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被挡去了一半,林时硕不疾不徐地收回停留在窗外的目光,轻轻瞄了对方一眼。
“你迟到了十分钟。”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你的表快了十分钟。”石靖轩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依然是一副应付无赖的姿态。
“看得出来你相当‘准时’。”他欣然收下那只纸袋。“不知道你的客户能不能接受这种理由?”
“这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她露出了虚伪的甜美笑容。
林时硕也回了一记相同调调的微笑。“好吧,废话不多说,让咱们现在就来验货……”
他拆开纸袋的封口,往里头瞧──
愣住。
然后他皱了眉头,似笑非笑。“……是你的记忆有问题,还是你的眼睛有问题?”
被她毁掉的,是一套铁灰色的西装;而现在回到他手上的,却是一套火红色的西装。
火红色的西装?
老实说,他想不出来他要在什么场合穿上它。
“你只交代要纯手工,还有尺寸要合身,”石靖轩耸耸肩,脸上闪著胜利的光采。“所以我就擅自挑了一种‘我认为’最适合你的颜色。”
说完,她又扬起了微笑。
“是‘你认为’。”
他重复了一次她话语里的关键字,抬头迎上她的视线。“不知道在验货的时候,你的客户是不是也能接受这种理由?”
石靖轩嗤笑出声。
“现在你知道白纸黑字的契约书有多重要了?”她又想起了那几张被他抢走的订单,以及那张被她捏皱的名片。
当然,还有那束花的下场。
“无论如何……”林时硕吸了口气,将纸袋摆在一旁。“这是你的风格,我管不著。”
他的确是管不著。
尽情“享受”了他的表情之后,石靖轩扬起那对清秀的细眉。虽然称不上是大快人心,但也算是做了应有的反击。
“就这样子吧。”她擅自给了结论,作势要起身走人。“抱歉,我还有事要回公司忙,不像某个人有钱有闲,尽做一些幼稚无聊的事──”
“例如抢走贵公司的生意?”
他打断了她的话,一双眼宛如盯上了猎物般地瞅著她不放。
她微愣,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摊开来谈。
“不,”她离座,俯看著他。“是专做一些损人不利已的赔本交易。”
“关于这点……”他从西装内侧里摸出皮夹,伸手招来服务生。“敝公司还承受得起那一点点亏损,不需要你来操心。”
他向服务生要求埋单。
“至于‘损人不利己’嘛……”林时硕故作沉思的模样,才道:“除了贵公司是受害者之外,多数人应该都是受益者,不是吗?”
忽然,石靖轩感到体内有某种东西被点燃。
“是吗?”
她扯出一抹微笑,即使她很想用力踩他一脚。“敝公司客户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我不会跟你计较那么一丁点小利润。”
“啊,原来如此。”他在服务生递来的签帐单上签下名字之后,将笔交还给对方,又从西装内侧里取出另一支钢笔。
“你知道录音笔这种东西吧?”边说著,他站起身,拿起一旁的纸袋──装著红色西装的纸袋。
石靖轩一怔,像是被颗飞来的棒球击中头部。
“你……”不会吧?难道他把她那番嚣张的“声明”给录下来了?
“如果刚才那句话被我录下来的话,媒体应该会很乐于把它公开出来,你的客户应该也会对你的说法很‘满意’才是。”
说完,他对她眨了一下眼。
“你竟然擅自录音?”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也下意识地握上拳头。“信不信我告死你?”
“唉……”林时硕垂下头,面对她的“信任”,他顿时哭笑不得。
“相信我,录音笔不会是长这样子的。”他晃了晃手上的钢笔,又收了回去。
发觉被摆了一道,石靖轩的双颊泛起了浅浅的嫣红。
“你真是无聊。”
她甩头,转身就想逃离现场。她确信如果自己再多待个十秒的话,一定会做出破坏自身形象的事来。
林时硕却轻松地跟上她的步伐。
“这么快就要走了?”他若无其事地问出口。
“我很忙。”她闷哼了一声。
“忙到连吃一餐的时间都没有?”
“谢谢你的关心,我不饿。”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三餐不正常会造成血糖过低,难怪你的脾气这么差。”
“我脾气差?”石靖轩停下脚步,回瞪他一眼。
她号称是石家脾气最好的女人,这家伙竟然说她脾气差……
“你这个人到底是……”她开口就要说些什么。
但是理智想想,受了他的挑衅不就称了他的意?于是她收回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继续迈步往停车处走去。
“我这个人怎么样了?”
他可是很乐观地等著接受她的批评。
“没什么。”她真想叫警察来架走这个男人。“我的车就停在前面而已,你不必送我这一程。”
这是客套话,真正的意思应该是比较接近“你快给我滚”之类的。
“无所谓,当作是运动也不错。”他微笑,若无其事地与她并肩而行。
石靖轩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哀嚎。
打翻一杯咖啡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好吧,她承认她是用了一些小手段去抢了对方的生意。
但是,不过是一笔小生意,这男人是在小心眼个什么劲儿!
算了。
反正只要走到停车处,上了车,火速离开现场,从此之后她就可以完完全全摆脱这个无赖。
当然,她会很乐意在商场上痛宰这个男人,让对方彻底后悔他在今天所做下的每一件事,以及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我的车到了。”
她在一辆银色朋驰旁停下脚步,以最迅速的方式解开中控锁,连客套的道别也不想说。
她伸手就要去打开车门。
林时硕却冷不防地挡在驾驶座旁。
“你还有什么事吗?”
她不耐烦地吁了一口气,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赴约。“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还得赶时间,麻烦你让开。”
“有。”
他微微倾前,低头凝视著她。“让我请你吃一顿晚餐,当作是为了刚才无心得罪你的赔偿。”
无心得罪?
石靖轩略皱眉头。她怎么看都觉得他是故意想惹毛她。
“我还付得起三餐的钱。”她嗤笑,表情显得轻蔑。
“重点在于心意,而不是价值。”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你肯让开的话,我会更感谢你。”
“如果我拒绝呢?”他连想也没多想,就这么冲口而出。
这回答让石靖轩怔了几秒。
她开始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既然这样的话,”她低头,伸手想从提包里拿出手机。“你就别怪我叫警──”
却在她一句话尚未完全说完前,林时硕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勾向自己,在她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射性回应时──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瓣。
扎扎实实的一个吻。
瞬间,石靖轩眼睛瞠得圆大,脑海里一片空白。
很快的,林时硕放开了她的唇,近距离“欣赏”著她不知所措的神情──不错,这让他很满意。
石靖轩顿时醒神了过来。
对了,耳光。
她应该要赏他一记耳光。
意识苏醒后,石靖轩举起手,一巴掌就要挥过去──可惜,对方早一步稳稳接住了她的那一掌。
“既然你连一餐的时间都拨不出来……”
他倾前,在她耳边低语:“我只好用这种最简洁有效率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歉意’。”
语毕,他放开了她的手,道:
“回公司的路上,开车请小心。”说完,绕过她的身边,走了。
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留下石靖轩伫立车旁,一脸错愕。
***
这是毒誓!她一定要让那个姓林的男人吃不完兜著走!
步出浴室后,石靖轩还是淋不去那一身的火气。
那男人算什么东西……竟敢在大马路旁强吻她,这什么跟什么……她长到这么大,还没被人如此侮辱过。
所以,她一定要让那个男人吃不完兜著走!
“靖轩?”忽然,在步经书房时,里头的人唤了她一声。
“啊?”
她醒神,从一连串的复仇计画里被拉回了现实。“原来你还在这里。今天要留在这里过夜吗?”
书房里的人,是像她一样为石家作牛作马的弟弟。
“可能吧。”石盛轩耸耸肩。“忙完应该也快天亮了。”
“你在忙什么?”
她随口问了一句,走上前瞄了笔记电脑的萤幕一眼。“原来是这个案子。怎么搞那么久还没解决?不是上个月就在弄了吗?”
“是没错。但是后来我自己觉得市场评估方面有些问题,误差还满人的,所以重做了一次。”边说著,石盛轩又输入了几个字,按下Enter。
“对了。”他抬起头,看向石靖轩。“听说最近‘擎佑’抢案子抢很凶?”
轰的一声。
那个吻在石靖轩的脑海里爆炸了。
“说、说到这个,我就有气!”
她顿时失措,转身刻意走向书柜,随意取下一本书胡乱翻了几页。“那家伙摆明是冲著我来的,根本不是在做生意。”
怪怪!她怎么会先想起那个吻,而不是那失去的几张订单?
石盛轩也皱了眉。
“那家伙?”
到底是哪个家伙?
“就是‘擎佑’的总经理。”她实在不想说出那家伙的名字。
“喔。”石盛轩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记得好像是叫林什么……他们家关系企业也做得满广的。”
说完,他将目光又放回电脑萤幕上。
“别再提那个无赖了。”
石靖轩忽然合上书本,塞回书架。“没有常识就算了,还自大傲慢、粗俗无礼、说话和行为都没有分寸,而且──”
转身,对上了石盛轩那双困惑的目光时,她的话顿时吞了回去。
忽然惊觉自己说了奇怪的话。
“干嘛那样看著我?”她不禁尴尬了一下。
“不……”石盛轩却噗哧笑了出来。“你今天是怎么了?”
他从来没看过这个姊姊会这样怒骂一个商场上的对手。她一向都是冷静观望,只要让她等到了时机,她会带著微笑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可是她今天却连“人身攻击”都拿出来用了。
“我哪有怎么了?”
她别过头,佯装若无其事,耳根却微微发热。
“我没看过你批评过对手的人格。”
“那是因为对方无赖的程度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
“是吗……”石盛轩露出怪异的眼神。“怎么跟我听说的不太一样?”
“他是披著羊皮的狼。”她擅自做了结论,转身走向门口。“不提他了。我也要上楼看一下明天开会的文件。”
说完,她人已经走出了书房。
留下石盛轩一脸莫名。
他皱了皱眉头。自己根本没提起“他”吧?他提的是“被抢走的案子”不是吗?
忽然,他仿佛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
“总经理。”
敲门声敲醒了正在阅读文件的石靖轩。
“进来。”她不需要抬头也可以知道敲门的人是谁。
“邱经理问您现在有没有时间,他有事想跟您商量。”候雅仁倚在门边,等待著回应。
“等等吧。”石靖轩又翻了几页手中的那叠文件。“我还在看一些会议上的东西。”
“那……”候雅仁沉吟了一会儿。“我就跟他说,您有时间了之后再回拨电话给他?”
“嗯,就这么告诉他吧……”
从头到尾,石靖轩始终没抬过脸,答话也答得心不在焉。
候雅仁耸耸肩,识趣地退出门外。
依这个样子来看,显然“红色西装之整人计画”并没有成功……至少从石靖轩的脸色可以知道,应该离“成功”还有一大段距离。
门一带上之后,石靖轩立刻将手中的文件甩在办公桌上。
不行,这样下去她根本没办法专心!
自从见了那个无赖之后,她的心情就一直“不爽”到现在。
没错,就是“不爽”。这个字眼太破坏形象了,因此只能放在心里呐喊,不能搬出来见人。
但是这有什么好“不爽”的?不过是区区几个案子被抢走而已,根本不值得她浪费精力去烦恼,不是吗?
是了,她一定是因为被对方吃了豆腐,所以才会这么耿耿于怀,一定是这个样子……
忽然,敲门声又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心一惊,赶紧将那叠被她扔至一旁的文件抓了回来,故作镇定。
“进来。”然后佯装认真看著文件上的一字一句。
“要帮您泡杯咖啡吗?”候雅仁探头问道。“您今天精神好像不太好。”
像是整个晚上没睡觉似的──他没说出口而已。
“没关系,我喝茶就好了。”石靖轩扬起微笑,指了指桌上的茶杯。
“是吗……”候雅仁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业务部王经理在线上,说有重要的事要问您。”
“好,我知道了。”说完,石靖轩立刻拿起话筒,就要按下什么键。
“然后……”候雅仁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嗯?”她抬头望向他,似乎在等他的下文。“然后?”
“刚才快递送来了一个礼盒,是送来给您的。”
“那就拿进来啊。”石靖轩一脸莫名,这么平常的事为什么还需要交代……
“是‘擎佑’的林经理送来的。”候雅仁立刻补述。
他的话,让石靖轩静了三秒。
“放火烧了它。”
语毕,她按下话机上的某个键,将话筒贴在耳边。
***
石靖轩离开办公室时,候雅仁已经离开了。
但是那盒应该已经被烧毁的礼物,还完好无缺地放在他的桌上,上头还贴了一张显眼的字条。
我不想当刽子手。
他用秀气的字迹写著这么几个字。
这让她噗哧笑了出来。
也罢。
她拿起那只包装精美的礼盒,撕去候雅仁的字条。
反正她也很想知道那个无赖会“回敬”什么给她。是他终于良心发现?还是怕自己被告性骚扰,所以赶紧献礼道歉?
想到这里,她又扬起了微笑。
只不过她那得意的笑容,在她拆开礼盒的瞬间──僵住了。
里头装的是一套火红色的“洋装”。
所谓的“洋装”,是指穿起来像洋娃娃的那种服装。
那男人有什么毛病?竟然送她这种穿起来像萝莉的东西?!这算哪门子的道歉?这根本就是挑衅吧?!
她拿出那件可怕的“洋装”,前后看了一圈。
如果她有抽烟的习惯,她应该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打火机,直接一把火烧了它……不,不是“应该”,是“一定”会!
忽然,被她拎在手上的洋装,飘下一张纸条。
石靖轩一愣,将洋装摆在一旁,弯身捡起。
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别太想念我的吻。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嘶”的一声,深情的字条一分为二,一起进了垃圾桶。只是,石靖轩忘了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那是候雅仁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