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被双白唤醒时,东西都已经收拾停当,家里一切火源也都灭了干净。
最后离去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宅子,心中一声叹息,这样清闲简单的生活终究还是跟她无缘。
双白扶着她上了马车。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毡毯,而沈琪瑄又给自己裹了件毯子,手里还抱着小手炉。
她是真怕冷!
在马车的颠簸中,她差点儿就又睡过去。
“姑娘,到家了。”
揉了揉脸,沈琪瑄让自己清醒了一下,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才下车。
她走进院子的时候,就看到沈停云正倚门而望,嘴角不由便翘了起来,“爹。”
“世子走了?”等她走近,沈停云轻声问了句。
面对父亲炯炯的目光,沈琪瑄只是一笑,坦然说:“走了。”
沈停云捋须,“走得好。”
天天对着他闺女垂涎三尺的,当他眼瞎啊。
要不是看出来小俩口的亲近,他也不会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成了父女,当年常平侯府的事沈琪瑄自然也没多做隐瞒,因此沈停云这个嫉恶如仇的老御史就差指着京城某座府邸破口大骂了。
那帮人真是瞎了眼,这么灵秀聪慧的女儿说舍就舍,真是不配当人父,不堪为人母,狗屁的祖父母,一家子杂碎。
他们不要,他沈停云要,他们不稀罕,他稀罕,白捡一个好闺女,这是老天赏他的。
只是一想到闺女才刚认下,很快就得嫁出去,他就又想骂人。
那个混蛋庆王世子!
要不是看在那小子一把年纪,年近而立,他一定多留闺女几年再说,年后他回京赴任,同时也算是带女入京待嫁。
“就算他贵为庆王世子,阿瑄也不必怕他,有爹呢。”
“我不怕。”沈琪瑄忍不住笑,伸手挽住父亲的胳膊,一脸自得,“我爹这样铁骨铮铮的御史,自然虎父无犬女。”
老大人捋须而笑,“那是。”
沈琪瑄亲热地问:“家里中午吃什么?”
“羊肉汤锅,正好祛祛寒。”
“嗯,还是我爹想得周到。”
沈停云拍拍女儿的手。
父女俩进屋,在大厅坐下,有下人过来奉茶。沈琪瑄那杯不过是杯清水,以前茶便是在她的禁忌之列的,如今也照旧。
其实,她觉得自己现在偶尔喝上几杯茶水并不碍的,但显然身边的人并不这么认为。
不过别人的善意要懂得接受,她没兴趣为反抗而反抗。
沈停云跟她商量起来,“关于你的嫁妆,我们在家乡这边准备一些,另外我派了管事先行入京,在京城再采买一部分。”
“这些事爹做主就好了,我没什么意见的。”
“嫁妆不丰厚不会恼吗?”沈停云打趣闺女。
“不恼,有什么好恼的,嫁妆丰厚有嫁妆丰厚的过法,嫁妆不丰厚有不丰厚的过法,又不是什么难事。”
沈停云就笑,“你倒是挺豁达。”
“我一向看得开嘛。”
沈停云一时默然,这丫头虽是自我调侃,却莫名让人心酸,以前她要是看不开,日子怎么熬得下来呢?
常平侯府那帮不当人的玩意儿,真是太该死。
“爹?”
沈停云掩饰地笑了笑,“哦,没事。”
她却心中了然,不由笑着说:“我都不在意的事,爹就不要在意了,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对,好好过,过好日子。”然后,他看着笑咪咪的闺女,冷不防问了句,“他是不是把那些地契给你了?”
沈琪瑄眨了眨眼,依旧笑咪咪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能拔自家男人羊毛的时候我为什么不拔啊,难不成让他攒小金库,将来给别的女人花吗?”
沈停云因闺女理直气壮的态度吃了一惊,但不得不说,很有道理啊。
当沈琪瑄这句铿锵有力的话传到还在返京途中的龙锦昱耳中时,他笑着摸下巴,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家阿瑄很有当家主母的虎威嘛。
会吃醋好啊,否则他真要当她是一块石头,无论他怎么焙都不会热呢。
才刚分别,相思已至。
不入相思门,不知相思苦,入得相思门,相思令人苦。
他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他想早日能名正言顺地拥她在怀中。
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过年的事。
这是沈琪瑄第一个有参与感的新年,她兴致勃勃地跟着府里的人忙来忙去。
当然,动手的事极少能被允许,但是动嘴也是参与啊,而且她也没有乱指手划脚。到了年夜饭的时候,在她的坚持下,到底还是下厨亲手做了几样菜。
有人伺候没什么不好,就是总把她当易碎的琉璃这点儿不是太好,大约还是某人御下太过严苛的缘故,让身边伺候的人总是这么战战兢兢的。
从天刚擦黑的时候,天上就开始飘雪,现在雪渐渐有些变大,地上很快便积了一层雪。
沈琪瑄拢着斗篷从廊下走进屋子,就见屋里下人们正在将年夜饭摆上桌,虽然主人只有他们父女两个,但是饭菜还是很丰盛的。
“辛苦瑄儿了,快过来坐。”
“不辛苦,我很喜欢这种过年的气氛。”沈琪瑄一边解下斗篷递给一边的双白,一边笑着搭话。
沈停云就笑着举杯,“这些年总是一个人,难得今年终于有人陪我一起过年了,值得喝一杯。”
沈琪瑄也举起了杯,但她杯里的却不是酒,而是蜜水——也算不错,至少不是白水。外面雪花飘飘,屋内其乐融融。
饭后,父女两个各抱一个茶杯围着炭炉而坐。
沈停云是个健谈的,他将以前朝中之事娓娓道来,不时还要求女儿说一下自己的见解,对于女儿某些独树一帜的见解,沈停云颇欣赏,频频点头,然后心中又难免有些遗憾,想着阿瑄要是个男子,朝堂之上该有她一席之地啊。
等到挨到子时正,府里的人便开始准备到外面燃放鞭炮。
本来都有些睡意的沈琪瑄一下就来了精神,武装好自己,就跑出去站得远远地看放烟花爆竹。
“少爷,您要不要也放一根试试?”张胜诱惑地提议。
沈琪瑄毫不犹豫地摇头,“我看着就好。”她属于那种能看不敢动手的类型。
“少爷您的胆子可真小。”
“嗯。”她一点儿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丢人的,有的人看到只毛毛虫都会吓得惊惶失措大喊大叫,她这真不算什么。
爆竹声在村子里各处响起,将过年的气氛渲染得越发浓烈。
喧嚣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沈琪瑄披着斗篷站在檐下仰头看天,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落,天地都已是一片白。
爆竹一声除旧岁,家家户户旧桃换新符,又是一年过去了啊。
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院子,进了屋,简单洗漱了一下,困乏的沈琪瑄就上床睡了。好像也没睡多久,她就被外面的爆竹声惊醒了。
是哦,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家要早早起来拜年的。
沈琪瑄并没有立时就起,她挨到这一波早起的爆竹声停歇,又睡了回笼觉,到酉时末才在丫鬟双白的提醒声中挣扎着睁开眼睛。
过新年,穿新衣,红衣红裙,红绒花金步摇,沈琪瑄整个人都包裹在一团火中,却越发衬得她肤白若雪,明眸皓齿。
赶过去给父亲拜年,她成功收到了一个红包。
因为今天村里过来走门拜年的人多,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在人前露面,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雪已经下了一夜,现在天上仍飘着细雪,沈琪瑄难得兴起,想到外面去堆雪人,于是将自己从头到脚武装好,叫上了张胜,一起去进行户外活动。
她由于穿得太厚,行动不太便利,主要负责摇旗呐喊,“张叔,不行,这边雪不太均匀。”
张胜一边拿铁锹压实雪,一边说:“少爷,您不动手能不能不要一直指挥来指挥去的,老奴有自己想法的。”
“不是,张叔,你堆得有问题还不许人提意见的吗?”
“我是不许人提意见吗?明明是您意见太多好吗!”
沈琪瑄感觉自己被小看了,努力想帮忙,结果一铁锹拍过去,准头不好,一下就把老仆刚安上去的雪人脑袋拍掉了。
张胜无话可说。
沈琪瑄有些讷讷地说:“人有失手嘛。”
“少爷您那叫失手吗?您明明就是没准头。”
沈琪瑄脚下搓了搓地,仰头看天,一副不屑多作解释的模样。
张胜只好从头滚一个雪人脑袋出来。
村里的孩童都换上了新衣服,扬着天真的笑脸成群结队地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看到沈琪瑄这边在堆雪人,不少孩子都跑过来一起玩。
正月天,见人就道新年好,人人都是笑脸客,花嬷嬷让双白从府里拿出些糖果分给孩子们,得到了许多的感谢以及吉祥话。
眼见雪越下越大,双白不由走过去,轻言劝说:“姑娘,雪越发下得大了,咱们回去吧,莫要着了凉。”
沈琪瑄不是听不得劝的人,而且她玩了一会儿也确实有些累,便说:“好。”然后又扭头笑着对那些孩子们说:“我先回了,你们继续玩。”
孩子们便纷纷跟她道别,喊什么的都有,最离谱的是喊她祖姑奶奶的,她爹在族里辈分实是有些高了。
沈琪瑄让双白发红包给晚辈,在花嬷嬷的搅扶下缓步往家中走去。
一等回了房,花嬷嬷和双白就去找了干净的衣物出来,赶紧服侍自家姑娘将身上沾了冷气和雪的衣物鞋子都换了。
沈琪瑄也由着她们,到底还是她自己的身子骨不够健康,让身边伺候的人草木皆兵的。
厨房给她煮了一碗红糖姜水,她趁热喝掉,结果因为运动完了,屋里又暖和,她歪在软榻上一不小心又睡了过去。
到午饭时,看到姑娘还在睡,花嬷嬷仍把人叫醒。沈琪瑄睡得懵懵的,拿湿巾擦了把脸,这才算是勉强清醒了。
“姑娘醒了就快些梳妆,老爷等着姑娘一起用午饭呢。”
沈琪瑄这下急了,“怎么好叫父亲等我,是不是叫得迟了?”
花嬷嬷就笑,“姑娘不必担心,老奴晓得老爷要和姑娘一道用饭,看着点儿叫姑娘的,误不了。”
沈琪瑄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咱们就动作快些,发髻就不要梳那些繁复的了,拣简单方便的来。”
“好的姑娘。”
先前沈琪瑄换下的衣物已经被烘烤过,所以又换上之前那套红装。
花嬷嬷和双白做事都很俐落,再加上她们姑娘向来不耐在描眉画眼上花费工夫,她们在这上面省了好多力气。
但有时候,她们都觉得姑娘真是太不讲究了,也就亏得姑娘底子好。
装扮完毕,沈琪瑄带着一阵寒风走进了正厅,就看到父亲正拿着本书烤着炭炉在看。
“爹。”
沈停云笑着招呼,“过来坐,一会儿就摆饭。”
“嗯。”应了声,她便坐到旁边。
他关切道:“上午跟那些小孩子一起玩,没着凉吧。”
“没有,爹也把我身子看得太弱了。”说到最后,她有些娇嗔。
沈停云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不能怪我们紧张,实在是你之前的身体太差了。”
行吧,这事她算是没有发言权了,全是常平侯府的人害的。
“等天气暖和了,我会好好锻炼身体的。”沈琪瑄信誓旦旦地保证。
“少爷,您别整天光出一张嘴啊,来点实际的行动。”家中老仆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声音从外面传进正厅。
沈琪瑄嘴角抽了抽,这老家伙怎么天天神出鬼没的,还一张嘴就拆她台。
对于这事,沈停云是站在张胜那边的,他家瑄儿真的是太懒了,锻炼这事一直是嘴上说说,一直就没付诸行动。
听到老爹也附和老仆,她无奈道:“好了,好了,今年开春我一准开始锻炼。”
“拭目以待吧。”张胜的口气充满了怀疑。
一听他这口气,沈琪瑄顿时就理直气壮了起来,“就是你总这么不信任我,严重打击了我的志气,我才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少爷这张嘴真是会颠倒黑白,一口黑锅就推到别人身上了!
张胜从门口探进头来,朝自家少爷伸出两只大拇指以表佩服。
沈琪瑄微微扬了扬下巴,就差轻哼一声以示得意了。
看这一老一少耍嘴皮,旁边的人都不由会心而笑。“那老奴就先替少爷琢磨琢磨怎么锻炼。”
“那敢情好。”
说完那句话,张胜就在门口消失了。
沈停云忍不住有些兴味地问女儿,“你觉得他会怎么让你锻炼?”
沈琪瑄斩钉截铁地道:“爬山我肯定是不干的。”
沈停云为之失笑,“你这要求还挺多。”
她振振有词地说:“锻炼也得讲究方式方法啊,否则那就不是锻炼,是找死。”
说的好有道理,大家竟无言以对。
沈停云果断换个话题,“好了好了,反正要锻炼也是开春以后的事,咱们还是先吃午饭吧。”
她点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