我那孙子身边,你不会怪我吧?硬是拖你蹚这浑水。”
时麟怎样也想不到,这竟然会是……她和爷爷谈的话题。
“爷爷,我可以冒昧问一下吗?为什么时麟不肯原谅他父亲?时叔叔……不是坏人。”
“这件事情,要从时麟出生前说起。时麟的妈妈,是个单纯的女孩,双亲不在了,来到时家工作,当时,时麟爸爸的妻子正在闹离婚,还要面对那个一出生就注定活不过二十岁的长子,也就是时麟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他爸爸在这样的压力下,苦不堪言,阿云,也就是时麟他妈妈,太细心太温柔,我儿子就这么对她动了心……
“像阿云那么单纯的女孩子,哪会想那么多,他们的事情很快就被我那个厉害的媳妇发现了,告状告到我这里来,我只能劝儿子,别坏了一个女孩子的清白,他毕竟不是单身,但他却说他对阿云是认真的,打算离婚后就跟阿云在一起。
“岂料,这段话刚好被阿云听见了,第二天她就消失了,再次得知她的消息,已经是十五年后的事了……
“那时,时麟的父亲已经单身,他非常想给时麟母子一个名份,但时麟的母亲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