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配置了两个小厮、两个粗使小丫鬟和一个掌事的娘子,门外还有一个都督府的护卫守着。
朱妍玉明白,这些人明面上可说是傅云生安排来照顾朱相宇的,但实际上也负责监视的任务。
朱相宇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人的眼皮下,自己这个姊姊纵然能够来探望,却也不能随意带他离开。
“姊姊,这是怎么回事?”
姊弟俩在书房内坐下,一个相貌娇憨的小丫鬟送上茶水和点心,笑咪咪地退下。
朱相宇见屋内没了外人,迫不及待地压低嗓音问姊姊。
自从家里遭了大难,朱相宇终日惶惶,再加上流放途中餐风露宿,瘦得脸颊肉都凹了进去,可这几个月在马场住着,又随她一同到了都督府,整个人养得气色红润,身材也逐渐抽高了起来,更显得唇红齿白,好一个清秀美少年。
由此可见,他们姊弟依附了那男人以后,便未曾再吃过苦。
她打量着弟弟,胸臆情绪复杂难辨,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柔着神情问道:“将你带来这儿的人,是怎么跟你说的?”
“说姊姊是得了都督大人的青睐,大人爱屋及乌,要我不必再做小厮的活,只管在这个院子里吃住,好好念书。”
“这样啊。”
“姊姊,是不是你养马养得好,得了都督大人的赏识?可你以前在家里也只是弹琴作画、习字做女红,也没见你去外头骑过几次马啊,怎么就懂得养马了?”
至今,朱相宇仍奇怪姊姊为何能够凭藉养马、相马的才华在都督大人身边为他们姊弟俩谋得安身立命之地?也觉得姊姊和从前在家里变得大不相同,像是忽然有了许多秘密。
只是他习惯了依赖姊姊,相信姊姊无论变成怎样都是自己亲姊姊,绝不会害自己。
他对姊姊全心信赖,所以也更担忧姊姊为了保护自己,做下什么傻事。
一念及此,他蓦地紧紧据住姊姊的手,眉头拧着,神色凝重。“姊姊,你莫要哄我了,弟弟不是孩子了,你是不是……是不是……”盘据心头许久的疑问,怎么样也无法宣诸于口。
朱妍玉明白弟弟想问什么,之前她还可以光明磊落地对弟弟保证自己真的是对养马有一套,绝非以色事人,可如今……
她涩涩地苦笑。
朱相宇只觉一阵落雷劈向自己,一下子晕头转向,他倏然起身,瞪大了眼。“姊姊你果真……”
朱妍玉握住他的手,目光温柔而沉静。“宇哥儿相信姊姊吗?”
“相信,我自然相信,可是……”朱相宇心中打鼓,脑袋轰轰地响。
姊姊真的卖身给都督大人了吗?为了保住他,为了能让他如今在这小院里好吃好住,只管安心读书,不问窗外世事,所以不惜牺性自己吗?
“姊姊!”他落下泪来,哽咽地自责。“都是我害了你……”
“傻瓜!说这什么话?”朱妍玉拉弟弟坐下,从怀里抽出帕子递给他。“把眼泪擦擦,男孩子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
“不只是为你,也为了姊姊自己。你年纪够大了,应该懂得能够得到都督大人的庇护,是我们姊弟俩如今最好的出路了……姊姊也想活着,你明白吗?”
“明白。”朱相宇难过地点头。
世人都说女子当以名节为重,许多世家大族的女子都被父兄教养守贞的观念,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在知道自己沦为官奴的那一刻,就该以死明志,免得白玉有瑕。
可姊姊没有寻死,还坚强地带他逃了出来……
“宇哥儿……会瞧不起姊姊吗?”彷佛看出他的思绪,朱妍玉低声问道。
朱相宇一凛,用力揺头。“若是没有姊姊护着,弟弟早就死了!姊姊对我恩重如山……”
他抱着姊姊哭泣。“我会好好念书的,将来一定有出息!到时换我来护着姊姊,姊姊等我,千万要等我……”
朱妍玉一下下地拍抚着弟弟,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有些淡淡的哀伤。
姊弟俩敞开心房说里话,哭哭笑笑,谁也没注意到门外一道高大轩昂的黑影悄悄地驻足,看了好片刻,才又转身默默离开。
傅云生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回廊上。
雪下了一夜,直到清晨才停,下人们虽是勤奋地铲雪,扫出了一条通路,可屋檐瓦墙和树梢石峰仍是处处留着残雪,银白剔透。
傅云生走走停停,似是心事重重,不时会停下来盯着残雪发呆。下人们以为他难得有闲情逸致赏雪,也不敢打扰,静静地做自己的事。
那一幅姊弟温馨的画面总在脑海里幽幽地浮现,和久远以前的记忆重叠,刻骨铭心,教他胸口不由得微微揪紧——有点透不过气来。
他决定不再想了,趁着雪霁天晴,不如出门痛快地跑一跑马,或者心情就会舒杨多了。
他提脚往马厩的方向走,却在途中遇上了不速之客。
宋殊华一身锦袍,玉树临风,见到他时眼神一亮,翩翩走来。“傅都督,请借一步说话。”
傅云生闻言皱了皱眉。“宋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宋殊华看看左右,确定附近的下人们都离得远,才沉着地开口。“傅都督昨晚想必也见到了,府上的那位丫鬟乃是在下的故友。”
“是吗?”傅云生眉眼不动。
对他漠然的反应,宋殊华有些意外,思索片刻,咬着牙坦承。“事实上,我与她曾订过亲。”
“那又如何?”
宋殊华一愣。
“你、与她订过亲,又如何?”
“她家里获了罪,在下并不知晓她是如何进了这都督府里,只是她从小养在深闺,在下实不忍她为仆为婢,执仆婢之役,还请都督大人网开一面,在下愿意买下她的身契。”
“你的意思是,你想带她走?”傅云生声调冷冽如冰。
宋殊华一时并未听出来,只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一阵心喜。“恳请傅都督成全。”
“若是我不让呢?”
“嗄?”
傅云生冷笑。“本都督的女人,旁人休想染指!”
“什么?!”宋殊华骇然震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是说……”
“你没听错,朱妍玉如今是我的人了。”傅云生语气淡淡。
宋殊华又惊又怒,胸臆顿时激涌翻腾,俊脸整个胀红。“傅云生!你……”
“宋公子既是巡察御史,身上肩负皇差,那就把自己的差事办好,至于本都督后院的姬妾婢女,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傅云生一派高冷,神情淡漠,撂下话后转身就走,迎面却看见一道娉婷倩影就立在不远处。
他眉宇一拧。“你何时来的?”
“我……”在他不悦的目光威压之下,朱妍玉莫名地有些慌。“只是想去马厩看看流星和吹雪……”
她眸光流转,下意识地想望向宋殊华,傅云生察觉了,心口一堵,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将那绵软的柔荑紧紧地锁进自己掌心里。
当着外人的面,他丝毫不顾忌,亲密地与她携手,相偕离去。
宋殊华瞪着那近乎相偎的背影,只觉心口郁闷,几欲呕血。
午后的雍州城,冬日的阳光洒落,带来一丝淡淡的暖意。
城里的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年关将近,百姓们都趁着天气好出来釆买年货,商家内外人潮熙来攘往,极是热闹。
蓦地,一阵马蹄的踢踏声传来,一匹毛色黑亮、体貌神俊的骏马飞奔而来。
部分百姓都认出那是都督大人的爱驹,纷纷让路,在路边跪成一排,恭迎他们最景仰爱戴的北境之王。
有眼尖的人悄悄一抬眸,瞥见身披玄色大氅的都督怀里竟还搂着一个姑娘家,一时大惊。
骏马如流星般窜过后,百姓们起身,一颗颗八卦之心顿时熊熊燃烧,流言在城内如野火燎原。
“看见了吗?都督怀里搂着个女人!”
“那是谁啊?”
百姓们交头接耳,既好奇又兴奋。
“不过都督大人也老大不小了,一般像他这样年纪的男人,别说早就娶了娘子,家里小萝卜头都蹦出好几个了!”
“呿!咱都督大人长得好,雄才伟略,眼光又高,是寻常姑娘家能匹配得起的吗?”
“听说他不近女色,府里连姬妾也没一个,那位姑娘究竞是……”
“无论是谁,能入得咱都督的眼,算她三生有幸,家里祖坟冒青烟了!”
百姓们碎碎低语,也有那春心初萌的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听说这消息,暗暗咬手帕,恼恨那位能得都督青睐的姑娘家不是自己。
这一番热议,傅云生自然未听见,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被他强搂在怀里与他共乘一驹的女人。
朱妍玉从起初被他猛然拽上马的惊慌,到不得不承受全城瞩目的宭迫,再到两人一骑奔出城,迎面一片白雪琉璃的茫茫旷野,忽然感觉心旷神怡,逐渐习惯了身后男人极富侵略性的男性气患,放软了身子,娇娇地偎在他怀里,润白的小脸蛋从他大氅里探出来,灵动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欣赏周遭的雪景。
她身子软了,男人自然也察觉到,一直僵硬的肌肉也逐渐放松,缓下马辔,不再催促座骑疾驰,只慢慢地踱着步。
朱妍玉回头,眸光流转。“大人不生气了?”
傅云生一遭,低头看她。见她脸蛋娇美,染着淡淡的红晕,明眸莹莹生光,与剔透的白雪相互辉映。
他只觉得脑门一声轰然巨响,五官的感知霎时变得极为敏锐,鼻间彷佛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圈在怀里的娇躯是那样软绵绵的一团,几欲融化成水。
手悄悄地紧握成拳。
“还留恋他吗?”问话的嗓音干涩而紧绷。
她不解,愣愣地眨眨眼。
他咬咬牙,墨眸闇沉,语气更冷了。
“想跟他走?”
跟谁走?
朱妍玉愣了片刻,想起方才在府里看见两个男人的对峙,恍然大悟。
他气的是宋殊华吗?气她和宋殊华曾订过亲,关系匪浅,他甚至还想替她赎身,带她离开。
“怎么不回答?说话!”他厉声质问。
她却听出他话里一丝隐微的颤意,看见他目光闪烁,似是压抑着某种浓烈的情意。
其实她对宋殊华并无感情,有的只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对他的留恋,但会不会是昨夜那个意外的拥抱令他误会了她对宋殊华余情未了呢?
他似乎很介意……
本都督的女人,旁人休想染指!
男人霸气的宣言倏地在她耳畔回响,她可以认为,他这是……在吃醋吗? 思及此等可能性,朱妍玉连心窝也软软地融成一团,如春暧花开,一朵朵地绽放。
她故意朝男人了嘴,“都督莫不是想赶我走?都说好了我是您的人……”羽睫微敛,一副委屈的娇态。“您不要我了吗?”
要的!当然要!
傅云生心弦一紧,忽然觉得怀里这丫头好没良心,竟还对他这般撤娇作痴装委屈,她不晓得他已快被她弄昏了头吗?
“该死。”他蓦地低咒一声,大手转过她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住她的唇。
他细细地吻着她,一遍遍地含吮她的唇,舔她柔细的嘴角,舌头撬开她贝齿,卷住她的,嬉戏缠绵。
愈吻愈深,愈发动情,他不由得紧紧搂住她,似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啊!”她轻声痛呼。“我的腰……快断了……”
他心神一遭,这才有些赧然地放开她,目光流连在她被他吻得微肿的唇上,眼神更加幽深。
她被他看得忍不住害羞,别过脸蛋。
他怜惜地注视着她红透的耳朵,像贝壳一般,小巧惹怜。
“晚上不回去了,好吗?”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轻轻吹拂。
她觉得好痒,止不住颤栗。“那要去哪里?”
“这附近有个庄子。”他微微一笑,平素凛冽的眉宇顿时软化,染上一抹奇异的温柔。
她不禁看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