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请求,如果只是道谢函没必要怕人知道,但是杜总管却不觉得自己这么要求有何奇怪之处,这点相当奇怪。
奇怪之处不只这一点,杜总管交给他的那封信厚度也很奇怪,里头的信纸肯定不止有一张,至少有两张或三张的厚度。如果只是道谢,需要用这么多张信纸来写这封信吗?因此他真的很怀疑信的内容真如杜总管所说只是道谢。
不过这一点他倒是想岔了,杜荣之所以没有怀疑信的厚度,实在是因为他理解女儿的字写得并不好,而且还偏大,因此虽然只写了几句话,可能也需要用到两三张信纸,所以对信的厚度根本不疑有他。
不管如何,杜绮玉是成功的算计了父亲一回,信总算交到上官擎宇手中了,至于上官擎宇对于突然收到这么一封信是什么感觉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所考虑的只有上官擎宇在看见信的内容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那封信上官擎宇在回京途中一直都没有拆开来看,一来是对内容有所疑虑而犹豫,二来则是找不到独自看信的时间,因为白日没有独处时,夜晚手下的探子又找上他,忙得他焦头烂额,连睡觉的时间都不足了,只能利用白日的时间在马车上打盹,弄得大伙都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回到京城之后,上官擎宇又忙了几天,这才有机会将那封充满疑点的信拿出来,然后缓缓地打开,把里头写得密密麻麻的三张信纸抽出来看。
信他没看完,因为只看了几行字,他就被信上的内容给吓住了,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什么?他问自己。
但这封信又不是他写的,他怎么可能会有答案?
可这封信难道真的会是杜绮玉那个自小生长在乡下田庄里,一个田庄总管的女儿所写的吗?
上官擎宇瞪着手上的信,打从心里无法相信这种可能性。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满心的疑惑与震惊,低头继续将手上的信看完,之后整个人呆若木鸡的坐在椅子上,半晌回不了神。
过了好一阵儿,他终于回神将信放到桌子上,然后目不转睛的瞪着它,再次问自己这到底是什么,信中所写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他眉头紧蹙,脸上的神情从原本的疑惑与震惊变成了凝重。
这封信里的内容太过骇人听闻了,条条列列都让人难以置信,偏又无法让人将它视为笑话或无稽之谈,因为别的暂且不提,光是开头那几行文字便足以惊骇世人。
靖元十四年科举,殿试状元郎徐进川,荆州凤林人,连中三元,其人丰身玉硕,神彩照人,钦点驸马,入翰林修撰。殿试一甲榜眼锺又明,挹州永嘉人,秉性刚介,有君子之风,入翰林编修。殿试一曱探花林修儒,康州尹县人,文笔斐然,入翰林编修。
信中所写的靖元十四年便是今年,会试在前两个月已举行过,榜单在十天前才公布,而这封信交到他手中的时间却已超过十日,最重要的一点是,此次科举殿试尚未举行,举行的时间正定在三曰之后。
还未发生的事,结果却已先出现,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呢?
上官擎宇不自觉的摇着头,在理智上拒绝相信信中所写的内容会是真的,但是现实的情况却又让他不得不怀疑它可能会有几分真实,因为徐进川、锺又明和林修儒这三个人的确出现在这回科举进士的榜单中。
其中除了徐进川早被人看好之外,其余两人在发榜之前皆是没没无名之辈,可是这信上却写着那两人的姓名,连两人是何方人士都清楚的写了出来,还明确无误,叫他怎能不心存怀疑?
巧合?
这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未卜先知?
他的确相信这世上或许有许多神奇的方外之士,但这样的高人向来不问世事,为何要去卜算一届科举之事,还将这一届的状元、榜眼、探花一一卜算出来,这根本就没道理。
除此之外,这信中还列有其它许多未卜先知之事,事有大有小,有重要的,也有无关紧要的,而事与事之间的关连性也不大,估且不论这些预告之事准确与否,光是高人为何要卜算这些事就是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上官擎宇只手放在桌面上,食指不自觉的轻点着桌面,专注的思考着自己究竟该如何处理这封信。
这是一封见不得人的信,信中内容若是流传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将它立即焚毁,忘记信中所写之内容,就当他从未见过,也未曾读过这么一封信。
可是前者没问题,后者他却做不到,因为信中预告的那些事中有两件事与他们上官家有关,其中一件甚至还关系到兄长的性命,这叫他如何能当未见过、未读过?
攸关兄长性命之大事,即便这封信里的内容全都是虚构的,他也必须慎重以对,宁可信其有,以防万一才行。
蹙着眉头,他又将书信拿起来仔细的读了一遍,然后思索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动手磨墨,提笔写字,将信中他觉得重要的部分以他自己才看得懂的暗语一一抄录下来,并再三确认抄录无误,才将那封信连同信封一起拿到烛火上点燃,然后看着它们被火焰吞噬,直到变成灰烬,再不存于世为止。
好了,他告诉自己,现在他只需静心等待,只要再等三天,等这回科举的殿试结果出来之后,便能确认那信中所写的预言内容是真或是假。
三天后,真假定真章!
杜绮玉只手托腮,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发着呆,整个人显得恹恹缩缩的,有气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好像有人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她缓缓地转头看,原来是娘。
「娘。」她恹慵的出声唤道。
「绮玉,你是不是生病了?有哪里不舒服的,你告诉娘,娘去请叶大夫过来。」周氏一脸忧心的看着女儿柔声问道。
「娘,女儿没事。」杜绮玉摇摇头。
「没事的话怎么这段日子每天都见你这样没精神呢?」周氏说。
「不就是因为春困嘛。」杜绮玉随便找了个借口。
「春天早结束了,现在都夏天了,你真的没有生病吗?」周氏说着伸手探了探女儿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手,就怕女儿自个儿病了却不知道。
见娘如此担忧,杜绮玉顿时充满了愧疚感,只得强迫自己提振精神的反手握住娘的手,然后对娘咧嘴一笑。「娘,女儿真的没事啦,你别担心。」
「那你告诉娘你这阵子是怎么了,为何一直闷闷不乐的?」周氏认真的看着女儿。
杜绮玉知道自己若是不说出一个能让娘放心的理由,娘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她脑筋飞快的动着。
「娘,女儿好久没去秦山城了,女儿想去城里玩。」她嘟嘴道。
周氏闻言不禁笑了出来。「你这丫头说什么啊,你以前不是想去就缠着你爹,要他进城办事时顺便带你去吗?这回是怎么了,就为这么点小事你这阵子一直闷闷不乐的?这可不像你。」
「女儿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长大懂事了,不该再给爹娘添麻烦。」杜绮玉认真道。
「傻丫头,让你爹顺路带你进城逛逛算什么麻烦啊?娘待会儿就去问问你爹,最近啥时要进城里去,娘陪你一块进城,刚好娘也有些东西要买。」周氏笑着说。
「真的吗?谢谢娘。」杜绮玉眉开眼笑的欢欣道。
「心情好了吧?」
「嗯。」她用力的点头。
「真是个傻丫头,以后想做什么就告诉爹娘,别一个人闷在心里,人都闷坏了。」
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周氏见女儿的心情似乎真恢复以前的开朗后,终于放下心来,离开亭子去忙了。
见娘总算放心离去,杜绮玉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散去,同时不由自主的深深叹了口气。她提醒自己今后一定要小心谨慎些,别再情绪外露了,免得徒惹爹娘为她忧心。
这阵子她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因为她的希望全落空了。
自从她决定要从上官擎宇那边下手,看是否能请他帮忙救杜家之后,她便一直充满了期待。从确认爹的确亲手将那封信交给上官擎宇之后,她便一直带着紧张、担忧与期盼的心情等待对方的反应,一天等过一天,一天紧张一分,一天失落一分,心情每天都处在起起伏伏与忐忑不安中。
依照她当初的想法,上官擎宇最快会在两三天内给她答复,但她也知道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上官擎宇不是个莽撞之人,即便信中内容再惊人,他也会先冷静思考一段时间之后才会给她响应,所以信送出后过了几天仍没得到响应,她便按捺住性子慢慢地等候。
既然想过最快的答复时间,她当然也预设了最慢的响应时间,那时间便是她写在信中开头,今年科举殿试前三名榜单揭晓之后,因为一旦榜单揭晓便能证明她写的内容非虚。
俗话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对于这年科举殿试的前三名,她可谓记忆深刻,因为那是上一世她被纳进李府后所听闻的第一件大事,状元郎徐进川被点驸马,榜眼锺又明和探花林修儒皆是黑马,原本皆是没没无闻之辈,试后却一举成名。
也因此,她对这个预言非常的有把握,更将它写在信中的开头,用以取信上官擎宇,但是为何她所预言的榜单都已从京城传遍全国了,连他们所处的这个秦岭镇也收到公告榜文好几个月了,她却仍迟迟等不到来自上官擎宇的任何响应呢?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上官擎宇恐怕压根儿就没拆开她写给他的那封信吧?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愈想愈觉得只有这个可能性,愈想愈觉得自己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以为他救过她几回——不对,依照上官擎宇的意思,他也只救过她那么一回而已,说有几回完全是她自以为是的想法。
换句话说,从头到尾,上官擎宇都把她当成一个普通丫鬟看待,是她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自以为他对她特别好,几次救了她,自以为她写给他的信他一定会看,自以为他看了信后一定会回过头来找她,然后答应帮她救杜家,这些根本全是她自个儿想象的自以为是。
至于她送出去的那封信,可能不知道被人扔到了哪个角落,或早被撕了丢了吧?毕竟一个住在乡下田庄丫鬟所写的信,哪个做主子的会真拆来看啊?
想通这个残忍的事实之后,她这几天才会这样情绪恹恹、有气无力的,因为太受打击了。
看样子她只能再想别的办法来救杜家。
想到这,她忍不住再次长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回到那个充满无能为力且无计可施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