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清冷香味飘散出来,若稍微疏忽些,可能一下子闻不到这味道,这就是灵犀香的特色,奇貌不扬,却源源不绝散发出自体的奇香,久而久之,自然令人通体皆浸润在这清灵澄净的气味里。
这是万年以来的天地精华,也是皇族穆氏的传世珍宝。他告诉她,五百年前打通山洞时,那柱灵犀香足足长到洞顶那么高,后来因为挖掘和风化,灵犀香渐渐变矮。一百年前,当时皇帝下诏喻令子孙,天首山神庙的灵犀香乃为天神所赐,不得再挖掘破坏,以期能长长久久传给子孙。
好珍贵!那么,这颗灵犀香石至少也有一百岁的年纪了,她心怀敬畏,小心地捧起灵犀香,柔柔地抚摸着。
她会好好珍藏这份他的心意,将来还要传给儿子,再由儿子送给他喜欢的姑娘……
呵!儿子?媳妇?想得这么远啊!她笑靥娇羞,拿起灵犀香石,嗅了嗅,再以脸颊偎了偎,一感受那沁入脾髓的清香,登时觉得心清气朗。
平时,她就以这清净欢喜的心情入睡,此刻,她以这心情振作起精神,继续做她该做的事。
仔细收妥香匣后,她拿起地上竹篮子里的几袋香粉,准备调香;打开袋口,一闻到香味,便笑了。
匀珑已经帮她将不同的香粉按成分比例调好了,想来她写出方子请元老爷找来香料,他倒能一眼看出她想做什么,也帮她做好了。
她噙着笑意,弯身取出一个小香炉,看到上面系着一张字条,她解了下来,便见上头四个道劲有力的大字:
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母需多言。他在外头,她在里头,仍能知晓彼此心思。
她心头暖暖的,眼睛也笼上一层水雾,热热酸酸的,她看了又看,拿指腹抚了抚,这才折起纸片,宝贝也似地塞进怀里。
接着她将五个小香炉摆放桌上,挑了香粉入炉,以火点燃。
两炉送到掌柜屋子,两炉各摆在客栈东厢和西厢的主要通道入口,还有一炉,她捧到了伊莎贝拉的房间。
狄雅哥仍站在床前凝视沉睡的伊莎贝拉,好像打从她离去时,他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不变。
「伊莎贝拉喝过药了?」
「喝了。有效吗?」
「既然你们的药无效,那就试试我们的药方,至少先让她退了烧,别再上吐下泻的。」郁相思看他站得直挺挺的,建议道:「你怎么不拉张凳子坐下呢?」
「你那是什么?」狄雅哥看她将香炉放在桌上。
「这是透体麝脐丹,功效是让人觉得舒服,心情放松,睡个好觉。」
狄雅哥盯住香炉,郁相思便解说道:「这里头都是香料,有藿香叶、川芎、菊花、当归、白茯苓、松子仁……啊,对不起,你好像听不懂,这平常可以拿来吃的。」
她说着便以指头轻摁了炉内香粉,送进嘴里,笑道:「可我不敢给他们服用,怕又要拉肚子,所以变个方法,闻香也有相同的功效。」
「你可以不用做这些事。」狄雅哥看着她。
「在大夫到来之前,总得做些事,不然他们病着,很不舒服的。」
「你当真不怕?」
「怕什么?若是自己亲人生病了,我也是这样照顾啊。」她望向脸色苍白的伊莎贝拉,又望向他。「你还不是不怕,一直守着伊莎贝拉。」
狄雅哥转过身子,看着窗外洒上屋瓦的月光,不发一语。
郁相思也没追问,自己拉来凳子,坐到床前。「你若困了,就去睡觉,我来看着就好。」
「不,我来看。」
「好吧,你就坐这凳子。」郁相思起身,微笑嘱咐他道:「我去掌柜的屋子,有事大声叫我,我听得到。」
「他叫你进来的?」狄雅哥还是一张冷脸。
「他?田大爷?」郁相思摇摇头。「伊莎贝拉是我的朋友,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如果有朋友从很远的地方来,我们都是很高兴接待他们的。万一朋友生病了,当然要照顾她了。」
「可是你们衙门拿刀拿棍,不让我们出去,费南多大爷很生气,很着急,他本来打算带小姐赶回海州,那里有我们的大夫。」
「田大爷已经在想办法。伊莎贝拉还病着,就算你们日夜马不停蹄赶回海州,最快也要三天,不如让她在这瑞安心养病。」
「他在想办法?」
「是的,他在外头想办法。瞧,药草不是都送进来了吗?他的部下也在查病因,明天一早还会有大夫赶来,请你和费南多大爷放心。」
「果真?」
「田大爷待你们是客人,也是朋友。」
狄雅哥又陷入了他惯有的沉默,只是注目香炉里细微的火光。
香雾袅绕,安抚人心的香味缓缓渗入了异乡客人的肺腑里。
「早上他问我,他像什么。」
「嗯?」
「他像一个掌舵的船长,风雨和海浪不能阻挡他,他想往哪里去,船便能往那边去。」狄雅哥一边思索字词,一边慢慢地道:「他比迦各罗国王更有勇气,他比伊西邦女皇帝更有智慧,他像是……玉皇大帝。」
「啥?」这个结论转得好硬,郁相思一下子无法回应。
「你们玉皇大帝不是最高的神明,掌管所有的一切?」
「我懂你的意思了。」她很欣赏他的说法。
但她不说破。这位「田大爷」可不是天上虚无缥缈的玉皇大帝,而是人问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统治天穆王朝的大皇帝喔。
*
日出东方,朝霞遍染金光。
穆匀珑坐镇白芷镇的衙门,巴州知府唐瑞连夜赶来,恭敬地站立一旁;下令封客栈的知县站在下首,脸色死灰,还不时发抖一下。
「肠炎?吃坏肚子?」穆匀珑又问一递。
「五个大夫有四个如此诊断,另一个诊断为肠痧。」潘武报告道。
「诊断大同小异。」穆匀珑点头,又问:「他们都是先看过掌柜一家四口,这才去看伊莎贝拉?」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不让大夫先有了偏见,误判西国人为病因。
「是的。」
「那又怎会吃坏肚子?」
「属下已经查明,昨天中午,掌柜一家做了叫化鸡,本来是自家要吃的,但伊莎贝拉小姐吃完午饭,闻到香味,也吵着说要吃,掌柜只好请她吃。到了傍晚,他们便陆续发病了,大夫推测,可能是天气热,鸡只内脏腐败,便产生了毒根。」
「鸡只来源如何?」
「平日供给高朋客栈的农家鸡只并无异样,属下已请衙门派人注意,若有鸡瘟情事,就得立刻处理。」
「庄知县,这就是你的职责了。」
「是!是!遵旨。」知县赶紧点头,差点就要跪了下来。
「另外客栈的饮水和食物并无可疑之处。」潘武又道:「但属下还是请托元老爷,送进去干净新鲜的饮水和食物。」
「你做得很好。都没事了,郁姑娘怎么还没出来?」
「回禀爷,郁姑娘说她得沐浴,去了病气,这才好出来。」
「这么麻烦!」
穆匀珑再也按捺不住,立即起身;他一夜未眠;心心念念的就是她的安危,她不出来,当然就换他去找她了。
「皇上……」唐瑞见状忙道:「臣去备轿……」
「不用了,朕有侍卫,你暂时还别揭了朕的身分,免得造成困扰。」
「臣遵旨,那就由臣陪同皇上……」
「别跟来。」他拂袖而去。「你们两个商量一下,看要如何为白芷镇增添几个有本事的大夫,好让老百姓不受病痛之苦。」
晨光初现的大街上,他快步走过。白芷镇不大,客栈和衙门都在同一条大街上,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小镇不需要好大夫。
来到客栈大门前,那里已经有早起的百姓聚集聊天,加油添醋,大谈昨夜惊魂;一见到这位玉树临风、气度高贵的公子,立刻自动让出一条路让他和四名雄壮威武的高大护卫走过去。
「田大爷耶!听说大夫就是他找来的。」众人议论纷纷。
「他好大的头面,听说唐瑞都来了,唐瑞到任巴州府三年了,从来没来过咱白芷镇。」
「我听百草庄的人说,田大爷三两句就打发掉红毛人,气得那个八字胡子翘不起来,都垂下去了。」
「我猜田大爷是钦差,来捉红毛人回去给咱万岁爷玩赏玩赏的。」
「钦差?我怎么没见到尚方宝剑?」
流言飘过耳边,穆匀珑置若罔闻,他一脚跨上客栈的台阶。
既然不是瘟疫,客栈门前的绳索已经撤去,他进到大堂,掀开那道阻碍的门帘,脚步越走越快,来到了西厢最后一排屋子。
弯过屋角,出现一座小院落,一株紫薇树位居其中,高度越过了四周屋顶,彷若高耸入云,蓝紫的花朵开了满树,地上也掉了满满的紫色花办,朝阳洒落,芳香四溢。
绕过树干的阻挡,他就见到正欲推开房门的相思人儿。
「相思!」他欣喜若狂,立即奔向前。
「别过来!」郁相思急忙大喊一声,随即比出右手掌,猛摇个不停。
「爷!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我怎地不能过去?」他重重地踩下脚步,很不情愿地道。
「我身上沾了很多不好的气味和污物、还有汗臭、秽气、病气……」
「有什么关系?」他又要举步向前。
「爷啊!不行!」她再度大喊,十分坚决地伸直手臂,好像这样就能以手掌挡住他的汹汹来势。
「相思你啊。」他无可奈何,只能长长一叹。
「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嘛。」她脸蛋微红,为她几乎是撒娇的语气而绽开羞涩的甜笑。「我洗了身子,也才觉得清爽。」
那憨态,那姿容,那甜美,怎能不牵动起男人躁动狂热的心啊。
「好,我等你沐浴。」穆匀珑真的要佩服起自己的自持功夫了。
「你去前面坐,还是去忙都行,我好了自会出来找你。」郁相思一脚踏进房门,又回头道:「不准偷看。」
「嗟!」他好恼。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挡他?还有谁敢拂逆他的意思?还有谁能带动他的人和心团团转?
唯她而已。
盯着紧紧掩实的房间,他开始盘算,以后要如何好好地「看」她。
紫薇树下,侍卫为他放置一张小桌和靠椅,摆上了热茶和点心;他坐下来,咬了一口桃酥,灌了一杯香片,随即站起,来回踱步。
房间隐隐传来水声,他忍耐着不去听,将心神拉回,仰起头,凝望一树缤纷的紫薇花。
大朵大朵的紫薇盛放,浓香扑鼻,姹紫嫣红,热热闹闹地缀满绿树和晴空,他心念一动,伸长手捞了捞,再搬来椅子,站了上去。
「爷!」侍卫们立刻紧张地奔到他身边,急道:「请让我们来。」
「这等事岂能让你们来。」他低头微笑,又伸手去摘花。
四名侍卫你看我、我看你,会心一笑。既然为郁姑娘摘花是主子爷才能做的事,他们也只好围住主子爷,小心保护他喽。
摘了九朵又大又美的紫薇花,穆匀珑总算爬下让侍卫战战兢兢的椅子,将花朵放在盘子里。
他再坐了一会儿,再咬一口桃酥,再灌一杯香片,实在无事可做,他站起身,绕着紫薇树踱来踱去,拿起棂香香袋闻了又闻,也不知道绕了几个圈,闻了几回香袋,他仰头望向爬在树梢头的太阳,脸色一凝,跑到房门前,侧耳倾听。
没有声音。是洗好了在休息?还是安安静静在洗?他没看过她洗澡,又怎知她是怎么一个洗法。
「过多久了?」他转头,故意大声问侍卫。
「回爷的话,三刻钟。」
「脸都洗皱了。」
里头还是没有声音,他伸手便要推门,长廊那边走来曾大娘,她捧着一叠干净衣物,咦了一声。
「郁姑娘还在洗澡?」
「她在等你的衣服?」穆匀珑气急败坏地道:「给我!」
「不是的,这是郁姑娘托我准备给伊小姐的中原衣裳。」曾大娘赶忙抱紧衣物,瞧了门板。「郁姑娘还没出来,我进去瞧瞧。」
「没你的事了。」
「你好像是田大爷?」曾大娘很有义气,即使是面对大爷,还是得责问道:「你男人怎么可以看姑娘洗澡……」
「我是她丈夫。」他省掉「未婚」两个字,大剌剌推门而入。
反手关了门,他便进入一个溢满芳香的境地,房间蒸腾着水气,处处生香,那气味比他先前从门缝里闻到的更香、更重,应该是香药草浸泡热水久了,完全挥发出自身的好气味。
一道屏风挡在眼前,他绕过去,便见到在浴盆里睡着了的她。
她睡得很沉,小嘴微张,头歪在肩膀上,半边脸泡了水,解开辫子的乌黑秀发正好垂散她身前,挡住了她的胸部……水面还浮了些香芷叶、艾草叶、菖蒲叶、藿香叶、柏叶、竹叶、桃皮,疏疏密密,若隐若现,略微遮掩了她美丽白皙的胴体。
他硬生生调转目光,不再往下看去,而是凝目她的脸蛋。
她一定累坏了,热水熏出她脸颊两朵红晕,却熏不走她眼下的黑影。先前三刻钟里,他制造出各种声响,她却还能呼呼入睡,甚至让男人开了门、进房看见裸身的她她都不知道!
他眯起眼,拿指头沾了浴盆的水,拿到鼻间闻了闻,气恼的目光顿时转为温柔疼怜。
这是昨晚他调的透体麝脐丹,安神养心,也难怪她有了这番好眠。
水温犹暖,他不忍心唤醒她,俏声打开了门,唤来侍卫,要他们送来那盘紫薇花。
这回,他闩上门闩,不让任何人来打扰,再蹑手蹑脚拎来两只凳子,放在浴盆边,一只自己坐着,一只摆上了紫薇花。
拿起一朵紫薇花,他摘下一片花瓣,铺向水面空隙处,一双深黝的瞳眸很克制地放在她熟睡的清丽脸庞,就这样静静地,一办办地,为她铺出透体人心的馨香。
梦里,她乘坐一艘大船,航向种满香草的芳美之地,她踏上这块土地,尽情奔跑,还要往里头寻找更奇、更美的香草,她开心地回头,娇笑呼唤身后的男子,要他跟她一起去冒险……
哎唷,脚下踩进一个窟窿,男人伸出强健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呀!」不是窟窿吗?怎么掉到水里了?
「你头再歪下去,就吃水了。」一双手掌为她扶好头颅。
原来是作梦啊,郁相思顿时清醒,一见到熟悉的俊脸,听到温煦的语声;心头满满的都是欢喜,不觉展露了笑靥,迫不及待地唤了他。
「匀珑!」
「相思,醒啦。」他亦微笑以对,摸摸她的头发。
她却有了片刻恍惚,搞不清楚她到底从什么地方醒过来。
她躺浴在一片花海里,粉嫩的紫薇花办密密地铺洒周身,她欣喜地伸指去捻,却发现自己举起了一只湿淋淋的玉白手臂。
她在洗澡啊!
「啊!」她全身发热,立刻低了头,缩到水里,连脖子都浸下去了,再赶忙拿手里的巾子掩了上身,想想不对,又掩了下身,想想又不对,忽然看到铺得几乎密不透光的花办和叶子,这才又怯怯地抬起眼。
「哇!」她声音很细小。「好多紫薇花。」
「喜欢吗?我摘的。」他始终安静地看她。
她当然喜欢!可是这个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她大胆抬起头,问话却是结结巴巴。
「你洗到无声无息,我担心,就进来了。」
「对不起。」她又低下头,鼻子碰了水。
「相思,别说对不起,你辛苦了。」他支起了她的下巴,弯俯身子,吻上他凝视了好久好久的樱桃小嘴。
她的芳唇为他开启,他长探而入,立刻寻索到她软滑的丁香小舌。嗳!他不禁要赞叹了。就是似丁香那般甘美温润,又似乳香那般珍贵清净,他一再地深深与之交缠,热烈地将昨夜圣现在的思念和欲望倾诉而出,更略微用力,带点惩罚的意味压吻吸吮她的唇瓣,要让她知道,他可是有多么地担心她。
房内各式香气交融,混调成最催情的气味,浴盆的温水彷佛加了热度,不断地烧灼她,燃起她体内潜藏的火焰。
她忘了自己还在水里,不自觉地仰起身躯,伸手拨开花瓣和香叶,举高便环住了他的脖子,好让彼此的拥吻更为亲近,更为深入。
他亦搂住她裸露的肩头,不断地以手掌摩挲她滑腻温软的肌肤,水面的花办让他撩动而飘晃,扬起了更馥烈的香味;他为她所散发出来的甜香而着迷,手掌更往水里摸索而去,大胆覆上她柔软的雪峰。
「唔……」她在他嘴里惊呼,只觉得自己已经融化在这盆香水里了。
「相思,相思。」他吻上她的颈,舔吻她最娇嫩的耳窝,一感受到她的颤栗,放在她胸前的手掌也揉抚了下去。
「噢……」如果不是他还搂着她,她想她会沉入水底昏死过去。
「相思,等我们当夫妻了,我还会更疼你。」他坏坏地咬她耳垂。
「我不要啦……」这时她才发现,不只是他搂着她,她也挂在他的脖子上,吓得她赶紧缩手回水里,再将身体埋入被撩了开来的花瓣香叶中。
「啊,你袖子全湿了……」她赶紧帮他捞出袖子,顺便推开他紧倚在浴盆边的身体。
「你上回还不是让我抱得全身湿透?」他站起身,不在乎地往浴盆里拧了拧水,有意无意地瞧着水面的花办空隙。
「呀!」忆及天首山下的浴池畔初吻,她瞬间红了脸。
那时她被赤裸的他弄得浑身湿透,见不得人,还是他命令所有的侍卫避开,再由他护送她回房换衣的……哎,恐怕早就让他看光光了。
不想了!不想了!再想下去她会将这盆温水烧成沸水。
「外头都没事了?」她立刻提正经事。
「没事了。」他继续拧水,微笑道:「接下来我让唐瑞去处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哪件事?」她明知故问。
「我天穆王朝大喜之事,就看阿甘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