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觉得奇怪他为什么没有多问她要去哪里,又是去做什么,毕竟他派了苏克哈跟着,她的一举一动他自然会知晓,而且她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不想隐瞒他,免得他又胡思乱想,但她势必得努力克制情绪,免得真被看出破绽。
见肃亲王府的福晋再次大驾光临,陆安福跟甘氏此番是如临大敌,十分谨慎且恭敬。
“福晋,在您上次教训草民之后,草民已痛改前非,完全遵循亡妹所坚持的工序及用料制作糕饼。”陆安福说着,呈上了刚蒸好不久的芋荷糕,“福晋,您给尝尝。”
绦月拈起一块芋荷糕,嚼了几口,果然恢复了往日的风味,她欣然道:“太好了,你们要继续坚持下去,扛住百味珍这块招牌。”
“草民遵命。”陆安福跟甘氏弯腰一欠,毕恭毕敬。
这时,陆老夫人由下人换扶着从后面走了出来,看见她,先是一愣,旋即恭敬地一欠,“福晋。”
见到娘亲,绦月的心情还是激动,但她极力忍着,问道:“老夫人,近来可好?”
陆老夫人蹙眉苦笑,“托福晋的福,老身尚好。”
“老夫人务必要保重身子。”绦月说着,眼眶又是一热。
看她如此诚挚关怀着自家老母亲,陆安福跟甘氏都觉得疑惑,可也不好多问什么。
“福晋,老身今天煮了一些豆汁跟酸梅汤,若福晋不嫌弃,可愿入内接受老身的款待?”陆老夫人深怕冒犯,语带试探。
绦月一听,立刻答应。
“福晋?”苏克哈似觉得不妥,立刻出声提醒。
绦月看了苏克哈一眼,“没事的。”
苏克哈尽管感到疑虑,也只能依着福晋的意思。
就这样,陆老夫人将她迎入后面的花厅,热情款待。
虽不能与娘亲相认,但能像以往这样一起吃吃喝喝,谈天说地,绦月不知道有多开心。
也许是母女连心,尽管不知道眼前的绦月就是陆安满重生,陆老夫人竟也因她的出现而抚慰了丧女伤痛的心。
“福晋,老身不敢冒犯,但有一事不得不说……”陆老夫人说道:“福晋的样子虽与我那短命的闺女天差地别,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着您,我就忍不住联想起我那可怜的孩子……”提及女儿,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绦月心头一紧,握住她的手,也红了眼眶,“老夫人切莫因伤心而伤了身子,相信陆家小姐在天有灵见您如此伤痛,也会不舍难过。”
“都怪我……”陆者夫人相当懊悔,“都怪我不让她吃,她才会偷偷躲起来吃东西,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居然、居然会噎死……”说着,她哭得更伤心了。
绦月揽着她的肩,心里也是极为难受。
要是她没噎死,娘亲不会这么悲伤自责,可要是她没噎死,她这辈子也不可能跟允肃碰上,并嫁给了他。
“老夫人别自责,我想,令千金一定是到一个很好的地方去了。”绦月安慰道。
陆老夫人微顿,“很好的地方?”
“嗯。”她温柔一笑,“老天爷自有安排,或许无法尽如人意,但绝对有其道理,您就别再伤心了。”
“福晋,听着您这些话,我的心宣慰多了。”陆老夫人以疼爱的眼神看着她。
绦月拍抚着她的背,“老夫人若不嫌弃,就将我当作你的女儿吧。”
闻言,陆者夫人陡地一震,一旁的苏克哈、喜福跟春寿也吓了一跳。
“这、这……老身岂敢?”陆老夫人有点惊慌失措。
绦月握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目光温柔且真挚,“没有什么敢不敢、冒不冒犯的,我说了就算。”
陆老夫人难以置信又喜出望外,眼底闪烁着泪光,感激又感动的凝视着她,再多言语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激动及狂喜。
回府后,苏克哈立刻向自家王爷禀报今日在百味珍发生的事。
允肃听了之后,甚感疑惑,这实在太不合乎常理了。
“苏克哈,派几个面生的人监视着百味珍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若有可疑之处,立刻向我禀报。”
苏克哈眉心一拧,“王爷怀疑……”
“本王也不知道该怀疑什么,但凡事不能轻忽。”他说。
其实自他发现嫁给他的人极可能不是绦雪后,他便派出探子多管齐下的查探塔格尔,相信不日便能有所斩获。
这时,下人通传福晋来了,允肃便要苏克哈先行告退。
苏克哈答应一声,迅速离开了。
在门口与苏克哈打到照面,绦月进屋走到允肃身边时,忍不住娇嗔了他一眼,他方才肯定又在听苏克哈报告她的行踪了。
允肃蹙眉一笑,将她揽进怀中,“我说了,不是监视,是关心,为了你的安全,我得知道你去哪里、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
“我不会乱跑。”她说。
“我知道你又去了百味珍,苏克哈说你接受了陆老夫人的款待,还让丧女的老夫人视你如女?”
她顿了一下,呐呐地应了一声,“嗯。”
“为什么?”他直视着她,问道:“你出府去,不念着你额娘,却跑到一个汉人家去认别人做娘?”
“我……我同情她。”
“你与她素不相识,就算同情,也未免太过。”他试着想从她口中套出什么。
“我……”她轻咬下唇,迎上他那带着疑窦的目光,担心自己会露出马脚,不由得心跳加速,突然,她灵光乍现,心生一计。“其实……我是为了你。”
允肃不解的反问:“为了我?”
绦月点点头,说得煞有其事,“你说过每个月两订百味珍的糕饼是为了弥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想弥补陆家,但我也希望能替你分一些忧。”
她这回答无懈可击,而且充分的显示了她的体贴及良善,她也觉得自己好厉害,真聪明。
“我对陆老夫人好,她便能稍稍忘却丧女之痛。”她笑视着他,“这不也是一种弥补吗?”
允肃蹙眉笑叹,“原来如此,本王知道了。”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这是一种弥补,而且是最直接的弥补。
“那……”绦月勾抱着他的颈子,娇憨可人地瞅着他,“往后我可以常常去弥补陆老夫人吗?”
他眉梢一挑,“多常?”
“一个月……十次?”她试探地问。
他摇头,“太多。”
“九次?”
他继续摇头。
“八次?”
他不作声。
“七次?”她秀眉一拧,“还不行?”
“三次。”他说。
她不满的着嘴,“三次?那么少?”
他轻捏她的鼻尖,“别忘了你的身分,堂堂肃亲王福晋隔三差五就往那儿跑,像什么话?再说,你身分不同,亦有安全之虑,别给我添乱。”
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可一个月才三次实在太少了,她还想讨价还价,“不能再多一次吗?”
“再说就没了。”允肃敛起表情,严正地道。
“好好好,三次就三次。”有总比没有好,她想,他对她已经够放任了。
***
绦月每天有很长的时间都待在厨房,她手艺佳,性情和善,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喜欢这位待人和气、不端架子的福晋。
玉春嬷嬷还说,别说是人,就连王府养的狗都爱她。
因为她的存在,从前死气沉沉的王府,如今经常是欢声震天,笑语绕梁。
现在绦月每个月可去百味珍三趟,于是她开始致力研发新口味的糕点,只要试成,便会将成品跟食谱交给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总觉得自己失去一个女儿,却又得到一个女儿。
她们虽然身形不同,样子不同,却有着相同的性情、兴趣及专长,有时看着她,陆老夫人会感到困惑及混淆,可也因为有了她,陆老夫人渐渐走出丧女之恸,脸上慢慢有了笑容。
此同时允肃漱出的探子也回报了消息,所以这一夜二更天,领有通行令牌的允肃,由着前锋营的副都统岳琪带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养心殿。
他每次入宫,为避人耳目,都是如此。
来到御书房,皇上已在那儿候着他。
“臣参见皇上。”他下跪行君臣之礼。
皇上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都跟你说几次了,这儿就只有你跟朕,咱俩是兄弟,兄弟不必行此大礼,快起。”
“臣弟遵命。”允肃拱手一揖,然后起身。
皇上若有所思地睇着他,然后深深一笑。“老十六,你变了。”
他微怔,“皇上是指……”
“你……”皇上比划着,“眉眼之间的戾气少了许多。”
“臣弟不懂皇上的意思。”
皇上直视着他,富含深意的笑道:“老十六,朕也是男人,很清楚只有一种东西能化解一个男人的戾气,那就是女人。”
闻言,允肃微微一怔,不做反应。
皇上定定的注视着他,问道:“老实说,你抱了塔格尔的女儿了?”
允肃点了点头。
“对她动了心?”
允肃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既不否认也没承认。
“老十六,她是塔格尔的女儿。”皇上提醒着他,接着续道:“当初对皇子施咒术的萨满达哈是老六的走狗,要不是为了化解咒术必须斩下其首级,未能留其狗命以指证老六,朕早就办了他!老六跟常善结党多时,朕始终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他们竟想咒杀皇子……”
他说到这儿,不禁有点咬牙切齿。
允肃浓眉一拧,“皇上,直至目前还不能确定塔格尔是否参与其中。”
“常善经常出入塔格尔府邸,又跟他的女儿私通,且塔格尔知悉此事后却没有加以阻止,朕无法相信他的清白。”
允肃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皇上稍稍平复一下情绪,定定的看着他,思索须臾,然后叹息一声,“朕明白朝夕相处,难免动情,但她毕竟是常善的女人。”突地,他目光一凝,“这一点,你别忘了。”
“皇上,”允肃抬起眼帘,直视着他,“她是处子。”
闻言,皇上陡地一惊。
“她还是处子?你是说常善没碰过她?这、这不可能,咱们明明……”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得到的情资错误。”他说。
皇上断然摇头,“不可能。”
“是不可能,所以只剩下第二种可能。”
皇上眉梢一扬,“什么?”
“她不是绦雪。”
皇上一震,“你是说,塔格尔弄了个女人假冒他女儿,嫁进肃亲王府?”
“这女人也不是胡乱弄来的。”允肃回道:“她是塔格尔的另一个女儿。”
皇上惊疑地问:“另一个女儿?他哪来另一个女儿?”
“关于这件事,臣弟已经查探过了。当年正库伦跟恩库伦姊妹俩先后嫁给塔格尔,因此传为佳话,恩库伦难产而死,当时塔格尔声称母女俩都未能保命,但事实上恩库伦的女儿活下来了。”
“什么?!你是说……”皇上愠恼得眉头皱得死紧。
“他们将恩库伦的女儿当婢女般养,外面的人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
允肃续道:“绦雪跟绦月的母亲是姊妹,两人生下来的女儿也长得十分相似,加上年纪相仿,因此,塔格尔才能用绦月顶替绦雪而不被发现。”
皇上懊恼一拍案,“好个塔格尔,竟敢骗朕!”
见皇上龙颜大怒,允肃倒是平静。“皇上可信我?”
“朕便是信你,才委你担此重任。”皇上说道:“这事得悄然解决,否则会演变成另一场政变。”
“既然如此,请皇上假装不知此事。”他说。
皇上微顿,“这是为何?”
允肃保证道:“皇上请宽心,臣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或任何事危及皇上的江山。”
迎上允肃坚定的目光,皇上回道,“朕信你。”
允肃愿意用性命保护他,他有什么不能相信?若不信,他也不会让允肃担此重任了,不过他不忘叮嘱道,“但朕还是要提醒你,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切莫感情用事。”
他恭谨一揖,“臣弟遵命。”
允肃自紫禁城北边的神武门出宫,一路步行返回肃亲王府。
为了不引起注意,他每回进宫出宫都不骑马、不乘轿,而是做寻常百姓的装束,以步行的方式往返。
今晚,也没例外。
他沿着墙边,以稳定的速度及步伐前进着,忽然,夜色中出现了近十名黑衣人,犹如闪电旋风般的向他逼近。
来者不善,他立刻抽出随身软剑迎敌。
几番缠斗,对手未能得逞,可他也中刀负伤。
对手乘胜追击,朝他展开更猛烈的攻击。
但他毕竟征战多年,即使负伤,依旧全力反击,不束手就擒,也不卸甲而逃。 他几个剑式回击,咐的一声,削下其中一人的左手食指。
此人左手持刀,鲜血刷的一喷,手中的刀子也离了手。
旁人立刻上前,惊急地喊着,“大人!”
那人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牛铃般的眼睛一瞪,怒斥道:“混帐!”
显然地,他是这几名杀手的头儿。
他这声混帐骂的不是伤了他的允肃,而是那个出声的人。
“撤!”一声令下,他领着所有人分头逃窜,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允肃神情凝肃地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前方,而后收回软剑,一手捂着中刀的腰部,一手拾起敌人遗落的刀,调整呼息,慢慢的走回王府。
回府后,江砚发现他负伤而返,十分紧张。“王爷,您这是……”
“路上遭到伏击,没事,只是小伤,把金创药拿来便行。”
“是。”江砚立刻取来金创药,将药涂抹在他脖际的伤口上,并进行包扎,却发现他脸色泛白,额头上不断冒出汗珠,难掩忧心的问道:“王爷,您真不要紧?”
“不碍事,本王受过更重的伤。”允肃有些虚弱地道。
“这……”江砚面有忧疑。
是,王爷是受过更重的伤,不说王爷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说脸上那个就够折腾人了,不过王爷过往是在沙场上,现在可是在府里呀!
“你出去吧,我有点头晕,先歇一下。”允肃打发了江砚,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