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城主街的两旁店家,纷纷在店门口悬挂上特制灯笼以吸引人们目光。
主街中央一棵以百来盏烛火布置而成的烛树尤其不凡,每晚掌灯时,总灿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引来许多仕女名绅的赞声不绝。
如此繁华之景,让人嗅不出一丝战乱气息,好似东罗罗北边与北荻国的战事和灯城毫不相干,活该那些涂炭受苦的百姓因为没钱而住得太近边陲。
也不怪灯城之人日子过得安逸,毕竟灯城后有京城、京城外又有一座“铁城”捍卫,战事自然不及。此地有钱人甚至连提到战事都觉得触了霉头,而这般景象看得已经在东罗罗国里连走了十来个州郡的梅非凡也为之惊讶不已。
“‘灯城’顾名思义,是以‘灯’闻名的城市。”梅非凡拿着折扇,面上挂着浅笑望着两旁店家。
“灯城原本土地荒脊、五谷不生。五年前,由于当时的第九任凤皇多病,代掌朝政的‘凤女’罗盈说灯城口岸不结冰,建议在这里设港口,灯城才从此繁华了起来。”东方荷说。
“这事你也知道?”梅非凡说。
“该懂的我都懂,平时不过是留些机会给旁人表现罢了。”身穿鹅黄衫子,背着铁锅的东方荷杏眸瞪向一名盯着她瞧的男人,把人瞪到落荒而逃。
“不,你一定有不懂的事物。例如前面便是灯城最着名的‘男宫’,咱们快去瞧瞧。”梅非凡青色长衫一扬,就要脚底抹油走人。
“又来了!这一年来,各个城镇的男宫,我还看得不够吗?我才不想花银子去看一堆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东方荷站在原地,毫无移动的意愿。
“可我想。”梅非凡笑嘻嘻地把脸凑到她的面前。“一起进去?”
“要去就拿自个儿身上那张银票挥霍,休想动我这张的念头!”东方荷狠瞪梅非凡一眼,明知这人进去男宫是为找人,但如此眉飞色舞,分明就是兴趣浓厚嘛。
“好吧,那我就自个儿先进去喽,你可别后悔。”梅非凡拍拍被吓到合不拢嘴的喜鹊脸孔,笑着问:“后悔跟了我?”
“公子喜欢男人?”喜韵瞒了口口水,连笑都笑不出来。
“好看的就喜欢。”梅非凡笑着点头。
“银票用完了就给我出来,我们在旁边最大的那间客栈里休息。”东方荷板起脸,拉过喜鹊在身边,在梅非凡迫不及待地大步走进“男宫”之时,两人也一块转身离去。
“这位俊公子这边请啊!”
男宫门口招呼的胖大娘一看到客人上门,嗓门立刻一扬。
“瞧这位公子挺面生,头一回来吗?”眼唇都用脂粉抹得红通通的胖大娘,吃吃笑着问道。
“一回生二回熟。”梅非凡直接把银票递给胖大娘。
“公子客气了,咱们这头一回就熟了!”胖大娘一看是个知情识趣的阔少,笑到眼睛都眯了起来,问清楚姓名后,便嚷嚷地说:“梅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小倌’服侍?咱们灯城这儿的‘男宫’什么都有,看您是要武艺过人、身强体健,还是琴艺高超、口齿伶俐……”
“闭月羞花之貌。”梅非凡斩钉截铁地说。
“唉呀,那您可千万要去见见新来的如君倌人,他那模样活似仙女下凡,再美不过了。我差人领您过去瞧瞧。”胖大娘急忙招来一名穿着白衣、模样清丽的少年,吩嘱一番之后,便转身离开。
“公子这边请。”少年怯怯地握住梅非凡的手,露出一抹羞怯的笑。
梅非凡瞧着少年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倒是有些惊讶。
“怎么这么年轻就来当小倌了?”梅非凡问。
“北方战乱,我和爹娘一路逃难过来。‘男宫’里至少有吃有住,还能挣些钱养活家人。”少年说道。
梅非凡心下一沉,知道北荻国这两个月来的攻击,早让东罗罗北方百姓陷于水深火热间。
“沿路过来,吃了不少苦吧?”梅非凡问。
“不苦。”小倌红着眼眶摇头。“比起那些没爹娘的,我算有福分了……”
“留着这个,将来一家团聚用得着的。”梅非凡从衣襟里拿了块玉佩塞给他,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少年滑下两行泪,跪在地上,频频磕头。
“我还活着,磕什么头呢。”梅非凡扶起他,握住他冰冷的手,对他一笑。“带路吧。”
少年带着梅非凡绕过几间灯火通明的包厢、弯过几处布满了雪及植满了红梅的庭院,中间迷了一、两处路,失了方向后,这才红着脸将人带入一间布置雅致的花梨木房里。
梅非凡怕冷,一走进炕火烧得正暖热的屋里,呼吸着屋内芬香的木头味道,顿时神清气爽了起来。
“应该是这儿了,请公子在此稍候。”少年招呼人坐到榻间。
梅非凡往榻上一坐,拿起矮几上的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胖嬷嬷口中的如君倌人,会是自己要找的巫冷吗?
分离两年了,巫冷一切还好吗?
就算找着了他,他们如今还能做什么?无权无势之人,除了互相依偎之外,还能有什么用途?
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喉咙灼热地刺痛着,热气亦随之攀上双颊,染了层脂胭色。梅非凡侧身推开小窗,就见窗外已落下大雪、小院里几株红梅全都覆着一层雪,倒是十来只红色宫灯灿亮地挂于雪地木桩之间,显得喜气洋洋。
眯眼再看一会儿后,忽见梅林角落后方的一处竹林尾端,隐隐冒出热气。
梅非凡一时兴起,爬过窗户,整个人咚地落进雪堆里,一股凉意沁入骨肤里,冻得梅非凡贝齿直打颤,飞快起身朝着热气氤氲处走去。
才走进竹林后方,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梅非凡瞬间怔住了。
不是因为那温泉竟是以玉石雕成,而是因为那名躺在温泉之间的男子。
男子长发如瀑,裸着上身斜倚着温泉边的玉枕,面貌英挺如石雕、一身精实肌肉让人侧目,即便闭目养神,也散发着一股雄霸之气。
“胖嬷嬷一定报错房了!这样哪叫闭月羞花?这一身肌肉上场杀敌都可以!”梅非凡脱口说道。
一把利刃朝着梅非凡的额间射来。
梅非凡闪躲不过,只好闭上眼,等着死在原地。
咻——一阵金石撞击声从梅非凡耳边呼啸而过。
颊边一阵热辣的疼让梅非凡睁开眼。只见利刃已被长鞭挥落到一旁,而那长鞭正稳稳不动地搁在男人手边。
梅非凡后退一步,急忙抓了一把雪,敷住疼痛处。
光是风都刮得人见血了,长鞭真落到身上,岂不分筋错骨?
梅非凡抬眼望去,男人缓缓坐直身子,一对子夜般黑眸正朝着自己瞧来。
男人眼尾像是用黛笔勾勒似地斜飞上扬,加上一身邪气,让人一望要不就是心跳如擂,没法子移开视线,要不就是后退三步,不敢再多瞧。
梅非凡心跳咚咚地后退三步,目光从男人的脸上滑到他胸前栩栩如生的骷髅刺青,脑中闪过一个恶名昭彰的名号——
轩辕啸。
“来者是客,阁下何必长鞭、匕首相待。”梅非凡笑着说,倒不急着走了。
“老子不是客,不必忍受他们送来你这么一张毁了脸也无妨的家伙!”轩辕啸瞪着这个一身厚重长衫也掩不住清瘦的男人,粗声喝道。
“此话差矣。我这脸虽不是国色天香,倒也清新可喜。”梅非凡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撒泡尿照照脸吧!凭你那张脸也敢自称清新可喜?”轩辕啸冷哼一声。
“我既不入你眼,可阁下除了那张脸之外,如此体格也实非我所好。”梅非凡啧啧有声地将人又打量了一回。
轩辕啸从池中走出,丝毫不在意自己未着寸缕的情况。
梅非凡的嘴巴当场没法子合拢,吓到连眼都不敢眨。天!想自己见过的男人身躯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他——他也未免太雄伟惊人。
“快点穿衣服啊!冷啊!”梅非凡把该看的都看完后,辣红脸立刻别开眼。
“何必穿?你既来到这‘男宫’,便是对男色有兴趣。我就便宜你,让你多看几眼。”轩辕啸双臂交握在胸前,面不改色地说。
“我哪敢对鬼盗有兴趣。况且,我对美色向来只是纯欣赏……”
梅非凡的声音被扼住,因为衣领被人勒住,整个人让对方一把提起。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轩辕啸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白面书生的脸胀成通红。
“你皮肤褐色,表示长年晒太阳。加上惯使匕首、长得比寻常人高大、胸前还刺了‘鬼盗’的骷髅,还能是谁?”梅非凡说完,脸孔已经胀成紫红色,眼珠子也开始暴突。“我猜对了吗?”
说话放肆吸引轩辕啸的注意,是因为想起“鬼盗”之人曾拿着巫冷的画像寻人,想知道鬼盗与巫冷之间的干系。
“猜得很对啊。那你再猜猜,我看你还能猜到什么?”轩辕啸冷眼旁观着这人痛苦的脸庞,冷笑地问。
“以你的身分不会亲自控制炮火,但你身上有铜硝味,表示你应该去看了火药或买了武器……”梅非凡说完这些,蔫蔫地把头往旁边一垂。
“还装死!”轩辕啸冷哼一声,单手将人往外一摔。
梅非凡砰地一声重摔到地上,痛到连惨叫声都很惊天动地。
“敢在老子面前卖弄,分明找死!”轩辕啸抓过单衣套上,一脚踩在梅非凡的肚子上,居高临下地看人。
“你也知道我在卖弄啊。”梅非凡扬眸望着轩辕啸,忽而一笑。
轩辕啸望着这个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倒真有几分清新可喜意味的家伙,突然注意到这家伙五官虽是平凡,但肤白似雪,细致到就连女人们也要吃味,且身上还飘着一股极淡极淡的梅花香味。
“你身上搽了什么?”轩辕啸眯起眼问道。
“没搽什么。就是方才抱了几个小倌,身上染了点脂粉气吧。”梅非凡暗暗心惊,没想到脸庞才流了那么一点血,也让他闻出了香气。
梅非凡望着轩辕啸逼近的脸,只觉一股热气阵阵袭来,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既然你已知道我是存心卖弄,那我就有话直说吧。”梅非凡昂起下巴,妄想可以替自己增加一些气势。“我名叫梅非凡,带着心爱的女人游山玩水中。山水有路会相逢,你若觉得我这人有点用处,便在心里记上我一笔。哪天若是落到你手上了,也许我还有一条生路可走。”
“你能有什么用?供我练力气吗?”轩辕啸大掌一提,梅非凡立刻又被甩飞到一旁。
“把我摔死了,对你没有好处啊。”梅非凡扶着腰,这回痛到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留着你,对我也没好处。”轩辕啸言毕,自顾自地走向屋内。
冷到连牙齿都在打颤的梅非凡,忙连滚带爬地也跟着进了屋。
“也不多穿一些,看得我都冷了起来。”走起路来仍一拐一拐的梅非凡,咕哝了一声。
“梅公子!”胖大娘慌慌张张地推开厢房而入。“小倌给您带错房了,这是我们贵客的私人……”
胖大娘一进屋,一看轩辕啸单衣底下显然没穿衣,梅公子则是一脸求欢不成反被教训的伤重样,立刻倒抽一口气。
“你们……好上了?”胖大娘说。
“你有胆再说一次!”轩辕啸一拍矮几,矮几顿时断了一根腿。
胖大娘和小倌吓得挤成一团。
“好功夫啊!”梅非凡无视轩辕啸一脸杀人的目光,只是拍手叫好,一副想给银两打赏的看热闹模样。
“你们送这个不男不女又不美的家伙过来倒胃口,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轩辕啸一脚踹向小几,直接拆了它。
“谁倒谁的胃口啊……”梅非凡说。
“梅公子,您就少说两句话吧。”胖大娘拉过梅非凡,频频后退就是不敢对上另一双比平时更霸野的眼。“您肯来这里,我们跪在地上迎接都来不及。只是不晓得新来的小倌不长眼,带错了路,扰了您的清净。”
“公子恕罪。”先前负责带梅非凡的小倌双膝落地,颊边有道明显的掌印。
“这么秀气的一张脸,你们也打得下去。”梅非凡扶着酸痛的腰,走到小倌面前。“这是我特制的梅香膏。伤口一搽便见效,你先忍忍痛。”
梅非凡从怀里拿出一盒药膏,小心翼翼地替小倌敷了上去。
“多谢公子。”小倌双眼含泪地说。
“谢什么呢?”梅非凡用指尖拭去他的泪水。
“唉呀,当然要谢啊。这小倌才来两天,便碰到公子这么好的客人。”胖嬷嬷嚷嚷了起来,硬是把小倌给挤到梅非凡旁边。
“吵!全给我滚。”轩辕啸双唇一抿,觉得这梅非凡应该也不过二十来岁,不但已有妻室,竟还好男色至此,分明就是一场灾难。
“我们原本就要走了。”梅非凡扶起小倌就往外走,走了两步之后,又回头对着轩辕啸咧嘴一笑。“后会有期。”
“我没那么倒霉。”轩辕啸连看都懒得看梅非凡一眼。
“但我一向挺倒霉的。”
轩辕啸怒眼瞪去,只见梅非凡已经在小倌的扶持下走出门外。
跑得不够快的胖嬷嬷,被轩辕啸一瞪,吓得浑身直打哆嗦,以一种和她年龄体格不相符的伶俐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