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没想到会在这个世界度过农历春节,反正对她来说没差,以前就算是过年,也没有年夜饭可吃,还是跟平常一样要出门做生意。
“完成了。”她将制作臭卤水的材料塞进两口原本用来装酒的瓮中,让它们在室温当中自然发酵,希望至少其中一个成功。
她又算了下日子,发酵的时间至少要三到四个月,就算真的成功了,说不定她已经用不着。
“到了那时,或许已经离开这里了……”庆王对她再好再体贴,她还是觉得走才是上上之策。“反正都做好了,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刘三姊正好搓着手踏进灶房,见她吃力地抱着一口瓮,连忙上前帮忙。“好重……这里头装了些什么?”
“秘密。”徐敏卖了个关子。“帮我把它们搬到地窖。”
“应该跟吃的有关吧?”刘三姊想到之前的卷饼和泡菜,不禁喷笑一声,两人走进一扇小门,有石阶可以通往地窖,那里是专门用来储存食物的地方。
她颔了下首。“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要等上好几个月才知道成不成,就怕到时有人不敢吃。”臭豆腐还被外国人评为憋气美食,有人无法接受它的臭味,可有人却是爱吃得很。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加好奇了。”刘三姊不禁随口问道。“对了,都要过年了,敏敏姑娘不回家吗?”
徐敏神情相当自然。“我没有家。”
“真是不好意思,我不该问的。”她歉然地说。
“没关系。”徐敏不以为意。
刘三姊叹了口气。“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都没有家,更别说家人了,养马场里大概有一半的人都会回去过年,还真有些冷清。”
“忙了一整年,大家确实需要休息,人少了一半,咱们的工作也轻松多了。”
徐敏打算早点睡觉,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享受。
她掩嘴笑了笑。“说得也是。”
待她们把两口瓮都抱到地窖,就在这时,李嬷嬷和几位妇人也进来灶房了。
“你们在这儿正好,就要过年了,来把地上积了一年的污垢刷干净,讨个好彩头。”
李嬷嬷一声令下,徐敏和其它人二话不说马上动了起来,挑水的挑水、刷地的刷地,花了将近一个时辰,不只地面,就连锅碗瓢盆都洗得亮晶晶,又在灶房的门上、米缸贴上春联,讨个吉利。
“总算有过年的感觉了。”廖大娘槌着腰说。
“江大婶她们都走了,廖大娘不回家过年吗?”刘三姊奇怪地问。
廖大娘脸色一黯。“儿子有了媳妇,就不要娘了,还巴不得我别回去,回去了还得看他们脸色,还不如留在这儿……”
“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感慨地说。
“敏敏姑娘,”李嬷嬷看着正在生火烧水的徐敏。“千岁派人来说了,你若不想在养马场过年,可以住在同二村村长的府上,待会儿就让铁蛋送你过去。”
徐敏婉谢庆王和她的好意。“我在哪儿过年都一样,不需要特意去叨扰人家,何况这儿正缺人手,我多少也能帮上一点忙。”住在别人家里,看着他们一家团圆、和乐融融,只会更难过。
“既然敏敏姑娘这么说,我就不勉强了。”这儿确实人手不足,这丫头又肯吃苦,愿意留下来,让李嬷嬷对她印象更好。
另一位吴大婶跟李嬷嬷认识最久,交情也最好,小声地问:“千岁今年也不打算把你接进王府过年吗?”
“千岁自然有跟我提,不过被我拒绝了。”她可不想大过年的,又因为和王妃意见不合,惹了一肚子的火。“当初决定离开王府,我就没打算再回去。”
吴大婶觉得她真是有福不会享。“再怎么说,千岁可是你带大的,王妃对你说话也得客气一点。”
“带大又如何?我不过是个奴婢,把千岁交给我,便已经是我的福气了。”李嬷嬷总是不苟言笑的表情,只有提到元礼,脸上才会多了点温柔和慈爱。
不是故意要偷听,但徐敏还是不小心听见她们的对话,这才明白庆王和李嬷嬷之间类似母子的互动,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果然连王府内的人际关系也复杂得很,不只讲究身分尊卑,还有权力高低,恐怕比电视上演的还要可怕,她不想自找苦吃,也不喜欢那种生活,所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当天晚上,大家各自回房歇息,徐敏坐在床沿,抚摸着手上的貂毛斗篷。等到积雪都融化,路面变得好走,她一定要想办法逃离这里,相信庆王很快就会忘了她,继续过他的日子。
她的心突然有些疼……
徐敏不禁深深地吸口气,好舒缓疼痛。庆王是第一个对她好的男人,就算只是为了讨好她,她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感觉,可是……离开还是最好的,她不断地说服自己相信这个选择没错。
睡吧!
明天就是除夕,李嬷嬷说要拜拜,应该会很忙的。
她吹熄烛火,缩进被窝里,再将斗篷盖在被子上头,温暖到令人生气,偏偏又少不了它。
夜更深了,一个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踏进房内,来人先将烛台搁在桌上,接着坐在床沿,看着睡得正甜的人儿。
元礼很想再多看一会儿,不过时间宝贵,不能耽搁太久,还是得把她叫醒。
“敏敏……敏敏,醒一醒……”
那个男人的声音连在梦里都要干扰她,徐敏本能地把手伸出被窝,用力挥个几下,像在赶苍蝇似的。
“敏敏……”元礼凑到她耳畔唤道。
这股酥麻的感觉太熟悉了,让徐敏猛地惊醒过来,见到在眼前放大的俊脸,一拳就打过去。
他反应也很快,马上偏头避开。“敏敏,你差点打到我!”
“我就是故意的!”她就知道这位藩王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不会再踏进“女生宿舍”一步,结果还是明知故犯,根本不把规矩放在眼底。
“这么久没看到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元礼佯叹地说。
徐敏一脸悻悻然地坐起身,将被子揽在胸前。“那么就请千岁别挑这种三更半夜来,我一定会表示欢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马上又得赶回王府了。”明天是除夕,得在家庙举行祭祖仪式,接着正月初一,大小官员都会到王府来跟他拜年,元礼光是想到那些繁琐的礼仪就头疼。“可没见到你一面,我又不放心。”
“我、我会照顾自己,千岁不用担心。”没想到庆王会为了见自己一面,连夜专程赶来,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不免又动摇了。
“我很想现在就带你回王府,可是也知道还不行,敏敏,别让我等太久……”
他伸臂搂住徐敏说。
“不要……”不要再说了!她不想陷进去。
元礼柔声地启唇。“我只是想这样抱着你,什么都不会做。”他要等到完全驯服这丫头,得到她的心甘情愿,这段日子的等待才有价值。
闻言,她不再挣扎,实际上也无法抗拒,因为这个男人的拥抱、身上传来的热气,让她全身上下的力气彷佛都被抽光,只能倚靠在他身上。
真是太可恶了!徐敏气他,不过更气自己不争气,明明是个年纪比自己小的男人,为什么会动心了呢?
“喜欢我送给你的这件斗篷吗?”元礼见她难得温驯地偎在怀中,也算是很大的进展。
徐敏恨恨地瞪他一眼。“如果我说不喜欢,那就是睁眼说瞎话。”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令人火大。
“可是看你的眼神,活像要把我大卸八块似的。”他不但毫无惧意,反而笑得相当开心。“不过你喜欢就好。”
她这才收起杀气,小声地道谢。“谢谢。”
“能得到这句谢谢就够了。”元礼又将她搂得更紧。
你对别的女人也是这样吗?徐敏好想这么问,可是一旦问了,就表示在乎,承认喜欢上他了。
不想放下感情,不想太在乎一个人,因为一旦被抛弃,会更痛不欲生。
她生来就注定是一个人,没有人可以依靠,也没有人会真心对她好,这些事不是早就知道吗?可偏偏还是渴望身边能有个人作伴……
元礼很想多待片刻,甚至不回王府,可是已经有人在催了。
“千岁,您该回去了。”李嬷嬷在帘外说道。
他叹了口气。“再等一会儿。”
李嬷嬷毫不通融地说:“不能再等了。”
“唉!”元礼不得不放开怀中的娇躯。“敏敏,等过完年再来看你。”
她差点开口挽留,只能闭紧嘴巴,默默地看着他出去。
待元礼离去,徐敏已经没有睡意了。
自己究竟是逃还是不逃呢?
正旦,也就是每年的正月初一。
庆王府——
元礼身穿冕服,坐在承运殿上,接受封地内大小官员的拜年之礼,只见他强忍着打呵欠的冲动,俯视着殿下的诸位朝臣。朝廷规定藩王不得结交地方官员,就是为了避免互相勾结,对中央集权产生莫大威胁,所以若非必要,一年当中也只有今天碰得到面。其实他也没兴趣,只是太无聊了,才会研究他们的长相,还有猜测他们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
“王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当他们接着又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柳氏行跪拜大礼,齐声说着吉祥话,元礼不禁斜觑着穿戴翟冠、大衫和霞帔的自家王妃,一点都不意外见到她两眼发光、下巴微抬、嘴角含笑,看来相当享受这份尊崇和荣耀。
如果换作是敏敏,她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想到前天夜里,她柔顺地偎在自己怀中,不再像初见面时怀着很强烈的警戒心,已经渐渐地对他敞开心扉。相信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心甘情愿的从了他,元礼真想快点回到养马场,和她一起骑着马,驰骋在草原上。
“……千岁!”
在元礼神游太虚之际,仪式已经结束,朝臣都在等着他,一旁的纪善所官员连忙出声暗示。
他回过神来,两手拍了下扶手,然后起身,柳氏跟着站了起来,频频跟藩王夫婿使着眼色。她昨天还再三叮咛,务必要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多和地方官员说几句话,笼络他们的心,对将来绝对会有帮助的。
元礼朝众人拱了下手。“本藩也祝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多谢千岁!”朝臣们朝他回礼。
不知是没有看到柳氏不断投来的眼神,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元礼不想再多待片刻,转身就退殿了。
“送千岁!”
柳氏表情既惊且怒,只能赶紧跟在后面。“千岁!”
恍若未闻般,他继续迈开步伐。
“千岁不该就这么走了,好歹也要赏赐一杯水酒,若能与他们把酒言欢更好。”柳氏气得脸蛋都扭曲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自家王妃,语带嘲讽。“与他们把酒言欢之后呢?”
“自然是想办法拉拢,让他们将来在皇位继承上支持千岁,更能够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她压低嗓音,免得让王府属官听见了。
元礼讽笑一声,还以为柳家把她教得很好,看来他们忘了教她一旦野心太大,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你可知这么做,万一传回京城,传到父皇的耳里,他心里会怎么想?这谋反之罪,我可是担不起。”
“可是……”柳氏就是不甘心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袍袖一挥。“只管当好你的王妃就够了!”
该尽的义务都尽了,此刻的元礼只想快点换掉这一身沉重的束缚,于是大步踏出门口,坐上马,回到前寝宫。
“我要更衣!”
马福等奴才急急忙忙地围上去伺候,接着捧了常服上前,就要帮元礼换上,却被他斥责,要他们取平常外出穿的袍服过来。
等元礼穿戴妥当,抓了件斗篷就往外走,却遇上长史刘墉。
“今天可是初一,千岁还要出门?”
元礼披上斗篷。“安乐县的养马场派人送信过来,说有马匹染上怪病,我打算过去瞧一瞧。”他可是有正当的理由。
“下官还以为千岁急着去看“敏敏姑娘”。”刘墉出其不意地说。
“看固然要去看,不过还是马的健康最重要。”元礼不疾不徐地回道。他知道敏敏的事瞒不了太久,就不知有几个眼线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恐怕每座养马场都有。
刘墉跟在身后,似乎打算追根究柢。“千岁有中意的女子,这是好事一桩,得尽快安排她住进王府来,毕竟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家不适合在养马场工作,就不知她是哪一户人家的闺女?”经过多方调查,似乎没有一个人清楚这位“敏敏姑娘”的来历,只知很得庆王的宠爱。
“不急!”他故作轻佻地笑了笑。“女人嘛……若是太容易到手,那就未免令人失望,总要先吊吊她们的胃口,以后才会乖乖听话,至于她是哪一户人家的闺女,那并不重要,等收服了她的心再问也不迟。”
“下官明白。”刘墉只好暂时作罢。
元礼这么说自然是缓兵之计,除了不想让人破坏他好不容易和那丫头建立起来的关系,导致前功尽弃之外,最重要的是并不信任这位长史,暂时不想打草惊蛇,让对方知道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
就这样,在鲁俊等护卫的随行之下,他直奔位在安乐县的养马场,打算解决问题之后再去探望徐敏。
只是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一个月。
正月初六——
过完年,养马场的工人也陆陆续续的回来,这里就跟往常一样忙碌。
午时左右,天上飘着细雪,徐敏拉拢身上的斗篷,正打算出门,碰巧江大婶也从隔壁的茅草屋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敏敏姑娘又要去马厩了?”这儿的人都知道千岁送她一匹小马,而且徐敏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看它。
“是。”她也跟着寒暄几句。“江大婶这次回家过年,家人一切都好吧?”
江大婶笑魅了眼。“都好!都好!”
“那就好,我先走一步了。”徐敏不太习惯跟别人东家长西家短,就忙着去办自己的事。
“敏敏姑娘……”江大婶突然拉住她,然后左看右看,确定四周都没有人,才神秘兮兮地开口。“有件事我不知该问不该问?”
徐敏见她摆明了很想问,就顺着对方的话回道:“江大婶尽管问就是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次回咱们同三村过年,才知道我那嫁进门五年的媳妇儿居然有喜了,这可是头胎,还是家里的长孙,可把我乐得连作梦也会笑……”
你只是想炫耀吧!徐敏唇畔挂着笑,实际上是抽搐地忖道。
“真是恭喜了!”她还是顺便跟对方道贺。
“谢谢!”江大婶一脸喜上眉梢,不过幸好很快地想到把话题扯远了。“哎呀!瞧我说到哪儿去了,我不是要和敏敏姑娘说这件事。后来我就带我那儿媳妇去村子里一间小土地公庙求平安,结果遇到了一个男人,应该是大户人家里头的奴才,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差不多这么高……皮肤又白又嫩,生得十分标致,嗓音又细细软软的,说是他们家的六小姐,因为逃家,家人非常担心,正到处在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