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医生……”她愣愣地接过名片,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你突然感觉身体不舒服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汪景曜温柔地说。金橘色的夕阳映照在她的身上,他瞧著她清丽的面容,纤细的颈项围著一条米色的围巾,那纤弱无助的模样更惹他动心。
虽然他分不清楚怜惜和爱有什么不一样,但他对她的关心已经跨越了医生和病患的关系,成为一种温柔的羁绊。
“你既要开刀、又要看门诊、巡视病房,赶论文报告什么的.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
“那如果我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在关心你呢?”
“朋友?”她一脸困惑。
“之前你来复诊时,不是说失去记忆後,你也失去了人际关系,连一个朋友都没有,那我有荣幸当你的第一个朋友吗?”他终於把搁在心里的话说出口。
“你已经是啦。”她轻笑回应。听到她理所当然的回答,他顺势地取出手机问道:“那给我你的手机号码,要是我有收到好玩的简讯笑话可以转发给你。”
“好啊。”她大方地念出一串数字。确定取得她的连络放式後,汪景曜将手机收进口袋里。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她拄著拐杖,笨拙地站起身。他立即扶稳她,关心地问:“你一个人要怎么回去?”
“坐医院门口前的排班计程车,我今天到医院也是坐计程车来的。”
“瞿先生不来接你吗?”他状似不经意地探询。
在她住院的那段期间,趁著巡视病房时,他曾经问过她与瞿牧怀之间的关系,她说瞿牧怀是她父亲朋友的儿子,受托照顾她。但是男人的直觉告诉他,瞿牧怀看她的眼神不像一个大哥看待妹妹,那双内敛的眼睛里仿佛在压抑、隐忍著些什么“牧大哥他今天要招待重要的主管,所以我要自己搭车回去。”
“那我开车送你回去。”汪景曜抓住这个可以亲近她的好机会。
“你不用忙医院的事吗?”
“我有三个小时的空档,可以送你回去再回医院,时间很充裕。”
“那怎么好意思……”
“我们是朋友嘛!”他固执地不容她拒绝,说著便主动扶著她走往停车场。医院附设的停车场外,瞿牧怀坐在驾驶座,隔著玻璃窗看著汪景曜亲昵地扶著江映雨上了一辆房车,缓缓地驶出停车场。
他刻意压缩行程,腾出时间来接她回家,没想到竟会遇见这样的场面——她上了其他男人的车,而他从男人身上那件醒目的白袍认出那是汪景曜。
之前在医院接触过汪景曜几次,他感觉到这男人对映雨有好感,不是医生对病患的关心,而是一个男人对于女人的怜惜。
他知道在宣告自己是“牧大哥”的身份时,他就已经失去爱她的权力,也明白病愈後的她迟早会离开他,走向另一个男人,会有人替代他的位置、会照顾她、会爱她,但是他没有想过会这么快。
而他也太高估自己,其实他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大方,看到她和其他男人亲昵的举止,他还是无法克制内心的护意,忍不住生起她的闷气。
瞿牧怀将车子停在街角,强烈的护意和怒气在心里翻涌,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她离开。
夕阳西下,天空黑黝黝地暗了下来,连同他的心也暗了下来……
暗夜,墨黑的天际疾驰过一道银亮的闪电,伴随著轰隆隆的雷声,冷冽的雨势落在山区、市街和每一扇玻璃窗上,氤氲的雾气让整座城市变得好朦胧。
雅致的房间内,矮柜上一盏晕黄的小夜灯映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紧闭的双眸仿佛正承受著剧烈的痛楚,额际甚至泌出了冷汗。映雨的意识徘徊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分不清楚虚实,模糊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争执、哭泣、碰撞、尖叫的各种声音交错混杂,然後是鲜血还有眼泪,朦胧间她觉得、心被刨开了……
血和泪模糊了她的视线,窗外轰隆的雷声将她从梦境拉回现实——
“不要……”她失控的尖叫声划破冷寂的黑夜。
瞿牧怀在书房里听到她的梦呓声,连忙放下手边的事赶到房间,坐在床沿安抚她的情绪。
“映雨……”她从噩梦中醒来,首先看到的是瞿牧怀的脸庞,就像溺水者攀上浮木般,她无助地偎进他的怀里,寻求一点熟悉的温暖。
“怎么了?”瞿牧怀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低声问道:“作噩梦了吗?”她急遽地喘息,止不住的热泪溢出眼眶,濡湿了她的眼睫,她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只知道那心痛的感觉太过深刻。
“好可怕……”疼痛的感觉太过清晰,令她十分惊恐。
“没事了,只是一场梦而已,我去帮你泡杯热牛奶。”瞿牧怀以为是窗外的雷雨让她受到惊吓,体贴地将被毯盖在她的身上。
“不要……”映雨无助地拉住他的手,不愿让他离开。“牧大哥,你不要离开我,留下来陪我好吗?我好怕……”她知道他明天还要上班,要他留下来陪她实在太过任性,可是她真的好怕,仿佛一闭上眼睛,又会陷入可怕的梦魇里。
翟牧怀对上那双泛著泪光的眼睛、软言哀求的小脸,好像又看到过去的“江映雨”,在她出事的那一天,她也曾经这么哀求他,求他给他们的爱情重新开始的机会,但是他没有应允,那代价就是永远失去她。
“好,我坐在这里不走,你乖乖快睡。”瞿牧怀心软地安抚她,体贴地替她覆上被毯,坐在床沿上。
她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般,紧紧握住他的手,就怕他离开。而他厚实的掌心,让她感觉好温暖、好安心。
瞿牧怀静睇著她线条优美的侧脸,这才体会到原来世间最残酷的惩罚,是最爱的人就在面前,却不能说爱、不能拥抱,只能隐忍著情感的折磨,心痛地看著她走向另一个人。
“牧大哥,你一直不肯告诉我过去的事,是不是我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吠雨的声音低低的,更显得无肋脆弱。
她总能感觉到他在刻意隐瞒些什么,极力闪躲她追问过去的事,但今晚梦魇里的恐惧与伤痛猝然涌上心房,令她好不安。
“为什么这么说?”他沉凝的目光落在她忧悒的小脸上。
“我刚才好像在作梦,可是又好像回到过去一样……”因为胸臆间的痛楚是那么清晰,那感觉太过真实。
瞿牧怀的心猛然一沉,紧张地追问:“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外面一直在下雨……我和一个男人起了争执,我们吵得很凶……我哭得好伤心,好像有一把刀子插进我的胸口……好痛……痛到我不能呼吸……”映雨沮丧地低语,总觉得这梦境和她的过去必定有很大的关系。
闻言,他的心仿佛沉进又湿又暗的地狱里,一抹酸涩的苦笑浮上他的嘴角。原来在她的潜意识里,他的绝情就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深深地伤害了她。
“那只是一场梦而已,你不要胡思乱想,快点睡。”他放柔声音哄道。
“可是那感觉不像是梦,心痛的感觉好真实……好像真的发生过……”她心有余悸地抚著胸口,仿佛她曾经被谁狠狠伤害过一样。逆著光,映雨瞧不见他深邃的眼里浮现一抹隐痛。
她皱起眉心,沮丧地说:“每次当我觉得自己好像快想起什么,我的头就好痛……脑袋全是一片空白……”
“那你就别再胡思乱想,好好养病、照著医生的话,认真做复健。”他顿了顿,低声叮咛,心底愧疚地想著,即使她失去了记忆,心里的伤痕却依然存在。
“可是我也会想知道过去的‘江映雨’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细声咕哝。
“过去的‘江映雨’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而是你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才重要。”他小心翼翼地回避过去的点点滴滴,担心机灵的她会从对话里拼凑出一些蛛丝马迹。
“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喃喃自语,忍不住抬起眼睫望向瞿牧怀,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成为一个被他爱上的人,好想就这样握著他的手不放。
好几次,她都看见他一个人对著书房墙上残缺的拼图发呆,那忧郁的身影感觉好寂寞,好像在思念谁,让她忍不注想靠近他,想驱走他的孤单,也忍不住在心里嫉妒那个被他思念的人。
“牧大哥,你有女朋友吗?”她盯著他看,小心地探问。
“你问这些做什么?”他觑著那双慧黠莹亮的大眼睛,心里漾起了一股温柔又悲伤的激荡。
“我是关心你嘛,”她答得理直气壮。“我怕一直住在你这里,会让你的女朋友不高兴,也怕造成你的困扰……”她垂下浓密的眼睫,试图以合理的借口卸下他的心防,想知道更多有关他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别担心,我没有女朋友,所以你可以放心住在这里养病。”
“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她按捺不住好奇心,翻身坐起。
“是不是被你的扑克脸吓跑了?”他捏著她翘挺的鼻尖,宠溺地轻笑道:“整天胡思乱想难怪会作噩梦,快点睡吧。”
她重新躺回被窝里,乖驯地让他替她盖好被毯。“牧大哥……”她盯著他看,欲言又止。“我可不可以……”
“嗯?”瞿牧怀等著她接下来的话语。
她羞涩地将脸埋入被窝里,无声地说——
我可以喜欢你吗?如果喜欢一个人要经过对方的允许,那可以准许她喜欢他吗?
她不知道这份情愫在何时萌芽,是因为他是她孤绝的世界里唯一的依靠吗?还是来自於他冷冽眼神中的孤寂,令她不舍。她只明白,想爱他的冲动让她的心里仿佛住著一只翩舞的蝴蝶,不断地振动羽翼,朝他飞去。
瞿牧怀疑睇著她无邪的容颜,见她再度沉沉睡去,忍不住伸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轻声低哺。“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自责地想著,上一代的恩怨芥蒂与决裂的争执,究竟有什么意义?他报复的根本不是江振达,而是在摧毁映雨的人生,不仅毁灭她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也撕裂了她的心。
他比谁都害怕她记起过去的事,软弱地不敢面对自己过去的残忍。
他情难自禁地俯下身,将积郁在内心的愧疚与说不出口的爱,化成绵密的细吻落在她殷红的唇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