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发男子就这么从剑手群中走了过来,而剑手们却没有任何阻拦的动作。他们其实是没办法动,那阵烟雾封住了他们的手脚。
“赛医圣!”曲问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叫我们什么?”
“大曲、小曲……”曲无心也傻住了。这世上会叫他们大曲、小曲的只有一个人,鬼谷医圣卓不凡。但几年前,卓不凡卷入政争,为了护卫皇权,已与奸徒同归于尽。
曲问情和曲无心都去他的墓前祭拜过,死人怎么可能复活?
可是……曲无心看了曲问情一眼,刚才大哥叫他……赛医圣。天底下谁会有这样的恶趣味,给自己取个绰号,赢过以前的自己?
除了那个外表斯文、其实满腹心思、脑子偶尔还会打结的卓不凡外,没有其他人了。
但死人就算复活,也没道理形容大变啊!难道是借尸还魂?
妈的,这种事根本不会有人信。
“你们要兄弟相残,也别在我的地盘上啊!存心给我难堪嘛!”赛医圣头摇得像博浪鼓。“拜托,要死回你们铸剑山庄再死,别打扰我隐居,行吗?”
好吧!这么别扭、这么讨厌、又这么烂个性的,确实也只有卓不凡了。
“你不是死了吗?”曲问情问。“还有你的脸……为什么变了?”
“阎王爷说我这辈子做了太多好事,所以决定给我延寿一百年。至于旧的脸……不小的砸烂了,我便做了张新的,你有什么不满?”卓不凡瞪他一眼,突然出手迷晕他,再转向曲无心。
“小曲,当给我个面子,大曲你带回去,至于逃走那两个,就算了吧!”曲无心接过曲问情,手在发抖、脚也在发抖。
等他平复心情,再转向卓不凡,他的眼眶渐渐变红。
也许是旁观者清吧!所有人都觉得曲无心是变态杀人魔,把自己的妻儿都送去祭剑。
但卓不凡却觉得最可怜的是他,每个人都受不了铸剑山庄,从那里逃了出来。可最软弱、责任心又最强的曲无心却逃不了,他逼自己勇敢重振家声,把自己压榨到最极限,结果将自己弄得都半疯了。
他一直渴望有人帮他分担,他把希望放在大哥身上,一心一意对他好,但最后,大哥还是扔下他走了。
当然,曲无心做错了很多事,不过可恨之人,也是有可怜之处的。
“我派人几乎将鬼谷翻了一遍,你不在。”曲无心的话总是很直白,简单到有时候会惹人误会。
幸好卓不凡很了解他,曲问情离家那十年,曲无心有事都会跟他说,直到他出意外为止,恐怕从那时候起,曲无心就再没对人说过心底话。
“鬼谷地底有暗流,意外发生时,我摔进水里了,再醒过来,已经被冲到槐树村。”
“你没回去。”所以他孤孤单单的,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最后连自己的心也失去了。
“我无法离开这里。”卓不凡苦笑。“我能活过来,是因为槐树村下有座钟乳石洞,我吃了里头的万年石乳,才侥幸捡回一命。它每天只流一滴,我每天都要吃,否则就会筋脉崩解,骨肉消融,不出七天,非死不可。”
“你保重。”曲无心接受了他的解释,他抱起曲问情,撤回剩下的剑手,回去那座他最厌恶、却禁锢住他灵魂、让他脱离不得的铸剑山庄。
他也没再叫人追缉豆蔻和小手。他有了大哥,就不再需要其他人了。
卓不凡看着他的背影,叹口长气,希望他们兄弟这次回去后,能开诚布公谈清楚,别再纠缠不清,搞一堆事,他们自己不累,他这个外人光听流言都快累死了。
不过……
“小曲太没义气了,也不叫人收抬一下,这么多尸体,难道都要我这个病人处理?”他相信小曲是故意的。小曲能理解他的苦衷,但还是在生气,政争发生时,他没有请求任何人的帮助,就自己一个人很伟大地前去赴死,所以小曲要惩罚他。
可卓不凡若不是生死关头走过一遭,也不能理解适时发出求救的重要性。
“人哪,总要经历过,才能学会成长。”现在只希望小曲也有摆脱阴霏,迈向新生的一天。
然后,他开始认命地处理那些尸体。
“尘归尘、土归土,我老人家没那么多钱为你们每一个人备棺木、墓地,就委屈你们自然消融,请大家别见怪……”
“大夫!”豆蔻远远地跑过来,满面风霜、一身疲惫,看到遍地血腥,心里凉凉的。“人都跑哪儿去了曲大哥呢?”她没看见曲问情的尸体,他不见了?
“你不是走了,又回来做什么?”存心给他添乱嘛!
“曲大哥自愿为我们断后,可我不能抛下他啊!”
“你回来又能做什么?”
“至少我可以陪在他身边,快乐一起,痛苦也一起。”
卓不凡室了一下,这姑娘倒是重情重义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境界了。
他想到总在不经意间互相伤害的曲家两兄弟,他们本性都好,就是沟通不良。让这钢铁性子的姑娘去帮他们磨一磨,兴许能有转机。
“曲问情被曲无心带回铸剑山庄了。”
她面色惨白,全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曲问情落入那恐怖的地狱中,还有生机吗?
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但依然可以看出,她前进的方向是铸剑山庄。
“喂,你去哪儿?”卓不凡明知故问。
“去找曲大哥,我答应过的。”说出口的话,就要做到。
“铸剑山庄戒备森严,若无人帮忙,你怎么可能进得去?”
“大夫!”豆蔻恍然回神,跑回来。“你能帮我吗?”她渴求地望着他。
“跟我来吧!我给你化妆一下,虽然我的易容术不太好,但改一下容貌至少不容易被认出。我再托人走点关系,让你进铸剑山庄做丫鬓。”
豆蔻觉得命运真是捉弄人,她千方百计逃离铸剑山庄,结果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又得回去做丫鬓。
不过这回她有个重大的使命——救出曲问情。
当日,她和小手被沙匪捉住,最绝望无助时,是他救了他们,之后,她生病,他为她千里延医,细心照料,这份恩、这份情、这份爱,她永远不会忘。
如果不能救出他,她就陪着他一起.现在想想,祭剑也不是那么可怕,有他在身旁,什么事都变得轻松愉快了。
曲无心把曲问情关在地牢里,虽然没有虐待他,也请了大夫为他诊治伤口,却在他身上挂了副三百斤重的手铐、脚镣,要他插翅也飞不出铸剑山庄。
曲问情对这种情况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早知道曲无心想尽办法要抓他,好不容易真的抓到了,当然不会让他有机会轻易离开。
他比较不满的是,卓不凡竟出卖他;这混账,曲无心是朋友,他就不是吗?以后再也不帮他买酒做饭了。
还有……
“无心,我可以自己吃饭,不必你喂我。”他不是三岁小孩,不用人把饭菜送到嘴边。
“你可以拿筷子吗?”曲无心只是做着自己的动作,并不理会他的抗议。
手上的镣铐这么重,要灵活用筷,确实有困难。
“你可以解开我手上的铁铐,然后在我腰间绑个铁球,或者增加脚镣的重量,你觉得如何?”曲问情给他建议。
“你的双手一自由,就会想办祛逃走。”曲无心说。
靠,不必这么了解他吧!曲问情很头痛。
“再不然,你每天帮我解开半个时辰,至少让我有时间处理一些生活项事吧。”
“比如?”
“洗澡。”
“我可以帮你。”
“算了!”曲问情打个哆嗦,他不洗了。
“那吃饭吧!”曲无心继续喂他。
曲问情挫败得想要去撞墙,但他也不能绝食抗议,人是铁、饭是钢,三天不吃饿得慌。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鼓励自己,含泪吞下曲无心喂来的饭菜。
“无心,天底下俊男美女何其多,你何必执着我一个?你知道,我们是兄弟,你那种想法是不对的。”
“他们再好也不姓曲,对我没有意义。”
“为什么一定要姓曲?你到底是在找一个爱人,还是在找一份血缘关系?”
“爱人?”曲无心明显愣了下。“我不需要爱人。”
“那你千方百计把我锁在身边是想干什么?”
“因为我需要你。”
对话好像进入了鬼打墙,曲问情的脑袋迷糊了。
曲无心给他喂完饭,就去端水,拎来手巾给他擦脸、清洗手脚。他服侍他,非常习惯、非常开心的样子。
但曲问情却有一种陷入绝境的感觉。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兄弟间的关系越来越诡异?
“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吧!”曲无心帮他打理好一切,准备离开。
“无心。”曲问情在他的背影完全捎失前,及时回过神喊一声。“别再抓人祭剑了。”
曲无心歪着头,好像在思考他的建议,却又弄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没有抓人祭剑。”好一会儿,他才说。“我问过他们,他们是自愿进铸剑炉的,娘、弟弟、叔叔,每个人都一样,我们必须那么做。不过……你说的话,我会考虑的。”
会有人自愿去祭剑?曲问情不敢相信,但无心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在撒谎。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一瞬间背脊凉了,整个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