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丽亚医院的走廊上,急奔而来的夏天宁焦急地握住倪明的手,急切地追问着,曲晴则在一旁啜泣。
倪明瞪视着随后跟来的倪昊峻,突然上前揪起他的衣领。“要不是因为你,大妈就不会到浅水湾去,也不会遇上失控撞上人行道的货车,更不会发生意外。都是你的错!”
夏天宁和曲晴忙不迭地上前拦阻,夏天宁焦急地问着。“二叔,奶奶到底怎么了?”
“医生说奶奶受了一些皮外伤,还受到了惊吓。”倪明气冲冲地瞪着倪昊峻。“要是大妈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担当得起?”
夏天宁登时松了一口气,瞄了倪昊峻一眼。“我们进去看看奶奶吧。”
倪昊峻看着病房内的人影,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双拳牢牢握紧。里面躺着的是他最敬爱、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奶奶……
“你这个臭小子不能进去,你不配进去!”倪明冲动地怒斥。
“医生吩咐说要让大妈休息,这段时间最好别去打扰她。我们先在这里看顾大妈,今晚再劳烦你们守着大妈。”曲晴柔声说着,拉着发火的倪明。
“是。”夏天宁拉了拉始终保持沉默的倪昊峻。
他深深地望了病房一眼,这才掉头离开。
她小碎步跟上,看他双拳握得死紧,忍不住开口。“别这样,这只是意外,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意外……”就算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意外,他还是无法饶恕自己。
他记得他七岁那年的生日,奶奶答应送给他一个火车模型,是用玻璃制造的模型。
今天奶奶亲手要把十三年前那份生日礼物送给他,他却弄坏了礼物。
奶奶是为了修补他的火车模型,才会出门,才会在商店附近发生意外,他怎么也脱离不了责任。一想到之前自己对奶奶的恶言相向,他就懊悔地咬牙。他竟然做出了伤害奶奶的事……
“你别把二叔的话放在心上,奶奶现在没事了,我想她一定不会责怪你的,再说——”她紧紧跟在他身后,他自责的表情让她很担心。
“你可以闭嘴吗?”他陡地止步,恼怒地道:“别跟过来!”
她被他喝斥得一怔,委屈地咬了咬下唇,还是紧紧地跟上他的脚步。
他大步走着,试图以疾步来平息内心的紊乱。后头的她渐渐跟不上他的脚步,只好小跑步跟上。
走出了医院,来到熙攘的街道上,倪昊峻的脚步终于放缓,忍不住回头。“你是聋子吗?我说了别跟着我!”
她一怔,连忙摇头。“我是担心你出事……”
“够了!别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我比你更有能力照顾自己。”他打断了她的话,禁不住低斥。
在这个时候,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而不是被一个啰嗦的女人纠缠着!
难道她不知道她有多啰嗦、多烦人吗?
“我只是想在你伤心的时候陪着你。”她强忍心头的痛,看着一脸忿怒的他。
他表情夸张地怪叫一声,讽刺地笑问:“我的样子看起来很伤心吗?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一点小事!”
一说完,他就冷冷地转身走开,留下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你站住!”她追上前,拦下他,含着泪的双眸望着他。“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吗?那为什么刚才听到奶奶出事后,你就急着往医院冲呢?”
她的话击痛了他的心,他牵强地笑着。“夏天宁,你少自以为是,我只是好奇她的状况而已,不是担心!”
她怔怔地凝视着他。“其实你一直都很关心奶奶,之前只不过是在作戏,你为什么要让奶奶那么伤心呢?”
他挑眉,听到她摇头叹息。“不,我应该间的是,你在逃避什么呢?”
她的话陡地击中了他的心房,他惊愕地看着她,喉头登时像被什么塞住似的,说不出话来。
也许她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也许她对某些事情永远都似懂非懂,但是她却看透了他的想法。
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女人竟然可以猜透一个天才的心思,他不由得凝视着她,胸口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
除了震惊之外,他心底竟有一丝丝窃喜。生平第一次有人了解他的心思……
“就算二叔对找你的这件事颇有意见,奶奶仍旧不惜一切去追寻你的下落。你知不知道奶奶多年来,一直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再听你叫她一声奶奶。”她认真地说着,连声音也变得哽咽。
心底深处被扎了一下,他握紧拳头隐去心头的感动,沉声道:“别再说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一直在等你亲口告诉我,这些年来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我一直在等你走出你心中那道围墙,我不希望再看到强颜欢笑的你了……”
他一怔,看着她抬首,迎上她满是心疼的眸子,听她继续说着。
“你把自己困在又黑又高的围墙里头,空虚又孤独地活了十三年。为什么不打开那道大门,让关心你的人进入呢?”
看到他沉痛的表情,她的心就会揪得死紧。她很想、很想用自己的双手抚平他心底深处的伤口……
他怔怔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她,内心陡地被一股名为悸动的热流淹没、撞击着,似乎将那道又高又厚的围墙撞得裂开了……
“你真的那么想了解我吗?”倪昊峻倏地冷笑,脸上的表情变得森冷无比,在她惊愕之际一把拉过她往前走。
“等等,去哪里?”她被他拉着疾走,脚跟被鞋子磨得流血了。
他带着她走向人潮最拥挤的地方,陡地止步指向对面停着的一辆宾士,一个男人自车内步出,身旁的保镳立刻围成一个圈子,把他保护得密不透风。在门口守候的秘书立刻将一份文件交给他。
“这个人以为请了一队职业保镳,就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安危。但是他大概想不到,有太多种方法可以轻松地把他解决掉,而且肯定不会惊动到其他人。”
她不解地看着他,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只要装扮成一个不小心弄掉秘书手中文件的路人,在捡起文件的同时沾上致命的病毒,等他回到办公室翻阅文件之际,病毒就会慢慢渗入他的肌肤,麻痹他的心脏,让他看起来就好像死于心脏病一样。”
她的眼底登时染满惊诧,他却好像闲话家常般轻松地一笑。
“或者,易容乔装成他的保镳,将微型炸弹黏在他的衣领上,设定好时间然馋引爆。又或许,直接在他车子的引擎上动手脚,让他看起来就好像死于交通意外一样……”
“够了!别说了!”她抓狂地叫着,捣着双耳。
他不再说话,眼底盛满了讥笑和凄然。这就是她要的了解吧?
他不由得握紧拳头,左手背上的图腾,是他罪恶的证明,象征着古时战国的军师,也代表着他在“风暴”传奇中的地位。
他,峻,是霍达克的军师,也是部署所有刺杀活动的人物。
在组织里,他除了负责研究机械与武器外,他的另一个工作就是负责部署暗杀的过程,就连伍浩元、丁海洋和辰也炫等人,都必须遵照他的安排来进行任务。
这些年来,他屈服在霍达克的膝下,策划着一次又一次的生命陨落,却始终不敢反抗霍达克的命令。就算到了最后,他们击败了那个老狐狸,但他和另外三人一样,始终没办法原谅自己的过去。
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另外三人并不一样。他的这一双手比他们来得血腥,他背负的罪孽仅次于霍达克……
有人会愿意去了解一个杀人凶手吗?他想着就觉得好笑。
“你不想再听下去吗?后面还有更精采的故事呢。”他轻笑出声,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凝重。
夏天宁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和玩笑式的语气让她分不清他话中的真伪,但是他眼底那抹熟悉的沉痛却让她的心纠成一团。
过去的他是怎么活过来的?一想到这里,她的眼眶立刻红了,让她不由得咬牙别过脸去。
不过,是真是假都不再重要了,因为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让她真正介意的是……“笨蛋!”她越想越是生气,一脚踹在他的小褪骨上。
“噢!”他又惊又痛地俯下身来,微恼地瞪着突然发疯的她。
“我不管你说的那些是真是假,但这些都只是你的借口。”她瞪着咬牙站直的他,激动地挥舞着双拳。“这并不代表你可以任性拒绝着别人对你的好。”
他一怔,呆愣得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她认真地看着他,戳着他心口的部位。“这里受伤了,就需要即时医治。自己无法医治的伤口就让别人来医治啊,为什么要耍酷扮冷漠,拒绝别人的好意呢?”
伤心、难过就让别人来安慰,她可以成为那个安慰他的人。
他抿了抿唇,心底的激荡却像翻滚的海洋一样,扰乱了他最引以为傲的镇定稠冷静。在她的面前,他陡地发觉自己容易失去方向,无法搞清楚在她面前,他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她凝视着他,叹息道:“也许别人无法根治你心中的痛楚,但至少你不会如此难过。”
他深吸一口气,不解地望着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接二连三地包容他、关怀他,他突然很想搞清楚她对他是什么感觉。
“因为……”她想说是报恩,但是一股异样的感觉陡地涌上,堵住了她的话。她本来是想报恩的,但是事情越发展下去,她越是察觉自己对他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心疼、怜爱、悸动等感觉参杂其中,她想了解他,步入他冰封的内心,融化他伪装成强硬的心田,甚至在他沉痛哀伤之际,她想将他紧拥着安抚……
她突然发现这些感觉,已经和所谓的报恩相差甚远了。
他缓缓收紧拳头,认真地道:“如果是因为你对我感到亏欠而想报恩,那就不必了,因为你根本没有欠我什么。”
她一怔,看到他转身离去,忙不迭地疾呼。“倪昊峻,今晚你会和我一起去探望奶奶吗?”
迎上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他无法狠下心肠拒绝。“好吧。”
她登时笑了出来。“答应了就不许抵赖。”
他没有回答,只是扬了扬手,隐没在人群之中。
夏天宁深吸一口气,十指绞得死紧。就算他已离去,他沉痛的气息仍然围绕在她的身边,也紧揪着她的心房她突然发觉,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一般的在乎,而是在乎得要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