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这封简简单单只有十七个字的信,康亲王的神情变得凝肃阴沉。
他一见便知这是谁给他送来的信,除了常善,别无他人。
原本他盘算着让常善扛起所有的罪责,也以为皇上跟允肃会循旧例,以处置阿齐图的方式收了常善的命,他甚至已经假造了一些信件及文件交给檀花,让她在常善正法后呈给皇上,没想到允肃竟让常善跑了。
皇上颁布了禁止令,整座京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只准进,不准出,摆明了不逮捕常善不开城,除非拥有官府核发的路引,否则常善绝对是插翅难飞。
常善求生,他料准常善不会与他玉石俱焚,再说,常善也未必料到此事与他有关。
常善想离开京城,唯一的希望便是他,也因此他早就猜到常善迟早会找上他。
废三厂,指的便是琉璃厂里已经荒废停工的第三窑厂。
明初兴建紫禁城时,因需要大重的琉璃瓦,故设置琉璃宫场,后来工场废弃,工人却没迁徙,到了明末清初便形成有名的旧货古玩市场。
清初,朝廷将灯市迁移至此,引来更多人潮,在《帝京岁时纪胜》一书中曾有记载,“每于新正月旦至十六日,百货云集,灯屏琉璃,万盏棚悬,玉轴牙签,千门联络,图书充栋,宝玩填街……”由此便可看出琉璃厂系荣盛况。
而废三厂入了夜便人迹罕见,常善约他在此处见面,自以为安全,却不知死期将至。
如今事已败露,为了安全脱身,他必须抓个替死鬼,而常善无疑是最佳人选。
今晚,他会手刃常善,演个大义灭亲的戏码,让自己从一个可能的逆贼,摇身一变成为血刃逆贼的功臣!
子夜时分,康亲王准时来到废三厂,里头没有半点光亮,只有幽微的月色映照在那些荒废破碎的瓦窑及堆叠的瓦片上。
他没看见半个人影,心想常善必定已经到了,只是担心他遭人跟踪或是带了别人而不现身。
“常善,你出来吧,就我一个人。”
他说完不久,便见一处堆得比人高的破旧瓦片堆后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逃亡多日的永城郡王常善。
常善样子狼狈,满脸胡碴,不见往日风辨,他东张西望,神情紧张而戒备。
“放心吧,没别人了。”康亲王说:“你好歹是檀花的丈夫,是本王的甥女婿,本王岂会害你?”
常善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你还当我是甥女婿吗?檀花心里还有我这个丈夫吗?”
“何出此言?”康亲王故作糊涂。
“你以为我不知道檀花为何突然称病逃回娘家吗?”常善气恨地道:“难道不是你暗中指使的?”
“绝无此事。”康亲王哪里会承认自己干了什么事。
“你当真以为我是个蠢蛋?”常善哼道,“跟在你身边那么久,我还不知道你这只老狐狸安着什么心?”
“常善,你当真误会了。”
“我才没有误会!”常善怒视着他,“刺杀允肃妻子的凶嫌是你指使的吧?你要他行凶后逃向郡王府,便是要将此事推到我身上以诬陷我,不是吗?”
见他情绪激动,康亲王的姿态更是柔软,“常善,你真的误会本王了,你虽只是本王的甥女婿,可本王一直拿你当亲儿看,见你遭到皇榜通缉,本王不知有多担忧……”
常善毫不领情,不客气地打断道:“兔死狗烹,这道理千古不变。”
“本王哪里当你是狗了?”康亲王一叹,“别说我,你可知道檀花有多担心你的安危?这几日她都以泪洗面,那憔悴的样子多令人不忍。”
常善不屑地冷哼道:“她是很不得我死吧!”
“不不不,绝不。”康亲王好声好气地劝着,“本王出门前,檀花还一直求本王无论如何都要救你呢。”
常善听了,陷入沉默,若有所思。
见他情绪稍稍平复,康亲王续道:“常善,眼前你只能先冷静下来,好好想个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常善懊恼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只要你给我足够盘缠封口,助我逃出京城,我便隐姓埋名,永不返京。”
“说什么话呢,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暂时送离京城的。”康亲王拍拍他的肩,“等过了两、三年,风头过去了,你还是可以偷偷返京的,放心吧,届时本王一定会想办法安顿你的。”
常善半信半疑地附着他。
“常善,你先走吧,三日后同时同地等我,我一定会帮你弄到路引的。”康亲王信誓旦旦地道。
常善沉吟须臾,“好吧,我现在也没人可信,三日后此地再见,若你不到,我就把你的事都抖出来。”说完,他车转身子,迈步便要离去。
他一背过身,原本脸上带着笑意的康亲王目光一凝,神情一沉,眼底迸射出杀意。
他自腰间抽出一柄短刀,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扳住他的肩膀,一手执刀往他腰后一刺。
“啊!”常善痛得哀叫一声,往前扑倒在地,他腾过身,惊怒的看着康亲王。
“你……你居然……”
康亲王手上握着亮晃晃的刀,阴沉一笑,“只有死人才能永远沉默,本王留你不得。”
“果然一切都是你的诡计!”常善愤恨地道。
“要怪,就怪你自己没出息。”康亲王不屑地道,“死了个阿齐图你就吓坏了,怎能成就大事?”
“你……你会有报应的。”常善咒骂着他。
康亲王哈哈大笑,“杀了你这个逆贼,本王在皇上面前可是个大功臣,哪来的什么报应?你乖乖受死,当本王的垫脚石吧。”说罢,他大步逼近,一把揪住常善的衣领,要给他致命的一刀。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哪来的一块破瓦片不偏不倚的击中了康亲王的手,那瓦片的锐角伤了他的手指,教他疼得手指一松,短刀落地。
康亲王还没反应过来,四周突然亮了起来,出现二、三十名士兵,他一时慌了手脚。
常善乘隙起,踉跄的跑向那些士兵。
一名身着暗绣行龙云海黑袍的男人自士兵后头走了出来,当他行到光亮处,康亲王不禁一震,直指着他,犹如见鬼一般,“老十六?”
早已带着前锋营弟兄在此埋伏的允肃,亲眼看见康亲王欲杀常善灭口,也亲耳听见他承认犯行,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他狡辩。
“康亲王,你结党营私,意欲谋反在先,如今又为灭口脱罪,欲杀害永城郡王,罪证确凿,难逃王法制裁。”
“好个老十六……”康亲王哼笑一记,瞪着常善,“你这兔崽子,还真出卖了本王。”
常善不以为然地道:“你不仁,我不义。”
“康亲王,你贵为亲王,咱们又是兄弟一场,我自会给你礼遇。”允肃神情冷肃地道,“你乖乖束手就擒,不劳我用强了。”
“天要灭本王啊!”眼见大势已去,逃无可逃,辩无可辩,康亲王京叹一声,乖乖就逮。
康亲王遭捕,其党羽也一网成擒,依其罪责轻重各有处置。
皇上念在兄弟一场,不愿世人以为天家无情,并未夺去康亲王之性命,只是夺其爵,废其皇籍,没收其府邸资产,遣散王府上下两百一十八人,尔后将其圈禁宗人府三十年。
至于永城郡王常善虽有助康亲王谋反之心,但因其知错能改,又戴罪立功,皇上未夺其位,但减其俸禄。
常善得以在此事件中全身而退,自是感念皇恩浩荡,从此变得低调收敛。
在此同时,绿雪已为常善生下一子,并已回到塔格尔府里生活。
檀花自舅父康亲王遭逮并圈禁宗人府后,多次表示要回到郡王府,可常善不肯接受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她,甚至起心动念想休了她,想改娶为他生下子嗣的绦雪进门。
这两个月来,常善几乎每天往塔格尔府跑,不为别的,就为那千万期盼的儿子。
这天,他来到塔格尔府,手抱着两个月大、白白胖胖的儿子,脸上满是有子万事足的笑意。
一旁,塔格尔、正库伦跟绦雪都看着他,一家三口子你看我我看你,像在盘箪着什么。
“我说郡王爷……”塔格尔终于开口,“这孩子也两个月大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常善微顿,“你是说……”
“郡王爷,”一心想着要让女儿嫁进郡王府的正库伦迫不及待地道:“难道你不打算给绦雪母子俩一个名分吗?”
常善一听,面露难色。
“王爷,我都替你生下儿子了,难不成你还不打算将我接到郡王府去?”绦雪说得一脸哀怨。
常善眉头一蹙,神情更为苦恼,“本王当然想,也打算给檀花下休书,只是……”
听到他说要给檀花下休书,绦雪脸上有藏不住的欢喜,急切的问道,“只是什么?”
她本想若能做个侧福晋也算不坏,没想到常善其实想休了檀花,若他休了檀花,那么生下儿子的她铁定能是个郡王福晋了。
“你别忘了……”常善提醒道,“你已经嫁给肃亲王了。”
“我哪里嫁给肃亲王了,嫁给他的是……”绦雪陡地一震,猛然明白了,她的表情一沉,沮丧又懊悔。
“你们可知道在那宗人府的玉牒上,绦雪已是肃亲王福晋?”常善说着,不禁一叹。
宗人府掌管皇族属籍、修辑玉牒,奠昭穆,序爵禄,丽派别,申教诫,议赏罚,并承陵庙祀事,虽然嫁进肃亲王府的是绦月,可绦月是顶替绦雪,登录在玉牒上的名字亦是绦雪,而非绦月。
“那该怎么办?难道我跟儿子就只能偷偷摸摸过一辈子吗?”说完,绦雪忍不住掩面痛哭。
塔格尔看着,心烦的皱起眉头,“女儿,你别哭,阿玛再想想法子。”
“还有什么法子可想?难道去告诉皇上吗?这是欺君的死罪啊!”绦雪懊恼的哭叫着。
“这也不一定……”塔格尔思忖了一下,“绦月如今深得肃亲王的心,说不定由她出面,事情能有……”
“阿玛,她若说了,也是欺君死罪,你认为她会说吗?”绦雪越说越是激动,越说越是气恼,任性地一把抢过常善怀中的娃儿,“我看我带着儿子去死好了!”
“唉呀!”常善急忙阻止她,“你说这是什么傻话,事情一定有解,只是……”
“只是什么?”绦雪没好气的冲着他骂,“你这没出息的男人!”
常善沉声道:“够了,别闹了。”要不是看在她为他生了儿子的分上,他能容得了她这样闹?
眼尖的正库伦一眼便觑出常善动气了,一把拉着女儿哄道:“女儿啊,给郡王爷一点时间吧,乖,别闹了。”
绦雪看了额娘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抱着儿子坐下。
突然,一名下人急急忙忙来禀报,“大人、郡王爷,皇上派快马送来口谕,要两位速速进宫。”
两人一惊,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