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兰雨不管他上哪都跟着,他进城里送茶叶,她也要跟,即使她跑不过马,也拚命在后头追着,让易平澜没辙,只得抱着她一块上马。
这日,送了批茶叶进城回来,易平澜没回易家,而是骑着马去了村子南边一处山林里。
那里是一片墓地,里头埋葬的泰半都是栀山村民,最旁边一处偏僻之处,有一座孤坟孤零零矗立着,没与村民们葬在一块。
来到那座孤坟附近,易平澜发现竟有人在掘墓,怒声喝斥——
“你们是谁?”
见被人发现,那几个掘墓的黑衣男子派出两个人对付他,其他两人继续在已掘开的棺材里翻找着。
那两人以为很快就能收拾掉他,岂料竟被赤手空拳的他给打得无力招架,他每一拳都重如千斤,击在身上,犹如被巨石砸到,把他们给打得吐出血来,被逼得步步后退。
“你们是何人,为何来挖掘此人的墓?”易平澜质问。无故惊扰亡者可是大不敬,一般人绝不会这么做。
那四人没人答腔,闭口不言。另外两人翻遍棺材也没找到他们想找之物,见同伴不敌,其中一人叫了声,“走。”其他三人连忙跟着他飞快撤离。
易平澜顾虑着被挖开的棺材,不忍心里头的骸骨就这么曝露在日头下,没追上去,跳下棺材将被弄得凌乱的骸骨小心收好,将棺木阖上,捡起那些人丢下的工具,重新将封土填回去。
兰雨也在一旁帮着用爪子将被挖开的土推回墓穴里。
方才看见有人来盗墓,她也吃了一惊,接着见易平澜发威,一个人打两个人,打得他们毫无招架之力,她在旁边看得两眼发直,只恨没手可以帮他鼓掌加油。
花了半个多时辰,易平澜将坟墓重新封好,再把带来的香烛和供品摆在墓前。
在墓前供了三杯水酒,再点燃三炷香,他持香跪在坟前,在心里默祷后,将香插在坟前,神色恭敬地叩了三个头才站起身。
兰雨不知他祭拜的这人是谁,但看他特地过来祭拜,这人应是对易平澜很重要的人,她安静地蹲坐在他脚边。
静默半晌后,易平澜转身离开时,望见跟在脚边的狗儿,对狗儿说起埋在这座墓里的人。
“这墓里头埋的是我师父,我这身武艺都是他传授给我,我只知师父姓俞,村子里的人都叫他俞老头,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就连把宅子租给他的村长都不知师父的来历。”
师父是在他八岁那年来到栀山村,身上似乎带病,镇日里咳个不停,有一日,他让村长找几个孩子过去,说是想在死前把他那身武功传给与他有缘之人。
他是个外人,村子里没人信他的话,因此没人把孩子送过去。
后来,他与几个孩子在玩弹弓时被师父瞧见,把他叫过去,摸了摸他的骨头,面带喜色地对他说——
“你这孩子根骨极好,是个学武的好苗子,明天开始到我那儿,老夫把这身武艺都传给你。”
他当时只觉那老头很怪,一点也没打算同他学武。
为了说服他,师父向他展露了一手武功,他拾起一枝大腿粗细的木头,抬手一劈,那木头顿时断成两截。
“这只是粗浅的功夫,等你功力深了,一个拳头就能打死一头牛,如何,想不想跟老夫学?”
他看得惊奇不已,当下改变心意,从翌日开始,风雨无阻地悄悄跟着师父学武。传授他武艺同时,师父还教他下棋,传授他行军布阵的兵法,当时的他,在不知不觉中将他所教的全都学了起来。
师父瞧他学得快,很是高兴,家里人都以为他跟着师父只是学些拳脚功夫,没当一回事。
直到师父过世前几天,突然对他说:“平澜,日后待你长大,若是有机会,你可投军去,这几年师父传授给你的这些,必能让你建功立业。”
而后在他十五岁那年,朝廷与北宁的战事吃紧,朝廷派人前来招募士兵,他想起师父所说的话,投军去了,直到上了战场,才明白师父在教他下棋时传授的都是行军布阵之法,凭借着他矫健的身手和那些兵法,他屡屡立功,很快崭露头角,不到半年便被提为百夫长,之后他得到主将镇北侯的器重,被提拔为校尉。每逢战事,镇北侯都会与他商议该如何行军、如何布阵、如何诱敌、如何设陷。
他在军中之事没让家人知晓,兄长和娘只当他在军中是个百夫长,其余皆不知,他请人送回去的薪饷,也是百夫长的薪饷,其余的饷银他全留下来,在几年前弄了一个飞马商队,做些买卖。
能有这一番成就,全是师父所赐,今日是师父的忌日,他特地准备香烛、供品和酒来吊祭他,却不想竟会见到有人来盗掘师父的墓。
他思忖道:“师父从未提过他的身分,适才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要盗掘师父的墓?”
方才那些人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但师父身后除了几件衣物、几本书,和几两银子,没留下什么,墓里头的陪葬品全是师父平常用过的器物,并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值得盗墓者偷盗。
他都不清楚那些人的来路,兰雨更不可能知晓,不过听了他刚才的话,她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师父。来到这儿,她虽然没见过几个懂武功的人,但从刚才他一个人打两个人还绰绰有余的情况看来,他武功应当很好,她直觉他那个师父背后应该有个不凡的来历。
易平澜也没冀望一只狗能回答他的疑问,他之所以告诉皮妞师父的事,不过是一时思念过世多年的恩师,想与人谈谈他,而此时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条狗,这狗素来通人性,他索性便对它提起师父的事。
两人下山后,牵马回了易家。
来到门口准备进门时,易平澜听见屋里传来母亲和舅母的声音——
“大姑,这当初急着想娶咱们青婉的人可是你,你这会儿却推说婚事不急,这是把咱们青婉当成什么了?想娶咱们青婉的人可多着呢,咱们青婉可不一定非要嫁给平澜不可。”
胡氏好言安抚弟媳,“弟妹先别生气,我是寻思着平澜这不是才刚回来不久,对咱们都有些生分,要不让他同青婉多处处,也好让他们……”
话还未说完,便被伍氏给打断。“是不是平澜瞧不上咱们青婉,既然如此,咱们也不敢高攀,这婚事作罢,以后别再跟我提了。”伍氏气呼呼起身离开。
在门口瞧见易平澜,她没好气地朝他冷哼了声,扭头便走。
追出来的胡氏瞅见二儿子,想到先前二儿子朝她说宁愿出家为僧也不娶青婉的事,让她挨了弟媳一顿责备,她气不打一处来,朝着儿子劈头便骂道:“娘好不容易才为你谋了门好亲事,这下把你舅母给气跑,婚事也告吹了,你满意了吧!”
易平澜没打算安抚母亲的怒气,颔首回了句,“如此正好。”
胡氏被他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罢了,以后你的事我都不管,要不要娶亲也由得你。”胡氏满脸怒容,甩袖进屋。
见他被母亲责骂,兰雨抬起爪子,挠了挠他的小腿,表达安慰之意。他娘没见过胡青婉那泼辣的狠劲,想让儿子娶她,但那样的女人若真娶进门来,九成九会闹得家宅不宁,易平澜不肯娶她是对的。
易平澜低头瞥了眼狗儿,瞧出它是在安慰他,他嘴角微扬,抬手摸摸狗儿的脑袋,牵着马儿去了后院。
“属下查问过那栀山村的村长,也翻遍俞竞生前所住的屋里,都没找着那信物的下落,今日带着兄弟去挖他的棺材,也没有找到。”
“俞竞那老头究竟把当年那信物藏到哪里去了?”书房里,约莫三十岁,身穿一袭锦衣华袍的男子,听完手下的禀告,思忖地拢起眉心。
“对了,属下先前领着几个兄弟去挖掘俞竞的墓时,遇到了一个人。”身穿藏青色劲装的男子想起一事,再禀。
“你们遇到谁了?”男子抬眼望向手下。
“是以前跟在镇北侯身边那个姓易的校尉。”他曾在一次随主子前往边关犒赏军士时见过易平澜一次,那时他是暗卫,不轻易露面,易平澜倒也没见过他。
“你说的是曹安原打算举荐为威武将军的那个易平澜?”
“没错。”
“他为何会在栀山村?”
“据说易平澜几个月前解甲归田,回乡去了,他正是栀山村的人。”离开栀山村时,他特地调查了易平澜的身分。
“曹安曾提过他身手矫健、武艺高强,尤其擅长行军布阵,对他甚是推崇。”
听了属下的禀告,男人忖道,“俞竞曾为先帝的大将军,不仅勇猛过人,也擅长行军布阵,而俞竞生前最后那几年落脚在栀山村……莫非易平澜与俞竞有关?”
“可要属下去试探他?”男子请示主子。
下了几场秋雨后,天气越来越凉,尤其夜里,睡在干草堆上的兰雨常常半夜被冷醒,她以前就怕冷,没想到变成狗还是一样怕冷。
这晚,吃饱后,她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窝在狗屋里。
赵氏出来喂鸡,经过狗屋,似是想起日前的事,嘟嘟囔囔地低声骂着——
“情愿把肉都拿去喂只畜生,也不知二叔子在想什么,我拿他几块肉又怎么了,我娘早死,我爹常年卧病在床,我弟妹都还年幼,我若不照顾娘家些,难道要让他们饿死吗?
“他从军这些年来,这个家还不是我在看顾,既要伺候婆婆,还要照顾丈夫和两个孩子,还有那个只知道花钱的小叔子,咱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都被他拿走了,原本今年要送观儿上私塾都没银子,我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又有谁知道?”
听见她抱怨的话语,兰雨觉得赵氏也挺可怜,不再记恨她先前拿馊食喂她吃的事,走出窝里,抬起爪子朝她挠了挠,意思意思安慰她一下。
赵氏低下头,望见脚边那只她素来看不顺眼的狗,楞了楞,它这是在……安慰她吗?
兰雨朝她摇了两下尾巴,再钻回她的狗屋里。
赵氏忽然觉得这狗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积聚在眉眼间的那抹怨气,微微消散了几分。
等赵氏喂完鸡回屋里后,兰雨趴在狗屋的洞前,望着外头的冷月思念着故乡。
想到自己变成一条狗,孤孤单单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不禁心里凄凉酸楚,忍不住想起易平澜,抑不住想见他的心情,她走出狗窝,来到后门,试着想用鼻子和爪子挠开那扇门板,也不知是不是赵氏先前喂完鸡回去时忘了上锁,门板没几下竟真让她给挠开了,她高兴地进了屋里。
一边往里走,一边用狗鼻子嗅着,没多久她找到一间房间前,那里隐隐散发着一抹她熟悉的气味,她再用刚才的方法挠开没上闩的房门,走进房里。
一进去就瞧见坐在一张桌前,点着盏油灯在看书的易平澜,她欣喜地张口想叫他,及时想到什么,连忙闭上嘴巴,蹑手蹑脚地走往床榻边。
易平澜在它挠开房门时就已瞥见它,他有些惊讶,这只狗竟找到他的房里来,接着见它鬼鬼祟祟地往床边走去,他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直到瞅见它偷偷摸摸地爬上他的床榻,一头钻进被褥里。
这时他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走过去掀起被褥,一把抓住它的后颈,将它给拎了出来,又好笑又好气地道:“我的床也是你能爬的。”
“呜呜——汪。”被他挎着,她四只脚在半空中挣扎着。快放我下来,有话好好说。
“你跑来我房里做什么?”他再问。
“呜呜呜。”人家想念你嘛,外面太冷,我想替主人你暖床。她那双圆圆的黑眼讨好地瞅着他。
见狗儿那眼神可怜兮兮,易平澜将狗儿放到地上,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它。
“回你的狗屋去。”
她不肯回去,在他脚边撒娇地蹭着,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她索性连脸皮也不要了,翻着肚皮打滚卖萌,只求能留下来。也不知是不是狗的本能,认了主后,就无时无刻地想粘在主人身边,看不见他就觉得孤单寂寞。
易平澜玩味地两手环着胸,垂眸看着狗儿。
兰雨卖力地使出十八般武艺,把以前见过的狗把戏都搬了出来,一会儿抬起前脚用两只脚走路,一会儿整个身子贴在地上爬着。
他被狗儿那蠢兮兮的丑模样给逗乐了,胸口震动着逸出朗笑声。
她瞪大狗眼,维持着两只脚站立的姿势,呆呆地看着他。嗷呜,主人笑起来的样子好帅好迷人,她好想扑过去舔他。
见狗儿呆呆蠢蠢地看着他,易平澜带着笑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
“你方才的表演让我乐到了,好吧,我允许你今晚可以留下来,但不准再爬到我床上。”
听见她能留下,兰雨高兴地蹦跳起来,扑到他怀里,吐出小舌头舔着他那张俊脸,身后的小尾巴,摇得都快要刮起风了。
“好了、好了,够了。”易平澜抓下狗儿,对它近来爱用舌头舔他,易平澜虽不讨厌,却也不想被它舔得满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