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突然面临搬家的窘境,搬出去是没问题,但一时之间要搬到哪落脚,她正伤脑筋时,却做梦也想不到,她竟提着行李住进这里……
「妈咪!」甫下课回到家的欢欢奔向她,惊喜的抱着她。「妈咪妈咪,我好想你噢!好久没有看到你哦!」
女儿的甜言蜜语,让小祯笑出来。「昨天才见面,哪有很久?」
「今天没看见就很久嘛!」欢欢嘟着嘴回答,一脸不舍得跟母亲分开的模样。
没错,她不到二十四小时,又再次踏进关致群的住处,还带着她的行李。关致群说,这是为女儿好,可她却觉得这是个很烂的提议。
搬到他家来,什么跟什么嘛?他们之间那紧绷的关系,住在一起这样对吗?
完全不对!但她却答应了。一路上她不只一次咒骂自己笨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这个馊主意?
「欢欢,晚餐想吃什么?吃你喜欢的那家川菜馆好不好?」走出书房的关致群忍住笑意,强迫自己面无表情,不把注意力放在小祯那张迷糊又困惑的脸上。
她没变,还是傻傻的很好骗,只要口气强势一点、得理不饶人一点,理直气壮的对她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她就会无从反驳,乖乖的跟他走。
哪怕那些话漏洞百出,可以找出一千一万个理由推翻,但她绝对听不出话中的含意。
他到她和江文堃的住处收拾女儿的东西,其实只是个籍口,他非得亲眼看见她搬出那里不可,他不愿她跟别个男人同住,一秒都不能等!
而当她提出将在工作室暂住时,他连想都没想,拐她的理由和籍口在脑子里瞬间成形,他告诉她——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你的事。」
要惩罚她八年前骗他的事情到什么时候?让她愧疚多久?还有该怎么补偿她多年来的牺牲?如何建立她的自信……他计划尚未周全。
「不过,现在我最在意的是欢欢,只要她快乐,做什么我都无所谓,欢欢有你就开心,昨天晚上不需要哄她太久便乖巧入睡,还难得可贵的吃了两碗饭,既然欢欢需要你,那你就暂时住我那里。」
他耸了耸肩,故意永不在乎的态度做结尾,他没说谎话,但也没有说实话。
「但是……」
小祯一皱眉开口说但是,他立刻接话不给她提出异议的空间。
「我想不用我再多说明,现阶段对欢欢最好的做法是什么。」
他这种似是而非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很有道理,其实漏洞百出!
对欢欢最好的做法 ,就是让她回母亲身边,就这么简单,但他抓住小祯自责的坏毛病,利用她心软的弱点,拐她骗她,让她妥协——为了女儿好,所以暂时与前夫同住。
「唔……」晚餐要吃什么,让欢欢伤透脑筋,回头看向身旁的母亲,期期艾艾地道:「我想吃妈咪的炒饭。」
炒饭!小祯的古早味炒饭吗?只加蛋和酱油,饭粒炒得颗颗分明,没有讨人厌的青葱、洋葱,只有浓郁的酱油香气和蛋香!
这些年来的商场历练,让关致群喜怒不形于色,摆着一张难以解读的扑克脸,表情和心情其实是不一致的,在扑克脸底下他其实口水泛滥,非常想一饱口福,但是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太麻烦了。」他没有板起面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四个字。
「不会麻烦,很快就好。」小祯立刻自告奋勇,想满足女儿的小小心愿。
接着他再面无表情的一点头,「你认为不麻烦,那就去做吧,我回几通电话,吃饭再叫我。」
「好。」小祯没有任何狐疑地回应。
然后她就偕同女儿到厨房,做了简单的炒饭当晚餐。
「欢欢,去叫爸爸吃饭,呃?」当她把热腾腾的炒饭盛进盘子里,摆到了餐桌上,催促女儿去喊她父亲来用晚餐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关致群要她吃饭时喊他,好理所当然啊……
「好,我马上去!」欢欢不明白妈咪的想法,快快乐乐的奔去书房找父亲,拉他一同出来用晚餐。
一家三口在餐厅里,享用着简单的晚餐,席间关致群不说话,猛扒饭,一方面是因为嘴馋,另一方面是怕一开口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
小祯一脸困惑又不敢问出口的表情,太可爱了!
「妈咪,我讨厌林征兴。」饭桌上唯一说话说不停的人,只有小欢欢,她坐在母亲身边,说着最近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他一直说一直说,他说他家有最好吃的巧克力,我说我妈咪也会做,而且妈咪做的饼干是全世界诶最好吃的,他对我吐舌头做鬼脸,我好讨厌他哦!」
「你跟他吵架吗?他只是想跟你玩呀——」
「我才不要跟臭男生玩,哼!男生最讨厌了,啊,爸爸和干爹例外。」欢欢正处于意识到性别的年纪,对她来说,男生这种生物和蟑螂一样讨厌,才大声宣告讨厌男生,但想到最爱的爸爸和干爹也被一同讨厌进去,立刻改口。「还有爷爷,管家爷爷……」
她伸出手指头,开始数着她不讨厌的男生。
「就这几个我不讨厌,其他都是臭男生!」
关致群突然发现欢欢提到不讨厌的男生名单中,不包含纪爷爷。
也未见爷爷搬来北部,爷爷呢?难道……
「阿祖?是谁?」欢欢不解地歪着头,大眼凝望着父亲。
关致群这才发现,自己说溜了嘴。
「欢欢,妈咪不是跟你说过吗?就是妈咪的爷爷啊,如果他还在的话,你要叫阿祖。」小祯脸色有一些苍白,笑容僵硬地解释,眼睛却没有看向他。
「噢。」她点点头。「就是每年都要去新竹扫墓拜拜的那个阿祖吗?」
「对。」
气氛突然有点糟,关致群意识到自己提到不该提的话题,但,他在意。
当年他就这么离开了,爷爷呢?情况如何?那时候她收了他父亲给的一百万,付清了住院费用,应该有把爷爷救回来吧?
但,怎么走了呢?
「爷爷……什么时候走的?」饭后,打发女儿去吃水果,趁着小祯在流理台前清洗碗盘,关致群喉头干涩地问。
她手上的动作一僵,差点拿不住滑溜的碗盘。
「他……有看见欢欢出生吗?」不知为何,他很想知道那曾经一同生活两年,现在却已不在人世的老人的情况。
他曾为了延续爷爷的生命,拼死拼活,任何再苦的工作都愿意去做。
可是他却不在了,爷爷当时醒了吗?醒来后没看见他,从小祯口中得知一切,是不是有对不明察事理的他感到失望?
当初求爷爷把小祯嫁给他,明明就保证再保证,会让她幸福。
「爷爷来不及看见欢欢出生就走了。」小祯很快的回答,似乎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但是他没有痛苦很久,很安详。」
这种敷衍的回答,让他不是很满意。
「什么时候的事?」欢欢在他离开后六个月出生,也就是说,爷爷的病况在那半年内恶化。
小祯背对他,没有让他看见脸上的表情,她像是回到八年前的那一天,兵荒马乱的……
吸了口气,调整好心情,没那么激动难过了,她才继续清洗碗筷,一边轻快的说:「我和阿堃的事情被你发现那一天……晚上爷爷情况突然恶化,救不回来,就走了。」她过于轻快的口吻,掩饰当时的痛彻心扉。
同一天,她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丈夫、爷爷,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也许那是背叛者的报应吧。」她自嘲地轻笑。「所以我跟阿堃,也没能维持太久。」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骗他!为什么就不能坦率的告诉他,她从来不曾对不起他呢?
关致群看着她娇小的背景,自厌的感觉挥之不去,这辈子他没这么恨过自己。
当年他头也不回的走人,没有查明真相,丢下她和爷爷,甩开身上的包袱,很快的办好离婚手续。
在户政事务所办理离婚时,他没有多看她一眼,认为她垂首不语是因为心虚,其实她只是在掩饰哭红的双眼!
他凭什么怨她?凭什么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可以惩罚她当年的自作主张?那谁来怪罪他的盲目和不负责任?
他怎么有脸……向她讨小孩的监护权?
怎么弥补都不够,如果可以回到从前,他绝对不会离开她身边,让她一个人面对失去至亲的痛。
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原本自信满满的认为只要欺负她到自己满意了,就能重修旧好,她会快乐的奔进他的怀抱,就像以前一样。
「我怎么这么盲目?」根本不是他要不要原谅的问题,发球权根本就不在他手上!
「咦?你说什么?」小祯疑惑地回头,看见他阴沉的表情,不禁愣住。
关致群看着她,心头涨满了心疼……
他没有资格说原谅,她为了逼他回家,让他能放下肩上的重担,不惜自己当坏人,帮他养了八年的女儿,从来不曾想要打扰他的生活。
小祯原本就自卑,觉得自己不够好,当年他一走,她更不相信自己有资格得到幸福,所以才畏畏缩缩,闪避他,闪避他的父亲。
他根本就搞错重点了,要她回到自己身边,得看她愿不愿意接受他才对!
排山倒海而来的自厌,愧疚,激起他很久不曾出现的愤怒,他忍不住对自己发脾气,怕暴烈的一面会吓坏她,于是转身离开。
小祯不解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为什么生气?」虽然他没有表情,但她可以感觉到,他在生气。
她说错了什么吗?但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最后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尽快搬出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