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中的景色,陌生得让她呆楞,这不是易平澜的房间,她盯着搁在一旁的那扇花鸟画屏风,眨了眨眼,接着转动着颈子,下意识地想寻找易平澜。
这处被屏风隔出来的空间十分狭窄,一眼就能看透,见不到易平澜,她有些着急,猛地爬起来。
瞥见原该是爪子的两条前脚竟变成一双白晰的手,她呆了呆,低下头再往身上看去,她身上穿着一袭粉白色绣着银蝶的衣裙。
这是怎么回事?!她惊得抬手摸着自个儿的脸,摸到的不是毛茸茸的狗脸,而是如剥了壳的鸡蛋般细嫩光滑的肌肤。
她震惊地张大嘴,一个念头跃进脑海里——她这是变成了人吗?!
她的手继续朝这具身子其他的地方摸去,从胸脯一直摸到腹部,再往下摸到两条腿。
意识到自己真的变成人,她惊喜地瞠大眼,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易平澜,想起易平澜,昏过去前发生的事也在瞬间回到她脑海里。
那时易平澜被好几个黑衣人围攻,也不知他脱困了没有?
正这么想着,屏风另一头传来道熟悉的嗓音——
“大哥,把皮妞抱过来给我,我想再看看它。”
“二弟,这狗为救你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你也别太伤心,眼下还是先把身上的伤治好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想到皮妞会就这样死了。”低沉的语气透露出声音主人哀思的心情。
兰雨跳下床板,急匆匆地绕过屏风来到另一头,觑见易平澜怀里抱着一只土黄色皱巴巴的沙皮狗,她情急之下朝他扑了过去——
“我没死、我没死,你不要伤心。”
望见不知打哪跑来的一个大姑娘,就那么大剌剌跳到二弟身上,易平江瞠目结舌。
易平澜俊脸上也露出诧里色,接着怀疑地问:“姑娘,你这是认错人了吗?”否则好端端一个姑娘,怎么会朝一个男人投怀送抱。
“我没认错人,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她整个人趴在他胸口上,见他用着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兰雨急道:“易平澜,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就是皮妞啊。”
她这话一出,易家两兄弟同时惊愕地望着她。
“姑娘,你怎么可能会是皮妞?皮妞可是只狗。”易平江心忖这姑娘该不会是脑子有病吧,居然把自个儿当成了条狗。
“我真是……”瞅见易平澜狐疑的眼神,再瞥见他抱在怀里的那具狗尸,兰雨猛地想起来自己现在已变成人,难怪他不认得她。
她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接着想起什么,她靠向他耳边轻声说了句,“那时候你被人围攻,我跳起来替你挡了一枚暗器。”
易平澜瞠目死死盯着她,这件事只有在场的几人才知道,就连大哥,都只知皮妞是为了救他被打死,并不知细节。
“你真是……”
她神色激动地指着自个儿,用力颔首,向他传达自己没有骗他,她真是皮妞。
易平澜抑下心头的骇然,朝兄长道:“大哥,我突然有些饿,你出去帮我买些吃食好吗?”他打算先支开兄长,再问个清楚。
“可这姑娘……”他想把这不知打哪来的姑娘从二弟身上拉走,可顾虑着对方是个姑娘,一时间不知怎么下手。
“我瞧她应是有病,我会请医馆的坐堂大夫再过来给她瞧瞧,我真是饿得受不了,大哥快去帮我买吧,我想吃包子。”
“好吧。”易平江不放心地再看了眼,这才离开医馆,去帮弟弟买吃食。
这处医馆前头是坐堂大夫问诊的地方,后面用屏风隔出几个小空间,是给患者上药、扎针的地方。
兄长一走,易平澜神色肃然地看着她,“你说你是皮妞,你可知道当初我是怎么遇上皮妞?”他质问。
“因为我那时饿得受不了,被你买的烤鸡的香味给吸引了,所以一路跟着你和观儿,后来观儿被人口贩子带走,还是我带你去救回观儿。还有,前几天,你弟弟带人回来抓如仪时,也是我跑去找你,才及时阻止那些坏人抓走如仪。”为了令他相信她,她回答得很详细易平澜仍觉得不可置信,她竟会是皮妞?他垂眸望着在自己怀里已僵硬的狗尸,再抬眸望住她。
“我真的是皮妞——”为了取信于他,她再说出一件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事,“前一阵子你带我上山去扫墓,你说那是你师父的墓,你还说你这身武功和兵法都是他传授给你,我们到了墓地时,发现竟然有人在盗掘你师父的墓,你把他们打跑了,我还帮你把土填回坟穴里。”
听到这里,让易平澜不得不信了,但这事太离奇,他心绪一时激动,以致嗓音有些沙哑,“你真是皮妞!”
他接着问出一个疑问,“可你怎么会变成人?”
“我本来就是人。”她撅着嘴,“我好像得罪了一只狗,才变成你怀里的这只狗。”她抬手摸着易平澜怀里的狗尸,那感觉很奇怪,就仿佛看见自己的尸体似的,鼻子有些酸楚,眼眶里泛起了湿意。
易平澜惊讶地脱口道:“你不是什么精怪?”
“我是人,是人,才不是什么精怪。”她加重语气强调。
“那你为何会变成一只狗?”
“这件事情说起来我也不太清楚。”要告诉他前因后果,就得告诉他她的来历,兰雨有些顾虑地看他一眼,接着想起这段时日与他相处以来的点点滴滴,觉得他是个能信任的人,遂决定将自己的事告诉他,把事情从头说起。
“……然后等我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这条狗。”
他不可思议地听完她所说的话,“所以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颔首,“没错,我原本以为会以一条狗的身分在这里终老一生,没想到还有机会再变成人。”提起这件事,她满脸喜色,“不管怎么说,能再做人真是太好了。”
易平澜注视着她的笑颜,陡然间思及上回替狗儿洗澡时,曾不经意间说过,要是狗儿真变成人,他倒是不得不娶它的事。
那时不过是个玩笑话,没料到她竟真变成人了。
他胸口涌起一抹异常的情绪,看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柔了几分,正想再开口,瞅见她撑在他胸口的手臂,那微微卷起的衣袖下,露出一截布满伤痕的肌肤。
他眸色一沉,顾不得男女之防,将她的衣袖整个卷起来,映入眸中的是布满整条手臂的青紫伤痕。
兰雨顺着他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手臂,瞧见那些伤痕,也倒吸了一口气。
“啊,我手臂上怎么这么多伤?”
易平澜再卷起她另一侧的衣袖,上头有着同样的伤。
“噫,怎么两边都带着伤?”看见那些伤痕,她这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都隐隐作痛。
易平澜将她从他身上扶下来,站起身让她坐在床板上,再把怀里的狗尸先放到一旁,垂眸思忖须臾,慎重出声叮嘱她——
“你记着不要乱说话,我先去前面打听你为何会被送来这处医馆。”这副身子不是她的,是什么来历他们也不知,为求谨慎,他得先弄清楚她这副身子的身分。
她楞楞地点头,趁他离开,她偷偷扯开衣领,朝自个儿的身子看去,这一看,把她吓得都变了脸,天哪,她身上一样布满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她打成这样?
啊,难道身子原主就是因为这样死了,所以才让她附了身吗?
过了须臾,易平澜回来,将他适才打听到的事告诉她,“这姑娘先前雇了辆马车,从京城一路来到大安城,说是要依亲,就在通往大安城的那条山道上,马车被巨石砸到,整个翻覆到山坡下。有几个差役恰好路过,救起受轻伤的马夫,再把当时已昏死过去的这位姑娘送来这医馆。”
但没人知晓当时那马夫偷偷藏起蓝雨带着的包袱,只把人送过来后便走了。
听毕,兰雨揣测道:“那姑娘当时应是死了吧,而我正好为救你也死掉了,所以我的魂魄就从狗儿身上离开,附到了这姑娘身上。”
“应是如此,据医馆的人说,那送她过来的马夫也不知这姑娘的身分,往后要是有人问起你,你便推说自个儿什么都不记得了。”易平澜交代她。
她点点头,“嗯。对了,那我这身伤,是马车翻覆时造成的?”
易平澜认为那伤不完全是当时造成的,有些像是被人鞭打,但如今她身分不明,这事一时之间也没有头绪,遂没告诉她。
瞧见他左臂上渗出了血来,她轻呼一声,“啊,你流血了。”
朝左臂上的伤处瞥去一眼,易平澜没怎么在意地摇头,“只是小伤不打紧。”
“是不是被那些人砍伤的?”她记得她“死掉”前,看见他好像被砍了一刀。
“嗯。”他应了声,还有话要叮嘱她,“皮妞你……”
“我不叫皮妞,我叫兰雨,兰花的兰,下雨的雨。”她将自己的本名告诉他,接着拆掉他臂上的布巾,把渗出来的血擦干净,再重新帮他包扎好。
“兰雨。”他把她的芳名含在嘴里轻声念着。
听他叫着她的名字,她耳朵有些发烫,心尖颤了两下,她变成人了,她可以跟他好好说话,还可以做很多事……她两眼水汪汪的睇着他,心头掠过各式各样的绮思。
迎上她那含羞带怯的眼神,易平澜不禁忆起他为皮妞洗澡那日,皮妞那羞臊的模样,不过此时她已不是狗,而是个活生生、娇滴滴的大姑娘,他有些不知所措,慌忙别开眼神,心深处传来一阵异常的鼓动,仿佛有什么在悄然间窜进他胸口。
他清了清嗓子,开声,“咳,这姑娘的身分我暂时查不到,你先跟我回去,等我替你查到她的身分再说。”
她满脸依赖地颔首,“嗯,你去哪我都跟着你,在这里我没有亲人,只有你了,你不可以抛弃我哦。”她一时之间摆脱不了狗儿的习性,说着说着又往他怀里撒娇地蹭着。
他身子一僵,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开,正色提醒她,“你现下已是个大姑娘,不能再动不动往我怀里蹭。”
她红着脸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大概是刚摆脱了狗身,习惯一时没能改过来。”
“平澜,我帮你买了包子回来,你趁热快……呃,这姑娘怎么还在这儿?”去买吃食的易平江走了进来道。
易平澜朝兰雨使了个眼神,让她不要开口,望向兄长表示,“这姑娘受伤,不记得自个儿是谁了,大哥,我打算暂时收留她几天。”
听见二弟竟要带这姑娘一块回去,易平江有些意外,“你要带这姑娘回咱们家?”
“她什么都不记得,脑子有些不清楚,也没地方去,咱们先收留她几日,看能不能帮她找到亲人,否则让她留在这儿,只怕会教人给欺负了去。”这话易平澜说得义正词严。
见二弟似乎也没旁的意思,只是想帮助这姑娘,易平江想了想,遂点头答应,“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