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陶,已经沾染了妖气。
这是最坏的结果。「丫头睡了么?」
「我不以为,她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大陶放下钓杆,回头瞟向他。
「有二种人。一种被逼急了,会不择手段活下去,另一种则根本没胆害死其它人来活命。何况,我计算过,我的气与三只眼神似,虽然不及转世前的三只眼,但比起那些劣妖恶劣的灵气,她吃了我总是能长命百岁些。」
「她已经不是三只眼了。」何必为她做这么多?
「是啊,她不是三只眼,她还有普通人生要过。」大陶来到他的面前,细长眼眸盈笑。「你我分离太久,各自有了独立心思,你不需要我,也能走下去。以后你自行修行吧。」
小陶沉默一会儿,道:
「既然你执意如此做,何不让我来?她是三只眼,由我来喂食她是最好也不过的了。当年,不就是三只眼喂食我们吗?如今一报还一报正好。」
「丫头又不走修行路,你想让她回到现世里人不人仙不仙的吗?何况我已沾妖气,还能算修行人吗?由她来吃我才是最为恰当。」
大陶不以为意,步向竹屋,吩咐道:
「丫头没经历过这种事,但她本是三只眼,胃口必是奇佳,她一定要吃尽我才能顺利回到现实里,你绝不要中途阻止。」
小陶停下脚步。
「你记得,一定要送她离开。」语毕,大陶看见门前的标语,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便入了竹屋。
柯娇娇本是要睡了,一见他进来先是愣了下,接着他看见身上毫不遮掩的现世衣裤,不由得傻住。
现在是怎样?她要不要认他?
「丫头,你这个恋父情节,怎会是养女呢?」他坐在床边问道。
她一头雾水,但仍是答着:
「我哪有恋父?」
「从小到大,你不是特别腻你爸爸吗?」他随口问着。
她瞪着他。「是他腻着我,好不好?」随即又失笑:「我十二岁那年才知道是养女,老实讲那时打击很大,差点变成不良少女,不过后来想想,我最初的记忆,是爸爸笑咪咪地牵着我走回家。我想,他一定是非常喜欢我才会收养我的,那也就……算了。爸爸还是爸爸嘛。」哪有恋父啊!
他寻思一会儿,轻声道:
「原来如此。你终究在等柯家人真心接纳你时才肯转世吗……」语毕,又扬起眉朝她笑道:「好了,来吧!」
「来什么来?」
「你不是想了解一下作业程序吗?这种吃食的感觉很难说清楚的,我让你实验吧。」
她脸微微红了,轻声道:
「现在?」
「难道要等十年后,你老了才要找我来试验?」
这人就不能稍微不要那么坏嘴吗?她慢慢坐正,瞟他一眼。
「嘴巴张开。」他道。
她把发丝撩到耳后,颊面明显发热。
他的双手用力一拍她的颊面。「丫头,你脸红什么劲?」
「你!」她的脸被他挤压成肉饼了。
他微微一笑:
「不闹你了。」他起身,双手慢慢滑到她的肩旁。他对上她的大眼,笑道:「丫头,你记得,你回去之后,好好生活,忘记这段日子。」
她看着他的脸,心里默念她绝不会忘记。他仿佛看穿她的想法,笑道:
「人类不过百岁,百年内确实不容易忘。但像我这样啊,三只眼长相、声音,甚至她叫什么我都忘了。丫头,平凡一辈子最好,不要走上我的路,到最后我只记得,要等待。」
「……大陶,如果我说,我以三只眼的身分叫你不要再等了,你听得进去吗?」
他想了一会儿,哈哈笑道:
「你这丫头,怎么看也不是三只眼啊。」随即俯头,吻上她还想说话的嘴。
她心一颤,拳头握在胸前。
他的唇比她还高温,但动作轻缓。这才叫接吻吧?虽然是不正当手法取得,但她一定会好好保留这份记忆。
他的舌尖探了进来,她想如果她不好好把握的话,实在是有负现代人的精明,所以她准备大胆豪放地反吻回去。
但,忽然间,异样的气钻进她的嘴里,滑进喉口,直直落在胃里头。
好像在吃东西呐……咦,没必要真的喂食她吧?
还是说,大陶怕她不适应,所以渡几口给她试试?
这种感觉令她发毛,每一口气都很结实,像在食生肉一样,一口接着一口……她心跳异常加快,敏感地察觉自己有点饥饿起来……
好想吃好想再吃,再吃一口……这些念头纷纷冒了出来,让她下意识地主动索求。
「唔……」她想先推开他,但他竟然紧吻着不放。
不对!等等!这不是试吃,大陶根本在喂她了!
她双拳拍打着他的肩,拚命要把他推开,哪知他跟个钢筋水泥一样连动也不动的。
不能吃不能吃她不能再吃了!她强迫自己不再吞食。
混蛋大陶你要吻就吻啊你!我让你吻个够!慢慢涣散的眼瞳又瞥见屋外靠着窗等待的小陶。小陶微地侧头,但目光并未移向窗内。大陶是你的一部分,不是吗?
为什么不阻止他!窗外的小陶,似乎感应到她心底迟钝的求救,终于将目光轻轻移进窗里。
他凝目而望,充满轻蔑。
那眼瞳,仿佛在诉说:
原来,这就是他们一直在等的三只眼,真不值……真不值!
是啊,对不起对不起,令你们失望了。
即使大家嘴里说着什么转世,她依旧认为另一只眼是别人,与她完全没有关系。她就是她.柯娇娇……
她就是她,柯娇娇。是大陶嘴里的丫头!
如同大陶小陶在她眼里,就是二个人!她不是三只眼,她是二十一世纪的柯娇娇!
所以、所以……
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面皮上,她打了个呵欠,迷迷蒙蒙地张开眼。天亮了……这里的天地总是特别的清明,待久了反而一点也不怀念台北灰蒙蒙的天空。
她翻个身压着棉被继续睡。
「娇娇,起床啦!」门外有人亲切的喊着。她发现那个小童子还是有点垂涎她,她想她还是在门口加贴一张「保护国宝,人人有责」强力倡导,也或者,在钓岸那里偷立个「小心疯狗浪,杂鱼勿入」的牌子。
车辆经过的隆隆声,让她又被迫清醒几分。
她家住巷里,经过的车子并不多,但有时还是遇上没天良的驾驶乱按喇叭……她迅速张开大眼。
放眼所及,是她在现实生活里的房间。接着,她想起一切。
「娇娇,不吃早饭吗?你不是要打工?」
他的掌心忽地蒙住她的鼻子。她张大眼,挣扎地踹他。他索性推倒她,整个身子压在她的身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大陶你不要这样!她尽所能的抗拒,但她根本无法推开他,抗拒到最后她没有气了,被迫用嘴呼吸,一口一口地……
开始在吃他。
不要这样……
朦胧的视线里,她瞥见窗外的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木屋,就这样半倚在窗上。小陶!小陶!你快来帮忙,大陶疯了!她内心一直在求救,偏偏那人不回头!
湿答答的眼泪滚落,她竭力要避免吃下口,但是她的神智开始恍惚,四肢百骸逐渐因为这样的吞食而轻盈舒适起来……
还不够还不够她还想吃……
不要这样……真的不要这样……我不要你这样……
意识渐渐涣散,她看见自己的双手不再推挤他,反而环住他的颈子,像个饿死鬼投胎,贪婪无厌地吞食他体内的气。
大陶真的很好吃,跟她当日闻到大陶食妖后的淡臭完全不一样……好饿好饿……她每一口都不放过,尽数吞进胃里。
要吃到什么时候呢?将他全部吃尽吗?大陶到底在想什么,她叫柯娇娇,真的不是三只眼。
不要这样对她,她已经要努力去面对吃人了,就算真的吃不到,那也是她自己该担的责任啊!
他那头美丽黑发掩去了她丑陋吸食的一面,明明她觉得过了好久,却还像个吃不饱的孩子,一直在吃……还没饱还没饱……
甚至,她有种模糊的错觉,他的力道没有先前的强悍了,现在轮到她紧缠着他吃着不放……
落在她脸上的鸦色发丝又软又滑,她想摸很想摸,但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本能。
大陶……大陶……她的眼泪凶猛地滚着。
她翻身跳下床,迅速冲去开门,其速之快,门一打开,她几乎跌了出去。
朱菊一身围裙,笑脸迎人地说着:「你这孩子,都几点了还赖床。」
柯娇娇一愣,回头看向她的电子钟。
九月十日早上八点二十。
「怎么了?还没睡醒吗?」朱菊摇头笑道。她转回来,又看着朱菊。
「阿姨……爸爸呢?」
「你爸爸在楼下吃早饭啊,真是。等你下来吃饭。」朱菊笑着下楼。
「哦……」柯娇娇握着门把,忽地大喊:「爸!」
饭厅马上传来爽快的笑声:
「娇娇,你阿姨今早做了全素早点,快下来呢!」言下之意就是一块受难。
「阿姨!」
「嗯?」朱菊没停下脚步。「大陶……薛重陶呢?」
「你忘了啊,昨晚他就先回南部了。」
真是梦吗?未免太真实了点!可是,明明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垂下目光,看着服贴在自己胸口的玉佛。
在她梦里,玉佛是小陶修行的地方,也唯有在梦里,这种光怪陆离的事才有可能发生吧。
她抹上有点宽的嘴,那样吃人的感觉还在啊……
她忽地瞥到自己的发尾,眼眸蓦地湿了,她脱口道:
「阿姨,你很喜欢爸爸吧?」
「呵呵,娇娇问这种事要阿姨怎么答呢?阿姨也会害躁呢。」
「那我把昨天晚上阿姨对我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爸爸,好不好?」
朱菊脚下一顿,慢慢回头,一脸疑惑:「娇娇,昨晚我对你做什么了?」
阿姨这么和善可亲,如果是以前那个想要家和万事兴的鸵鸟柯娇娇,一定也跟着一搭一唱,配合阿姨一块手牵手钻到老鼠洞里逃避现实。
现在的柯娇娇,不想忽略阿姨眼底一抹惊惧。她坐在阶梯上,虽然rou体有些疲乏,但精神却异样的旺盛。
她俯视着朱菊,微微扬起:「阿姨,我是谁啊,你也明白的。只要吃过一次,就不怕再吃第二次,那味道虽然不算好吃,但不吃干净就停止不了。想必你也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我猜,我的胃口一定很好,几乎是无底洞了吧。」
「……」朱菊勉强笑了笑,张口却不知该接什么。
「我想,你一定很喜欢爸爸才会事事为他着想,只要你告诉我薛重陶现在在哪里,我照样喊你一声阿姨。」
「我……」
「阿姨,请你告诉我吧。」
自始至终,她都坚定地看着朱菊,一根银白的长发紧紧地被她撑在拳头里,不肯放开。
花莲。
九月的天气,还带着一丝热度。本来她是穿着棉质薄衫的,到最后都不得不卷起袖子,把才及肩的秀发绑成马尾。
当她招来出租车时,察觉陆陆续续有人在抹着嘴偷偷看着她。
她想起来了,她在小学公演前,一直认为自己是美丽的小公主,除了爸爸的「欺骗」外,这些人也居功不少。
现在的她,神智好像清明不少,不太像以前那样,总是看不清楚该走的道路。
她依着朱菊给的地址,来到一栋日式老建筑前。
本来她要按门铃,但怎么找都找不到。难道要她翻墙过去?墙是矮墙,但她身手没那么利落,她得买个长梯来才行。
接着,她又发现大门根本没有被锁上。
这里民风纯朴,所以不锁门?她迟疑一下,轻轻推开门。
满院的青青黄黄,处处的盎然生机,她才要意思意思地对着无人的屋子喊道:「请问……」
「你找薛大哥吗?」一名美丽的少女探头出来。她一怔,连忙答道:
「是的,我找他,现在我可以见他吗?」她注意到这少女看她就跟看正常人一样。原来,大陶家里有正常的人类,还是女的呢……
「他还没有回来呢。」少女也觉得奇怪。「明明每年这时候,他只出门几天的。你有急事找薛先生吗?我有他手机电话,他都带在身上的。你要吗?」她热情地说。
那个坏嘴陶也会给女生手机?她眨眨眼,一时无法接受,但还是厚颜无耻地接下手机电话。
「你从北部来的吧。」少女笑着说:「要先进去等吗?我猜他最迟晚上就会回来吧。」
这女生对坏嘴陶还真是熟悉啊,柯娇娇这么想着。
「谢谢,那我就进去等了。」拜那段奇异经历,她想她什么都放开了,她的脸增厚很多,都可以做山东大饼。
屋里很清凉,不如外头的高温,不用任何灯具也可以看清楚屋内的每一处。这就是大陶在现实生活里的家吗?
「我得先回家帮忙了。」
她立即转头,脱口:「你不是住这儿吗?」
「才不是呢。我是来帮忙的。」那小女生不好意思地说:「我妈看薛大哥一个大男人住,很多事不方便,叫我有空来帮点忙。反正我高中刚毕业,还没意思要考大学,闲着也是闲着。」
这个女生的生活方式怎么有点像她?不对,不是这女生像她,而是她这种人太多了。
她等小女生离开后,一直盯着抄在手心上的号码。
阿姨说,他回来了,但马上就走了。
所以,他还活着。
他没有被她吃光。
她抚上心口。从台北到这里,心跳一直好快哪,让她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以为自己还真的遗传到爸爸的心脏病。
她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深吸口气再吸一口,一个键一个键按进手机里。
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骤然抬头扫过屋里。
声音来自二楼——
她抬眼直盯着屋梁,在一楼的廊道上跑着,楼梯……楼梯在这,找到了!
她才跨上一个阶梯,膝下突然软掉,让她整个人扑倒在楼梯上。
神经,腿软什么,不过是见个人而已。
手机铃声还在响.却没有人接听。反正她不怕丢脸,索性手脚并用一路爬上去。
二楼也是阴阴凉凉的,她循声扶着墙面走在廊道上,来到一间房。房门半掩,铃声就在里头响不停。她的心脏跳到都发痛了,只得用肩轻轻抵开,第一眼,她看见的是桌上的手机。
她失望到差点滑坐在地。只有手机在吗?从头到尾,她又被骗了。
然后往里头看去。
他已经回来了不是吗?还她将房门再推开些,慢慢走进这间陌生的卧房。
床铺上只有叠好的棉被。她看着靠坐在床侧的男人。
他合眼仰头往后,丝散在床铺上。
她慢慢地绕到床与窗墙的那一头。全身重量全托付给身后的床铺,本来总是莹润清透的相貌,此刻依旧,头搀杂银白的发却觉得这个人没有什么生气,但还活着。
阿姨疑惑地说,有什么问题?他还活得很好。
她怕,这个男人瞒着阿姨,因为三只眼背后的靠山一倒,跟着被吃吧。
她也认定他还活着。因为她记得,最后一刻。在小陶无法置信的目光下,她终于收住自己停不了的食欲。
可是,现在,他连近在身边的铃声都没有听见,连有人进房来都没有察觉,他必须以这样的虚弱待上多久呢?一年?二年?还是永远都无法恢复?
睫毛湿答答地,甚至有些水淹她的大眼睛。他是为三只眼,并不是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柯娇娇,可是,她的眼睛就是无法离开他。
她努力维持不眨眼,放下背包,小心翼冀地蹲在他的面前。
「大陶?」她轻轻喊着。
他没回应。
她的声音略大了点。「薛重陶,是我,柯……三只眼。」
那睫毛动了动,细长的眼终干扬开来。
一分二十秒,他的动作还真慢。她正好也忍不住了,眼皮一眨,蓄在眼底的水滴就这样滑了出来。
他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黑溜溜的眼眸似乎在说:神经病,你哭什么哭?
她自言自语着:「我哪哭了。」是谁神经?依他坏嘴的程度,不趁机会嘲笑她才怪。
他是连张嘴说话的生气都没有了吧。
指腹轻轻碰到他嘴,他警觉并费力地避开。
她立刻收手,改而明目张胆握住他的手。
细密的视线一直停在她的面上,催促着她与他正视。
她偏偏不看他,反而把玩起他的手指。
这二夭,我一直在回忆,明明小陶送我回来前跟我说了什么,我就是记不起来……一直看见你的脸,我才想起,他对我说的话。」她沙哑道。
她终于对上他的眼,眼底藏着诡异的神采。
「小陶说,我很好吃心。」她一字一语清楚地说着。
他闻言,还来不及反应,或者,该说他根本无力反应,就看见这个丫头饿虎扑羊了。她力道拿捏不稳,竟然把他当柱子一样撞,他听见他的背脊撞击到床侧,痛感还来不及蔓延,又见她用力吻了上来。
这丫头干什么……
柔软的女体塞进他的怀里,他惊觉不对劲,接着,这丫头又试着蛇吻,想把他如蚌壳的嘴撬开。
细致的掌心整个捂住他的鼻子。一报还一报!
他眯起凶狠的眼。
她的大眸毫不退缩地瞪着他。
「……」蠢蛋!
这丫头,跟个蠢蛋没有两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