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秋简直是太佩服自己了,一本活生生的百科全书呀!
虽然不是无所不知,但在以农立国的古代而言,够用了,反正她又不制造原子弹,对枪炮类不感兴趣,具有杀伤力的武器一窍不通,她有的就是小学生的知识,能做做几样简易的工艺劳作,自娱娱人。
“瞧你嘴巴翘得半天高,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你多久没照照镜子了,都快面目可憎了。”周氏朝得意忘形的小女儿鼻头一拧,取笑她小尾巴翘得太高,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再面目可憎也是娘的乖囡,你还是宠我宠得没边,我比大姊可爱百倍,比弟弟讨人喜爱千倍,他是我脚边的一坨泥。”宁知秋下巴一仰,活似那戏台上的女土匪。
宁知槿嘲笑的一嗤,一百倍?她在作梦。
“你才是泥!我是王母娘娘座前的金童。”宁知方学到二姊三分的厚脸皮,捧起自己毫笔。
近朱则赤,近墨则黑。
“嗟!就你这长相,给我牵马还差不多,想当金童先修修佛缘吧!你昨儿个抢了我的滴鸡翅。”她最爱吃的部分,本想留到最后再来吃,谁知这小子为她不吃,从她碗里一筷子夹走,直接往嘴里一塞,让她顿时看傻了眼。
周氏的厨艺不是普通的差,她能编出巧巧如生的花鸟图样,缝制全家人的衣服,一双双的鞋子做得合脚,可是一到了厨房便手忙脚乱,糖和盐常常分不清。
看在两个女儿眼中,那简直是灾难。
他们目前的情形是请不起服侍的下人,为了不饿肚子,宁知秋和宁知槿是一个择菜,一个做菜,两姊妹一说一做的配合得天衣无缝,终于化解了有可能火烧厨房的危机。
到了最后,菜烧得多的宁知槿也熟能生巧了,不用妹妹在一旁教她做菜,除非有想吃的菜色宁知秋才会出现在厨房,用水盈盈的大眼看着大姊,恳求她施舍一道菜。
宁知秋也是不会做菜的人,这点像极了和厨房有仇的周氏,因此宁家的掌厨人从此成了宁知槿。
“什么抢,我看你动也不动的搁着,我是好心帮你解决掉,省得浪费了。”那个鸡翅真好吃,难怪二姊每次都抢先下手夹走,她太奸诈了,也不让让弟弟,自个儿吃好料。
“娘,你没抱错小孩吧!他肯定不是我弟弟,你看他脸上的肥油有几寸厚。”刮都刮不下来。
“娘,二姊欺负人,我一点也不胖。”他明明偏瘦,就是吃得多,力气比常人大了些。
“在某个月黑风高、风雨交加的破庙里,有位年轻貌美的少妇十分艰辛的产下一子,此时有个乞丐婆也抱着儿子入庙,她为了让儿子吃好穿好,偷偷换了两人的孩子……”人不自私,天诛地灭。
“哼!二姊又在说话本了。”谁听不出在影射他,他又不是傻子,她随口编两句他就信为真。
二、四岁前,他曾以为是真的,抱着大哥的腿要去找亲生爹娘,好把那个可怜孩子换回来,可是等他越长越大,和父兄相貌越来越相似,他才气呼呼的瞪大眼,气恼二姊又诓他。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说不会真的发生这种事,皇子都能换,何况是寻常百姓家……”说的正是狸猫换太子。
“秋儿——”周氏出声斥喝,制止女儿的口无遮拦。
皇家的事由不得百姓议论,祸从口出。
知道自己多嘴了,宁知秋自打嘴巴的逗娘亲开怀一笑。“我童言无忌,娘有怪勿怪,当没听见。”
没绷住的周氏轻笑出声,“还童言无忌呢!你都不小了,再过几年都要择婿嫁人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间,当年那个早产、被断定活不到周岁的孩子都长个儿抽身子了,现在都快高过她了呢。
感慨万千的周氏轻抚小女儿总晒得不黑的柔白面颏,内心的感激无人能知,多少个夜里她曾因没护好女儿而泪流满腮。
“我才是小童。”宁知方指着自己。
没理会幼弟的宁知秋将那张凑近的臭脸推开,独占母亲的怀抱。“娘先关心大姊吧!她比我大一岁。”
她前头还有人排着队呢。
“少把我扯进去,我不愁没人上门提亲,眼界低一点也能将就,可是你呀!看起来凡事不在意,其实什么都在意,真该好好盘算盘算,为将来做好准备。”她这个妹妹娇得很,受不得气又吃不了苦,只能当菩萨供着。
如妹莫若姊,当了十几年的姊妹,不知十成十也有七、八成,看似好脾气的妹妹其实性子拗得很,心眼不大又爱记仇,谁欠了她,定连本带利讨回来。
“槿儿这话说的没错,四个孩子当中娘对你最放心不下,吃要吃好的,睡也要睡好睡饱,还不许有人和你唱反调,天底下有几人能包容得了你呢!”唉!一想到就头痛。
“有呀!”还真有一个。
“有?”
“近在眼前。”宁知槿剥开了一颗石榴,一半给了妹妹,一半挖了一匙放入娘亲嘴里。
“近在眼前……”她在打什么哑谜?
她眼神往东边一瞟,“不就是隔壁的把总大人,每回被二妹气得快怒发冲冠了,一副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可是妹妹手一招,他再不情不愿也会走过来问一句什么事。”
只是口气很别扭,不耐烦却又不由自主,好像上辈子欠了她似,今生是来还债的,没二话就得受着。
“大姊,你确定不是给我找仇人?”她和华胜衣?大姊的眼睛长青苔了,看得雾茫茫。
“你不认为他很适合你?”一个爱装蒜,一个目中无人。
“他配我太老。”宁知秋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若不以外观来看,她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足以当他娘了,究竟是谁比较老,还嫌弃人家。
“这倒是……”把总大人不可能等她及笄。
不过汝非鱼,焉知鱼之乐,真的等不了?缘分的事最难预测,当一心期待时,它过门不入,等人不再等待,它悄然而至。
“大姊,我们那批蚕丝卖了多少?”虽然养的不多,但卖相好,结茧很顺利,一颗颗圆满饱实。
一说到蚕,宁知槿也乐了,“有二两银子。”
在宁家未败前,这点小钱她们姊妹根本没放在眼里,她们一个月的月银就有十两,这还不包括爹娘私底下塞给两人的花用,银子这种俗气的东西从不用她们担。
可是散尽家产后,才知生计艰难,从不为黄白俗物发愁的千金小姐也懂得精打细算,知晓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
换下绫罗网绸着布衣,如今在她们眼中,二两银子等同于二千两,万分珍惜,手上的碎银子可是能把米缸装满。
“不是才三斤多吗?价钱算不错了。”她以为蚕丝很便宜,川蜀应该有不少养蚕人家。
幼蚕脱一次皮叫一龄幼虫,脱两次皮是二龄幼虫,以此类推,从幼蚕到成茧约二十日到三十日,蚕的生命周期很短,从茧化到破茧而出成飞蛾,最多只能活四十几天,完成交尾后便会死去。
宁知秋从幼蚕养起,等它们吐完丝再卖掉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她留下四十多个蚕蛹准备让它们再产卵,培出更多的幼蚕再养一批。
这一次她不准备卖了,要积累起来做蚕丝被,她要记录多少只的蚕吐出来的丝才够完成一套被褥,下次才好衡量蚕的数量,有多余的再卖出,赚点零花钱就好。 蚕儿收了,等着下一批再茧化,而田里的作物也欣欣向荣,开始开花结穗,离丰收不远了。
二十亩田地有十亩种了水稻,六亩为玉米,外围的四亩地分别种了土豆和甘薯,在土豆和甘薯边又种了几排大豆,用来榨油,够吃大半年,明年再种其他。
“你还说呢!田里那些农具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咱们村里的人都来问,我回答不出来只好叫他们自己去看。”有个太过聪慧的妹妹,她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慧极必伤。
宁知秋无所谓的吃着石榴。“只要不拆了就成,能推广出去也是积福,我功德无量呀!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为我造庙?”
越多人知道她就越安全,这世上多得是功利之辈。
“才说你胖就喘上了,也不怕福泽过厚承受不住,你要当神仙等我百年后,福荫一下你家大姊。”语调轻松的宁知槿话里暗带沉重,妹妹的身子一向娇弱,唯恐她死在自己前头。
“行呀!你是桃花,我是蝴蝶,翩翩舞在春风里。”人生就是要活得自在,不为臭皮囊拖累。
“桃花仙子,蝴蝶仙子……”宁知槿笑得抚着肚子呼痛,乐不可遏。
“你们呀!都不小了还胡闹,不如方哥儿稳重。”周氏缝补丈夫的衣裳,也是边说边笑。
“对,我稳重。”姊姊们太爱闹了,他的责任重大。故作老成的宁知方面色忧虑地吐出一声叹。
“你滚吧!小方球。”人小鬼大。
“哪边凉快哪边待。”妄自尊大。
两个姊姊同时稚气地朝弟弟吐石榴籽,把他气得哪还有点稳重的样子,找着吃剩的籽要吐回去。
姊弟又闹了一回方才罢休,一身件湿湿。
“娘,田里的农作已经不需要爹和大哥忙着,我看他们空闲得很,要不要让他们找个事做。”爹的书快被他翻烂了,而大哥时而发呆,时而叹气,全然没了生气。
“他们能做什么事?”她也正愁着。
宁知秋搂着母亲肩膀,将头往她肩上一靠。“爹不是夫子吗?村子里也有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大人们也想他们有点出息,要不和村长商量办间私熟,让孩子们说点字?”
周氏一听,眉开眼笑地往腿上一拍。“好主意,你爹听了肯定很满意,他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些书呀!”
宁锦昌从来就没什么做大官、发大财的志向,唯好圣贤书而已,一从本家分出来后就不愿长居京城,二话不说便带着妻小来到文风鼎盛的江南,没多久就入了远近驰名的远山书院为夫子,专教八股文和书法。
他一心纵情于山水,心系于笔墨之美,从不争强好斗,汲汲于功利,心性淡泊的愿有一扁舟、一钓竿便足矣。
宁家五个房头里他是唯一不热衷功名之人,才会心胸豁达的抛却世家子弟的富贵,只徜洋在浩瀚书海里。
他大哥宁锦隆犯事后,他最大的遗憾怕是再也听不到学子揺头晃脑的读书声了,那是他一生的愿想。
以为此生与书册无缘,最多只能当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舍翁,没想到小女儿会提出他再执教鞭这事,穷乡僻壤的川蜀文风不盛,但不一定就没有想读书的孩子。
已在当地住了两代人的村长家就有好几个年纪不小的孙子,半大的孩子只识几个字,跟着爹娘种田,没有人提携,即便以后恢复良民身分,世世代代的子孙也只能与土地为伍。
不是务农不好,若无人种粮养鱼,百姓们哪来的一口粮吃?可在老一辈心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想要摆脱泥腿子生活光耀门楣,唯有读书一途,那才是出路。
入夜,两夫妻在房里说着家常。
“唉!也就这女儿长了颗七窍珍珑心,咱俩没想到的事,她眼珠子一转就有了,说是菩萨跟前的金莲来托生一点也不为过,她是我的福星呀!”照耀着他一路平坦,逢灾化解,遇难消弭,偶有波折也是小小风浪。
回想他这一辈子,除了和兄弟不睦外,还真是顺风顺水,小女儿刚出世那一年,他与妻子闹了口角,几乎到了和离地步,因为她的意外早产,两人又为了护她而和好。
秋儿五岁时,发生了落水事件,虽是大难不死落下病根,但也让他再无芥蒂的顺利分家,到了他一心向往的水乡泽国,感受到烟雨蒙蒙的南方景致。
接下来的几年更是顺心而为,终日与书香为伍,听着稚儿朗朗读着诗,他的心开阔如洋流,细水潺潺。
这一回宁家的覆灭在意料之中,他曾多次去信与兄长,要他收敛点贪婪心性,在官场上有两种钱不能贪,一是科举,二是军饷,两者都是弥天大祸,必导致家族败亡。
可兄长们不但不听,还见获利颇丰的专挑富家子弟下手,高价卖出科考题目,动作之大想叫人不发现都难。
当弊案初爆发时,宁家五房并不知情,是有在京城当官的友人命人快马来报,他们才知出事了。
想起当日的情景,宁锦昌不免感叹万分,因为事情来得太快了,他只好粗糙的处理家产,好在他人缘一向不错,不少朋友纷纷出手买下他手边的产业,给了他不错的价格,不致如打落水狗的压价。
官差来了,全家被押解入狱,当时他以为一生已到尽头,黄泉之下再见已逝的爹娘,他唯一放不下的是妻子和儿女,科举舞弊的罪很重,轻者流放,重则充入掖庭为奴为传。
谁知小女儿临危不乱,峰回路转的让前来探监的学生联名上书,以动人心弦的万言书上呈圣颜,在数百名出身江南世家的师生保荐下,难得法外开恩的皇上免他一死,只将他们一家流放还不算太糟的川蜀之地,而非冰天雪地的北境。
他这算是死里逃生吧!
而后又是小女儿私藏的两百两银票,让一家人有了安家的银两,度过一开始的艰难,慢慢地转好。
“福不福星的倒在其次,就她那脑子不知怎么长的,怎会想出那么多别人想不到的东西,犁田的农具,取水的帮浦,还挖沟蓄水,免你父子俩来回的挑水,一套接一套的,看得我眼花缭乱。”她的身子骨差,怕会太伤神了,老想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身体哪好得起来。
“七叶的农具我是头一回见到,帮浦我倒在古籍中看过,只是书中描述得不够详尽,只说能从地底取水,我大约看了几眼,觉得于我无用就放下了。”哪晓得某一天就用上了。
远山书院的书楼是本朝藏书最丰的一处,里头有五层,书册十万本,他终其一生也看不完,书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