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妍玉看见那个林大哥把半碗肉汤分给朱相宇喝时,急得快疯了,偏她找不到什么藉口去阻止弟弟,幸好朱相宇心里记着姊姊,只喝了几口、吃块肉后便瞅着人不注意时,将剩下的肉汤端过来给她。
“姊,你喝。”
“宇哥儿!”她紧紧抓住弟弟的肩膀。“你坦白跟姊姊说,这汤你喝下多少了?”
朱相宇被她激动的脸色吓一跳,半晌才嗫嚅地回话。“只喝了一点啊,姊,弟弟没忘了你,这汤是特地留下来给你的,还有好几块鸡肉呢。”
朱妍玉这才松了一口气,接过汤碗后手一斜,将碗里的肉汤全给倒了。
朱相宇惊骇。“姊……”
“嘘。”朱妍玉急忙伸手掩住他的唇。“不许出声。”
朱相宇不解,却立即机灵地闭上嘴,只用眼神询问姊姊的用意。
“这汤不能喝。”朱妍玉压低嗓音,顺手将一块锐利的石头塞进弟弟怀里。“你晚上也别睡,警醒些,姊姊会过去找你。”
朱相宇猜到姊姊想做什么,倏然睁圆了眼眸。
朱妍玉警告地看他一眼,捏了捏他的手,让他把空碗端回去,接着在心内默默祈祷。
拜托老天有眼,让那些兵丁中毒吧!拜托拜托……
许是老天听见了她的恳求,半个时辰后,喝过肉汤的兵丁陆续出现症状,开始呕吐腹泻。
他们并没想到是中了毒,只以为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个个往树林里来回地跑,拉得全身虚脱。
于是这一晚,他们个个都睡得沉,就连负责守夜的都忍不住坐在营火旁打瞌睡。
确定大伙儿都沉睡后,朱妍玉才从怀里掏出捡来的锐利石头,费了一番劲割断手上的绳索后,蹑手蹑脚地起身,摸到弟弟睡的营帐。
朱相宇早就将自己的绳索也割断了,正屏息等着姊姊,看见帐外一道纤细的人影摇晃,他警觉地溜出来。
姊弟俩会合后,携手就往树林深处逃。
可这片树林比朱妍玉想像的大多了,姊弟俩走了大半夜,天都快亮了,也没能走出树林。
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等他们顺利逃逸,便会被抓回去。
朱妍玉仰头看了看泛白的天色,咬了咬牙,找到一处隐密的树洞,和弟弟一起钻进去——
靠近东北边境城外一处长期驻紮的军营,这日,匆匆奔出数十骑人马,众人皆着黑色甲服,胸前绣着银色云纹,为首的一位不仅全身玄黑,就连胯下的座骑亦是匹墨色骏马,奔跑时鬃毛闪亮,姿态飞扬。
忽地,前方探子来报,为首的男子右手一扬,示意众人停下。
“属下来迟,请都督见谅!”来报的是一名青年军官,在男子面前躬身做半跪姿,极是恭敬。
“起来说话。”男人语声淡漠,冰凉如玉。
“是。”青年军官起立,先是仰慕地瞥了长官一眼,才清清喉咙说道“属下已经查到,安郡王世子昨夜便匆匆出城往南方去,如今该是在前方数十里的官道上。”他顿了顿,补充说明。“世子走得仓促隐密,身边只带了三十余人。”
三十余人。
男人冷笑。以他身边这群亲卫以一挡十的实力,要灭这三十余人那是犹如探囊取物,只怪那安郡王世子不该自以为是,趁着率领使节团前往高丽时走私人参,更在他派去跟团的亲信发现此事时,杀人封口。
谁都知道他这人性格孤傲,不近人情,偏偏极是护短,那安大少爷敢动他心腹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走!”一个简洁的单字,吐露的却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杀伐之气。
方才尚且晴朗的天色瞬间暗下,预示着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
朱妍玉快撑不住了。
那夜她带着弟弟逃离,天亮之际躲进了树林密洞里,果然没多久就有三、四个兵丁寻来,在附近搜索了一阵,暴躁地责怪彼此疏忽,发了一顿脾气后才走回头。
当时朱妍玉窝在树洞里搂着弟弟,姊弟俩屏声静气,一点动作都不敢发出来,深怕对方发现。
等那几个兵丁走了,两人摘了几枚野果果腹,又在树洞里继续藏了一日一夜,确定那群人肯定死了心离开紮营处,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走了数个时辰,好不容易出了树林,却发现前方是一片苍茫遍野,哪里能看到一处人家?只见一条黄土大道上尘烟漫漫,四周如死一般地静寂。
也就在这时候,朱妍玉才惊觉弟弟不对劲——他发高烧了,之前其实身体就不舒服,只是一直勉强自己跟着姊姊,如今到了大路,终于不支倒下。
朱妍玉吓慌了,把怀里存下的树果掏出来给弟弟吃,他却是一口也咽不下。
“渴……水……”朱相宇痛苦地呢喃。
“好、好,宇哥儿安心等着,姊姊去找水给你。”她将弟弟安置在一棵树下,让他倚着树干休息,在附近来回找了半个多时辰,却是找不到任何水源。
回到弟弟身边时,她已经走不动了,只好把弟弟揽在怀里,用力将野果的果肉捏碎,想办法挤出几滴汁液来,喂进他嘴里。
可就这几滴果汁,怎能抑制得了他全身的高热?四下荒无人烟,她上哪儿找大夫去?就算找到了大夫,身上也没有银子能给弟弟治病。
莫非他们姊弟俩就要困死在这荒郊野外了吗?
难道她朱妍玉穿越一遭,就是为了在这不知名的时空再死一次?
“宇哥儿,都是姊姊不好,要是姊姊再精明一些就好了,如今我们也不会困在这里……不过你别害怕,就是死,姊姊也会陪你一起,我们姊弟在黄泉路上相伴也不会寂寞,对吧?”
朱妍玉哑声哄着弟弟,明知他听不见,依然翻来覆去地说着,她怕自己一旦停了嘴,也会跟着陷入昏迷,那她和弟弟当真就要死在这荒郊野外了。
“宇哥儿,你醒醒,跟姊姊说说话好不好?姊姊……”她疲倦地掩落眸,昏昏地很想睡去。
也不知这般失神了多久,忽地,远处传来一阵杂遝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
朱妍玉大喜,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大路上挥手求救。
“唷!哪里来的小娘子?”当先的一位白衣公子停下马,望着她调笑道。
“世子爷,赶路要紧,莫要在此处耽搁了。”他身边的护卫催促。
“知道了,本世子这不是口渴了吗?”白衣公子不耐地回应。“路边正好有大树蔽荫,就在此处稍作歇息,大伙儿喝口水吧!”
“世子爷……”
那护卫还待要劝,白衣公子已迳自下马,来到朱妍玉身前一看,见她颊上一块大青斑,吓了一跳。
“原来是个丑姑娘!真晦气,去去去,别碍爷的眼!”他摆摆手,一脸嫌弃。
朱妍玉忍下羞辱,尽量有礼地轻声细语。“公子爷,奴家只想讨碗水喝。”
“本世子的水是你这丑八怪能喝的吗?还不快滚!”白衣公子对她毫无同情心。
倒是他身后一个护卫见状,同情地瞥了她一眼,悄悄送过来一个水囊。
“谢谢。”朱妍玉低声道谢,正欲转身离去,黄土官道的尽头处又传来一阵震动。
这回是相当规律齐整的踢踏声,金戈铁马,气势磅礴地席卷而来。
白衣公子一行人瞬间变了脸色,一个个自腰间抽出刀来,朱妍玉呆呆地站在路旁,还来不及弄清楚情况,四周已杀成一片。
那白衣公子在重重护卫之下,色厉内荏地叫嚣。“傅云生,本世子可是皇室血脉,你敢妄动私刑?”
“即便你是郡王之子,是皇室的血脉又如何?我傅云生治理这边境,只有四个字——无法无天!”
这是朱妍玉听过最无情、最严酷的嗓音,如寒冬的冰雹一字一句地砸下,教人又痛又冷。
“……阿虎从我十六岁那年,便跟着我一起出生入死,今日我要尔等的鲜血为他陪葬!”
随着他一声令下,天际蓦地劈响落雷,在雷电交加中,朱妍玉眼前闪现刀光剑影,杀出一片血染的鲜红。
杀戮完毕,血流成河,一颗头颅恰恰滚到她脚边,正是由那个领头的男人从马上亲自挥刀砍下,她木然冻立原地,眼睁睁地瞪着白衣公子显然死不瞑目的断头,毛骨悚然,脑海一片空白。
雨点一滴一滴地砸下来,打在地上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体上,一个军官忽然发现她,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拖到领头的男人面前。
“都督,这里有个女人。”
朱妍玉跪伏在地上,全身僵硬,好半晌,才颤颤地扬起头来。
蒙蒙雨雾里,她首先看见一匹神气异常的骏马,毛色浓黑如墨,圆滚滚的黑瞳盯着她幽然发亮。
是匹有灵性的良驹。
一人一马对视了好片刻,她才将视线往上移,凝定马上的骑士。
他同样是一身玄黑,肩系披风,头戴铁灰色的头盔,身姿帅气昂扬,胸前衣襟绣着银色的流云徽纹。
是铁甲军。朱妍玉茫茫然地忆起之前从押队的兵丁口中听来的闲话——大齐北境只有一位镇守的大都督,人称“军神”。
眼前这男人剑眉星目,五官如刀削,浑身肃煞,即便在雨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她仍是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视线朝自己沉沉地压下来,墨眸如极地般严寒冷酷,不带丝毫感情。
他,就是那位令人敬畏的军神吗?能够如此漠然果断地砍下一个人的头颅,该是多么冷酷嗜血……
朱妍玉止不住身子颤栗,喃喃低语。“我跟那些人……不是一伙的,我只是路过……”
男人也不知是否听见她的辩解,许是听见了也不在乎,略微比个手势。
“杀了她!”
令声一下,朱妍玉只觉体内血液全数冻结。
她……就要死在此处了吗?才刚亲眼目睹了一场腥风血雨,她毫不怀疑自己的小命随时会如同蝼蚁被人轻易捏死在手里。
可她不能死,她必须活着,为了自己,更为了年幼的弟弟。
她看着男人拉扯缰绳侧转马身,看着他身旁两名铁甲亲卫走向自己,其中一个刷地抽出长刀……
“大人救我!”她蓦地尖声厉喊,不顾一切地跪爬过去,伸手抱住他那匹黑色座骑的前腿。
所有人都呆了。谁也想不到她胆敢抱住都督最心爱的座骑,更不敢相信的是那匹脾气暴躁、平素除了都督谁也不准靠近的黑马竟然没有一脚踢开她,只是低低嘶鸣一声,似傲娇又似懊恼地从鼻间喷出几口气。
就连男人彷佛也对爱马的反应颇感讶异,剑眉一挑。
“大人请饶我一命!”朱妍玉不管众人是如何惊异地瞪着自己,只死死抱着马腿,哀哀恳求。
男人漠然瞥向她,眯了眯眼。“本都督从不做无益之事,你是何人?凭何要我留你的命?”
若他知晓她是罪臣之女,她这条小命更加不保。
朱妍玉苦涩地抿唇,忽略他询问自己身分的问题。“只要大人答应不杀我,民女任凭差遣。”
“好大的口气!”他不怒反笑,眼神冰冷。“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能给我的?”
“我……”
朱妍玉话才出口,便感到男人墨幽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讽刺。她愣了愣,忽然也觉得自己可笑,就凭她如今这等相貌,有哪个男人会看得上?即便她一如从前清丽绝美,怕这个呼风唤雨的大都督也是不屑一顾。
可除了自己的身体,她还能给这男人什么呢?
前世她曾在马场生活过,几乎可以说是在马上长大的,而以这男人的座骑如此神俊的模样来看,他该是个爱马之人……
她凄然一笑,只能赌一赌了。
“我……会养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