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要去百味珍,绦月十分欢喜,一路上藏不住兴奋地说个不停。
来到铺子前,绦月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在店里忙着的陆安福跟甘氏见她来,立刻上前恭迎。
“福晋今儿得空?”陆安福恭谨地问道。
“是呀,从香山回来,绕过来买点饼。”她说话的同时,允肃从马车下下来了。
陆安福、甘氏、店里的伙计跟客人一见到他,全都瞪大着眼睛不说话。
他们的反应,绦月习以为常,允肃也有点麻痹了。
“草、草民参见肃亲王。”陆安福率着妻子及伙计们就要行跪礼。
“别。”绦月阻止了他们,“不必了。”
她吩咐着伙计帮她打包了几十份糕饼后,问道:“陆老夫人呢?不在?”
陆安福神情微沉,“福晋,草民的娘病了。”
绦月紧张地追问:“病了?什么病?怎么病的?”
“几天了。”陆安福面带忧色,“一开始是小风寒,后来高烧不退又没日没夜的咳,如今虚弱得无法下榻。”
“没请大夫吗?”绦月着急地又间。
“请了。”一旁的甘氏连忙说道:“大夫也开了药,可不见起效。”
“不见起效?那……”忧心母亲的病情,绦月急得都快哭了,“她现在呢?”
“在后面休息。”陆安福说。
“我想看看她,行吗?”她问。
“当然行,娘见了福晋一定非常欢喜,说不准病就好了。”
于是,陆安福领着绦月跟允肃以及苏克哈、喜福跟春寿一行五人,进到了后院。
绦月对这儿一点都不陌生,因为她是在这宅院里长大的。
她脚步很急,甚至超越了领路的陆安福,先一步上了廊,来到陆老夫人的房门前。
陆安福敲门,前来应门的是丫鬟冬梅,见外面好几个人,冬梅吓了一跳。
“老夫人醒着吗?”他问。
“刚睡。”冬梅说。
绦月一听,立刻与道:“我进去便行,别吵了她。”
“我陪你。”允肃轻拉着她的手,因为她已经飞也似的想冲进房里。
两人轻手轻脚的进到房里,绦月挣脱他的奈握,心急如焚的走到床边,看着病容憔悴的娘亲,她心痛如绞。
她多希望能为娘亲做点什么,可她现在不是陆安满了,很多事,她不能做也不能说。
娘,女儿不孝……她心想着,担心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
这一切,允肃看在眼里都明白,他走到门前,轻轻打开房门,以眼神唤来苏克哈,在苏克哈耳边交代了两句话,苏克哈点点头,立刻转身离开。
他回到房里,轻抚着绦月的背,“别担心。”
绦月抬起泪湿的眼帘,像是要说什么,又语难成句。
两人就这么守在陆老夫人床边,直到陆老夫人突然咳了起来。
绦月心头一紧,急忙上前拍抚着她的胸口,一时忘备地喊道:“娘……”话一出口,她自己吓了好大一跳,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允肃,就担心被他听见,可是见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疑惑,她这才放下心来。“陆老夫人,要喝点水吗?”
陆老夫人虚弱的睁开眼睛,看见她,既惊且喜,“福晋?”
“听说您病了,我特地来看看您。”她说。
“老身何德何能,劳得福晋忧心。”陆老夫人说着,注意到一旁的允肃,看见他脸上的伤疤,她只是微微一怔,眼底却没有一丝的惊畏或同情。“这位一定是王爷吧?”
“陆老夫人,本王正是允肃。”他说。
“老身体弱,卧床难起,还请王爷见谅。”
“老夫人客气了。”允肃淡淡一笑,迳自去桌边倒了一杯水过来,递到绦月手里。
绦月扶起陆老夫人,亲自伺候着她喝了几口水。
陆老夫人的眼底满是感激,“福晋,劳你亲自伺候老身,真是罪过。”
“老夫人别这么说,我、我……”
“老夫人,”允肃接了话,“绦月的亲额娘在她出生时就过世,在家又不得怜宠,所以她一直把你当是亲生娘亲一样。”
陆老夫人一听,难掩激动,“老身哪有这个福分?”
“老夫人的闺女跟绦月的额娘都已不在人世,你们何不将彼此视如母女?”他提议着。
“这……”陆老夫人有点不知所措,“老身只是寻常百姓,岂敢高攀?”
“老夫人言重,人与人讲的是缘分,不是贫富贵贱。”允肃说着,轻轻的碰了绦月身后一下,“绦月,你说好吗?”
绦月有点反应不过来,慌乱地道:“好……好啊。”
她狐疑的看着允肃,心里有好多疑问,允肃贵为皇族,居然愿意让她认一个汉人妇女为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外面传来苏克哈的声音——
“王爷,萧太医来了。”
绦月一脸惊疑,“萧太医?”
允肃笑视着她,“进来吧。”
苏克哈领着萧太医进到房里,萧太医向两人行了个礼。
“萧太医,有劳你了。”允肃说道:“给这位老夫人号个脉吧。”
萧太医点了点头,走到床边,替还怔愣着的陆老夫人问脉,号完了脉,他开了几帖药方交给冬梅,又交代了一些注意的地方后,便向肃亲王和福晋行礼告辞了。
而绦月又陪着陆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直到陆老夫人累了睡着了,她才和允肃离开陆家。
能劳动太医院的太医到家里来为母亲看诊,陆安福跟甘氏都觉得十分荣耀,允肃跟绦月要离开时,两夫妻跟前跟后的鞠躬答谢,还目送着王府的马车离去。
回程的马车上,绦月迫不及待的问:“你为何这么做?”
“你不希望我这么做吗?”允肃笑着反问。
“当然不是,只是……”她不解地道:“说到底,你没有理由这么做。”
“本王这么做,只因为……”他直视着她,温和地道:“她是你的娘亲。”
绦月瞪圆了眼,难以置信的瞅着他,“你……”
允肃眼神温柔,唇角一勾,“我知道你跟哈萨剌婆婆的秘密了。”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前不久,哈萨剌婆婆来找我,跟我说了你的事。”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她说,真正的绦月已经服毒自尽,而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当时目睹我杀了萨满巫师而吓到噎死的百味珍小姐陆安满。”
“王、王爷……”她吓得抽回手。
允肃再次将她的手握住,且抓得更紧更牢。“若是以前,我决计不信,但现在,我信。”
“王爷,我、我……”他知道她不是绦月了,他会因为她只是一条宿在绦月身上的魂魄而觉得她可怕吗?
“一切都是阴错阳差,却也是天意造就。”他爱怜地凝视着她,“那名萨满巫师本是哈萨剌婆婆的徒孙,却受到康亲王的收买而对皇子施咒,她原本想自清门户,却晚了我一步。”
绦月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茫然无措的看着他。
“哈萨剌婆婆追到她的徒孙时,我已斩下他的头,而你……也刚好目睹了一切。”他续道:“你被糕饼噎着时,我本想救你,可察觉有人靠近,为免误事,只好弃你不顾,但我十分歉疚,所以派人打听你的身分……”
这些事她都知道,因为哈萨剌婆婆早就告诉了她,可她没想到哈萨剌婆婆却将事情告诉了他。
“当时我察觉到的人就是哈萨剌婆婆,在我离开后,她对断气的你施了咒术,让你得以重生附身在刚死的年轻男女或孩子身上,没想到你竟宿了绦月的身,最终嫁给将你吓死的我……”允肃笑叹了一口气,轻抚着她的脸颊,“这一切都是天老爷的安排,都是缘分牵引,妙不可言。”
绦月疑怯地看着他,“你……你不觉得可怕?”
“为什么怕?”
“我不是真正的绦月,而是寄居在她身上的……”
“不管你是绦月还是安满,都是我允肃的妻。”他打断了她,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轻吻。
一股暖流自她额头处扩散开来,慢慢地流向她的四肢百骸,她激动又感动的望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温柔又深情地续道:“你是天老爷送给我的大礼。”
“允肃……”
“是你让冷清的王府有了欢声笑语,是你让我这犹如行尸般的人有了生气,是你让我面对了自己的伤口,是你……改变了我的人生。”他这番话字字真心,句句肺腑。
听着他这些话,再迎上他深情坚定的眸子,绦月泪流不止,却面带灿笑。
六年后,王府井大街。
王府井大街这名字是由明代开始的,一是因为有十个王府聚集在此,二是有水井,故得其名;清朝后,王府废去,渐渐的商店林立。
最近,王府井大街上有家五间门面的糕饼铺子开张了,那正是百味珍的分号。
新店开张,店前挂满各色灯笼及彩带,布置得十分热闹,因为开张优惠之故,铺子前门庭若市,客似云来,喧闹得像是庙会节庆般。
这店,是由允肃幕后出资,绦月一手包办而成。
这六年间,绦月的肚子可不得闲,孩子一个一个的生,为允肃生下两男两女,凑了两个好字。
允肃就她一个福晋,没有侧福晋,更没有宠妾,夫妻俩感情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绦月忙着生孩子奶孩子的同时,也没放弃她最喜欢的甜品糕点,她持续研发新品顶,也无私为百味珍付出,帮助兄嫂振兴家业。
因为百味珍的生意实在太好,于是她决定再开一家分号,跟陆安福及陆老夫人商量后,他们亦无异议,当然,也获得允肃这大金主的支持跟支援。
王府井大街上的百味珍分号,就这么顺当的开张了。
她没从百味珍总店带走任何人,而是自己培养了一批新的师傅跟伙计,自己隐身幕后,她毕竟是肃亲王福晋,不好抛头露面做买卖。
开幕这天,她躲在店后看着前头人头攒动的景象,心里狂喜不已。
“福晋,真的是人山人海呢!”喜福在一旁也兴奋极了。
“是呀,超出预期。”
“看来王爷不会血本无归了。”喜福打趣道。
绦月转头瞥了她一眼,得意地道:“我可是个福星,做什么都包赚不赔的。”
喜福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笑道:“那福晋要多摸摸奴婢这肚子,看奴婢的娃儿能不能沾一点福晋的福气。”
涤月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放心吧,他生在肃亲王府,肯定福气满满。”
两年前,由绦月做主,让早就互有情愫的喜福跟春寿两人成了亲,如今喜福已怀胎八个月,肚子大得像要爆了似的。
“福晋,”喜福看着她,眼底满是感激,“您真是咱们王府的福星,您的出现改变了大家的命运。”
“瞧你,把我说得跟菩萨似的。”绦月不由得好笑。
“是真的。”喜福举手做发誓状,“奴婢绝不是在给福晋灌迷汤,福晋还没进王府前,王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大家都看着,可如今,王爷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又得满朝文武的爱戴敬重,这全是福晋的功劳。”
“他受爱戴敬重,怎会是我的功劳?”
“要不是福晋,王爷是走不出王府的。”喜福说道:“王爷把自己关在王府里,不接受别人,也不接受自己,看着他,大家日子都过得闷,没人敢笑……”
“好个喜福。”
突然,允肃的声音传来,吓得喜福整个人一跣。
不知何时,允肃自店后进来,听见了喜福最后的这几句话。
“本王不在,净说本王的不是。”允肃故作严肃地道,“本王害你们日子闷了?”
“王爷,奴婢……奴婢该死。”喜福怯慑地低着头。
绦月见了,蹙眉一笑,语带责怪地道:“好了,别吓她,她都八个月了。”
允肃这才挑眉一笑,眉间的冷肃一扫而空。“本王就不能跟她开开玩笑吗?”
闻言,喜福抬起脸,疑惑地道:“王爷是闹着奴婢玩的吗?”
“就算不是,你的好福晋也会护着你。”允肃故意装出一副吃味的模样,“现在咱们王府,还有谁管本王说什么吗?你们不一个个都让福晋收买了?”
喜福一听,尴尬的笑了。
“说什么收买?我这是以德服人。”绦月不以为然。
“好个以德服人。”允肃毫不在意喜福在场,轻捏了她鼻尖一下,“那你以什么服本王?”
绦月俏皮地道:“这事不好讲。”
喜福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掩嘴偷笑。王爷福晋如此恩爱,那也是下人的福气,主子心情好,下人就有好日子过;主子心情坏,下人就等着遭殃。
“生意真不错。”允肃看着前头忙得跟打仗似的,脸上浮现笑意,“看来本王这银子不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绦月故作愠恼地道:“原来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本王的银子可是劳心劳力才获得的,担心也是必然。”他开玩笑地回道。
“放心吧。”绦月拍拍胸脯,“肯定让你连本带利的拿回来。”
允肃笑睇着她,“好福晋,你应该知道本王是闹着你玩的吧?”
她挑挑眉头,不语。
“就算你赔光了本王的老本,本王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允肃说着,轻轻的揽着她的肩膀,“因为本王拥有你,就已胜过金山银山。”
这话够甜了,尤其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绦月忍不住喜上眉梢,“你嘴巴都快招蚂蚁了,这么甜。”
“谁让你每天喂本王吃那么多甜品糕点。”他摸着自己的腰,“瞧,本王都让你给养胖了。”
“王爷几时学得如此油嘴滑舌的?”她揶揄道。
“字字真心,句句肺腑。”他说。
这时,绦月往后一瞄,发现喜福不知何时已识趣的退下了,她一笑,“瞧,喜福都让你腻得逃走了。”
允肃见喜福不在,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不放。
她先是一愣,然后羞赧地道:“这是干么?”
“绦月,”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温柔地道:“每当我看着你,总要忍不住感谢天老爷。”
迎上他真挚的目光,她的心一热。
“喜福说的一点都没错,从前的允肃没有生气,只能活在黑暗之中,我不会笑也笑不出来,以致于所有的人都不敢在我面前笑,我让他们觉得笑是一种罪恶。”
“允肃……”
“但是你来了。”他深深注视着她,“你的出现像是红日,带来了生气跟光亮,所有人都因为你而得到救赎,若不是你,没有今时今日的允肃。”
绦月目光坚定温柔地凝视着他,“我的生命何尝不是因为你而有了改变?”
允肃眉心一沉,“我……害死了你。”
她摇摇头,“不,是你让我有了重生的机会。”
他一脸困惑不解。
“当我是陆安满时,因为爱吃,身形丰腴,早就过了嫁人的年纪还是乏人问律。”往事不堪回首,让绦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当时兄嫂对我有所顾忌,急着将我嫁出去,还不准我吃,你知道那对我来说犹如不人道的十大酷刑吗?”
这事让她说得像是笑话,惹得允肃忍不住一笑。
“别笑,我说真格的。”她秀眉一皱,气鼓鼓的,“我要继续是陆安满,最后必定落得被逼嫁的下场,现在想想,幸好你把我吓死了。”
他又被她逗笑了。
绦月愠恼得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准笑,我可认真的。”
“好,不笑。”他强忍着想笑的冲动,继续听她吐苦水。
“嫁进王府后,霸道的你准我吃,准我做,还准我三天两头的跑回家去串门子,因为有了肃亲王福晋的身分加持,兄嫂对我毕恭毕敬,也不敢再偷工减料,砸掉百味珍的招牌,还有,我娘可以请得太医为她看病。
“还有呢?”他问。
“还有,我嫁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丈夫,生了四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听起来,我把你吓死还真对了。”他蹙眉一笑。
“是呀。”她伸出双手环着他的腰,抬头笑视着他,“你知道最棒的是什么吗?”
允肃摇摇头,问道:“是什么?”
“就是宿了个怎么生、怎么吃都不会胖的身子呀!”说着,绦月自顾自的哈哈大笑。
吃不胖对一个吃货来说,那肯定是天老爷给的最大恩典了。
允肃被她逗乐了,也跟着朗声大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