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葵匆匆走到神经内科,好友嫚嫚已经帮忙挂好号,她很忙,只能请两个小时的假,看完报告、赶回公司后,还得进会议室开会。
这个会议,说好听叫做检讨会,说难听就叫“批斗大会”,会议功能是攻击各部门。
哪个部门效果不好、业绩不彰,哪个部门人浮于事,需要透过裁减提升员工竞争……每个月检讨会来临的前一天都会有不少人闹失眠,生怕下一波的裁员风波将扫到自己头上。
夏日葵也是恐慌族的一员。
她不是千金大小姐、没有长辈或金钱做后盾,她还有一个失聪的妹妹需要照顾,以及一间每月贷款都要硬生生抠下她一层皮的公寓,因此她不能被裁,因此昨晚,她赶报表搞到凌晨三点,哎,可怜的、忙碌的、辛勤的蚂蚁族。
她支起下巴,偏过头,看一眼座位上满满的病人,她从没见过电影院里有这样盛况空前的人潮。
真奇怪,人们省下了休闲,好把时间挪到医院看诊,是人类舍本逐末,把健康摆在工作后面,还是台湾医疗服务太好,看医生比看电影明星更能让人心得到抚慰?
夏日葵耸耸肩,她没那么喜欢看医生,也没有时间看电影明星,若不是长期失眠让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若不是晕眩、耳鸣、记忆倒退、视力模糊,让她开始恐慌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唉,两个小时,她可以做不少事。
都是压力惹的祸!
上星期医生替她做了一些简单测试,然后排检查,护士从她的血管打进一堆虽不致命,但对身体绝无好处的化学物品,逼着她躺进太空舱里,听太空梭起飞的声音……
今天,她专门请假来看报告,如果报告上说她罹患忧郁症或躁郁症,她可不可以向公司请假?哼!公司应该会直接让她退职吧,毕竟想要她这个位置的人还不少,而公司更不是慈善机构。到时,她可不可用一份医师证明,去申请残障给付?
十七号!
诊间的红灯亮起来,夏日葵停止胡思乱想,走进诊间之前,还看一眼手表,不错,她还有一小时七分三十二秒,听完报告、拿完药,赶回公司恰恰好,绝对不会让叶组长有机会发飙。
夏日葵是天生的业务员性格,她朝医生点头微笑道:“医生,您好。”
“夏小姐?”
“我是。”
这位医生看起来很年轻,不是上次安排自己做检查的那一位,如果不是他的保养功夫做得很彻底、不是玻尿酸打得有够早,那么,他顶多三十几岁,年纪这么轻的医生,医术不知道好不好?
夏日葵提醒自己,有机会别忘记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有就算了,谁教她慢一步,如果没有,下次挂号别忘记让嫚嫚帮忙挂他,他叫做……卢孝勋,嗯,卢孝勋、卢孝勋,记住了。
“医生,我来听报告的。”
“嗯,是。”医生看看病历、再看看她的脸,几张颅部的断层扫瞄跳上电脑萤幕,夏日葵凑上前看,看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但医生的眼光她看的懂,他的眼底带着淡淡的同情,两道好看的眉毛聚在眉心,他斯文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几分欲言又止。
所以,她得了恶性脑瘤?
心猛然被重重一扯,扯到半空中,再经由重力加速度猛然往下坠。脑瘤?不行,她还年轻、还没有交过男朋友、房贷还没付清、还有妹妹要照顾……她还有那么多责任未完成,怎么能够死?
她咬住下唇的牙齿微微颤抖,她的瞳孔收缩,好几幕画面从脑袋里闪过,每一幕的开始都不同,但结尾都是她躺在棺木之中。
“夏小姐,希望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有人能对死亡做好准备的吗?她吓死了……但她熬不过医生的欲语还休,抖着声音说:“我得的是什么病?”
“是早发性的阿兹海默症。”医生长叹一口气。
和她想像的不同,但是……有比较好吗?
“这种病……”
医生试图向她解释清楚,但夏日葵迅速伸手阻止。
不必解释,她知道什么是阿兹海默症,她爷爷得的就是这种病,那时候,爸爸妈妈照顾爷爷照顾得精疲力竭,他们曾经对夏日葵说:“以后如果我得到这个病,你不要客气,我不想拖累你们姊妹。”
爸爸无缘得到这种病,因为六年前,他和妈妈回乡下老家时出车祸,没了!
夏日葵摇摇晃晃起身,即使卢医生长相秀色可餐,她却已丧尽胃口,她二话不说,像一缕游魂似的飘出诊间,惹得诊间护士和卢医生面面相觑。
卢医生斯文的脸庞出现一抹抑郁,他语重心长叹道:“那么年轻而美好的生命呐,她需要时间想想,放心,她很快就会回来。”
护士点头,正打算按铃让下一个病人进来,门被重重敲了两下,有点急的样子。
护士打开门,一名中年男子扶着一名女人进来,一进门,男人就频频点头对医生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我们去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