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听不明白吗?」余泽以为自己用太多专业词汇,令她混淆了。
不对!她一直都是他最好的听众,无论案件的大小,她都会仔细听完,不曾如此无礼地打断他。
她摇摇头,「我不想听。」她不要知道他在法庭上有多雄辩滔滔,也不想知道他是如何盘问那些知识水准不算高的工人。
他们价值观有很多分歧,所以他觉得接下这种助纣为虐的案子没问题,她没资格去管他如何挑选案子,只是她有权不认同他的做法。
「很闷?」余泽试探性地询问。
「不,你说得很精采,我只是不想听下去。」她垂下眼,红唇抿紧了。
她在生气。他清楚她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杜凝有良好的教养,所以她不会轻易为小事动怒,但此刻他感觉到她正在生气。
为了什么事?
既然不是因为他的话太闷,那么就是因为内容?他记得那些工人好像是被送到……嗯,是杜凝先前工作的医院。
虽然她是大企业家的掌上明珠,可是她并没有沾染上千金小姐常有的不可一世,对于公理正义这点,她有时执拗得很。现在,她一定是为了他帮保险公司压榨工人的保险金生闷气。
「Tansy?」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知道的,这是工作,不等于我认同保险公司的理念。」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什么,我只是单纯不想听。」她勉强回个微笑。
「我已经尽量取得平衡,希望能在有限的空间中为那些工人寻求最大的赔偿,你相信我好吗?」他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但要是让其他律师接下这件case,说不定那些工人所得的赔偿金额会更少。
而且工人们提出的要求也不见得全是合理的,为什么她不肯听下去?
「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不想听你工作上的事,就像你也不一定想知道我今天在急诊室如何替伤者缝合伤口对不对?」
其实他是否真的助纣为虐,对她而言并不重要,他有身为律师的立场,有许多事不管个人意愿,他都必须去完成,就如他当初会跟她交往其实全是看在她父母的份上。
那时的她太年轻,不晓得如何掩饰对他的爱慕,为了不得罪父母这个大客户,他才会提出交往,即使对她百般宠溺,可是后来她从别人口中知道这并非他的本意。
要是她可以对此视而不见,他们现在可能仍是情人,但这有什么意义?她根本就不可能给他带来幸福。
何况,他并不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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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啦,我是不想知道。」余泽顺着她的话回答,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睡觉?脸色那么苍白,会不会是生病了?」掌心下是一片冰冷,她天生体温偏低,因此每逢冬天对她都是折腾。
杜凝拨开他的手,摇了摇头。「不是,整天待在室内,肤色当然苍白。」她不希望被他发现自己仍会因为他的触碰而脸红。
强烈的失落感自掌心爬满全身,余泽不着痕迹地甩开这种感觉,她不需要分担他的喜怒哀乐,他却总是控制不了想向她倾倒所有思绪的心情,偶尔甚至会幻想她能有所回应,只是他并没忘记他们早已分手。
即使分开了,他还是不愿松开手,希望待在离她最近的位置,以她喜欢的角色继续守护她。他以为自己能够退回哥哥这个位置,也努力地投入每一段恋情,偏偏仍为她保留了心坎一隅。
就算他知道她只视自己为哥哥也好。
所以她不曾为两人分手伤感,所以他们在分手以后──
继续做朋友!
这证明了她会接受他是因为他们认识太久,她只是不懂怎么拒绝他才会答应交往,他却像中了大奖般惊喜不已,最终却还是要放手。
他难掩失落,却不想与她断绝来往,只能拼命按捺思念,女人一个接一个的换,想借此忘记她。
一阵沉默忽然间笼罩两人,幸好服务生送来餐点,也打破了隔阂,两人开始不着边际的闲聊,一顿饭在尚算愉悦的气氛下结束。
结帐后,两人并肩离开餐厅,一阵冷风吹拂过来,杜凝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不好意思。」她尴尬地掏出手帕,偏偏这时她再度打喷嚏。
「就说你穿得太单薄了。」余泽解下围巾,围在她的围巾之外。「我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我有开车,可以自己回去。」
「你有可能生病,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他故意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
「喂!」她急忙拨好遭揉乱的头发,没有留神自己被他拉着走,他甚至已开了车门等她。「Darren,我真的可以自己……」
「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余泽低头看着她,语气放软了,「乖,上车好吗?」
「嗯。」她点了点头,听话的坐进副驾驶座。
他跟着坐进车子后,又道:「明天要上班吗?我可以请人将你的车开过去。」
「我会自己过来取车。」她回绝他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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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她今晚多番明确地拒绝自己,余泽渐渐地感到气闷,他是好心建议她,就因为他赢了一宗她认为违反了公平正义的案子,所以她生他的气?还是说真正令她不高兴的另有其人?
比方说,她的男朋友?
想起上次她支吾以对,不愿多谈的神情令他握住方向盘的手一紧,几乎捏碎了方向盘。
越想越生气,正当余泽想问个清楚明白时,转头便看到她睡着了的模样。
闷气陡地消失,他吁了口气,调高了车厢的温度,倾身替她拉好了大衣。
因为这个举动,他清楚看到她的脸容是如何的美丽,小小的瓜子脸,白皙的肌肤细致得找不到任何毛孔,秀气的鼻子,红润且厚薄适中的嫩唇,还有那双总是闪着盈盈光芒的水眸,就算没用上任何化妆品也隐隐泛着嫣红的脸颊,她的美丽浑然天成,美中不足的是眼底下淡淡的阴影。
该不会又熬夜了吧?说好听点,她对很多事都无所谓,说难听点,她是烂好人,说不定其他医生联合起来欺负她这个新人,她才会累得在车子里睡着了。
心疼地为她拨好垂落的发丝,他真的不明白,只要她开口,她哥哥Timothy在公司给她安插职位不是什么难事,就算她真的视医生为终生职业,也可以选择自行开业,为什么硬是要留在公立医院?
既不能赚大钱,也不能提高名声,只是让他担心不已。
他真怕有一天她会熬坏身体。
「唔……」她发出梦呓,眉心不知怎地皱成一团。
「瞧你,连睡觉也睡得不安稳,都不知我有多担心……真是的。」他爬梳头发,随即发动车子离去。
半个小时后,余泽已驶抵她的公寓前,小心地将她抱出车子,浑然没有留神自己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一般。
然而,他的动作尽管温柔,行走时的震动还是令杜凝醒过来,只是她并没有完全清醒,自他身上传来暖烘烘的气息叫她的脑袋仍是一片混沌,直到进入电梯时,她才发现自己被他抱住。
「Darren?」她揉揉眼睛,声音仍是满满的睡意。
「我吵醒你?」他只想着动作要轻柔,没留意她醒来了。
她摇头。「不是。放我下来好吗?」
她怎能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入睡,还让他以如此亲昵的姿势抱着她?可别忘了,他们早已不是情人,他却依然这么关心她,这会让她产生不该有的遐想好不好?
因为她的挣扎,余泽不得不放下她,在她脚踏实地的同时,电梯门亦打开了,两人搭电梯上楼。
「我自己进去就好了,麻烦你真不好意思。」杜凝匆忙向他道谢,深怕被他看到颊上不自然的红霞。
这些年来,她一直努力想忘记与他交往时的点滴,然而越是努力想忘记,记忆便越是牢固,那些片段宛如在脑海生根了,根本没有拔除的可能。
每次见面,对她都是种煎熬,一次又一次的接触,只让她体会到自己依然是那么的喜欢他,而她必须摆出一副早已放下他的神情,只因她不能让他烦恼。
而且,她也不想再承受心痛。
余泽有些受伤。她整晚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的好意,让他感到胸口宛如遭射进了一根根利箭,疼得叫他难以忍受,所以他走出电梯,伸手拉住她。
「什么叫麻烦我?」他从牙关迸出这句话。
「不是的。」杜凝想解释,却又不晓得从何解释起,望进他幽深的眼眸,她最后只能叹气。「我只是觉得没有女人喜欢被人看到自己睡觉时的丑态……」
闻言,余泽不知该笑还是生气,她竟然跟他计较这样琐碎的事情?她有什么模样是他没见过的?
「不丑,一点也不丑。」他强调,「我早就叫你不要当医生了,你会撑不下去的。」语气中是无庸置疑的忧心忡忡。
明知不该,然而心还是因为他关怀的语气而暖了起来,她扬起浅笑,「放心,我会好好睡觉,也会按时吃东西,不会累坏自己。」
「哼!这话听起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余泽轻弹她的额角一下,「总之,你别让我太担心就是了。」
杜凝捂住额头,小嘴因为他的举动而微噘。「我不是小孩子了。」这是小时候他欺负她的招牌动作,不会很痛,可是她不喜欢,因为这会勾起许多属于他俩的美好回忆。
「知道了。」他稍微移开目光,不敢正视她红润的嫩唇。
酒精或许到了此刻才发挥作用,他竟然想起吻她的美好滋味,香香甜甜的,柔软的唇瓣任由他轻咬吸吮,她羞怯地回应他的亲吻,发出诱人的喘息声,彻底任他予取予求……
脑袋发出警告声,让余泽回过神来,他轻咳一声,「嗯,很晚了,你快点进去休息吧。」
「好,你开车也要小心点。」她小声叮咛。
他点头,进入电梯,却迟迟未按下关门键,与她定定地凝望着,直到电梯门自动关上,他才收回目光。
坐进车内,余泽望着手掌心,上头残留她的触感,那如丝的细滑勾起了不该有的欲望,他蓦地打了方向盘一下,试图打散刚才浮现的旖旎,半晌后,他才发动车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