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被握住的手腕,惯常清冷的幽瞳浮现浅浅笑纹,“把令弟就这样丢着好吗?”
“宁小方比我高,比我壮,胳膊比我大腿粗,我还怕他被老虎吞了吗?”县城里也没有老虎,人比虎可怕。
宁知秋必须说,她脑门真的被驴蹄子给踢过,看到华胜衣一副把她当私有物看待的模样,居然一时脑热的将人从医馆拉出,走到无人的僻静暗巷,与他面对面的摊牌。
太失策了,她忘了男女有别,老是不记得要收敛,总要做了才发现是错的,可又来不及回头。
算了,错就错到底吧!反正无可挽回。
好在城里认识她的人不多,间隔长一点再进城,人是善忘的,时间一长也就记不得发生什么事。
“这倒是,仅得照顾自己那小子很机灵,他二姊让他在城里逛一逛再到城门口碰面,他肯定会趁机胡玩一通,把城里好玩的地方都玩过一记才肯罢休。
“宁小方先放在一旁,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虽然心中有数,她还是想得到证实。
“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不管是否是她爱听的,他决定的事不会改变。
“实话。”她不希望被蒙在鼓里,众人皆知,独她一无所知,这种感觉超级差。
“实话?”他目光巧了闪。
“除了“我心悦你”之类的鬼话,我想你应该有话要说。”而她不想当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华胜衣嘴角一勾,似被她的话逗乐。“你想听什么?”
顿了顿,宁知秋水眸清冽,“皇上的时候是不是快到了?”
骤地,他浑身散发一股冷意。“谁告诉你的?”
一撇嘴,她语带嘲讽,“市井中流传着,你没听过吗?还有人开赌盘,一比十,一比二十的都有。”
从三月到六月,甚至是明年。
“你不该轻信流言。”一个不慎会导致杀头大罪。
“难道是假的?”她反问。
他抿唇不语,事有不可告人。
“那我问一句,你是某个皇子党吗?”她屏着气。
他似乎考虑了许久才给了准话,“不是。”
一听不是,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当胸口的浊气一吐出,她才知自己的身子绷得有多紧,“还好,你没卷入夺嫡之争中,那个位置让想坐的人去抢,你都到蜀地来了,朝廷的事少插手。”
“你在关心我?”他略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欢快。
宁知秋用了个自己认为最凶狠的表情瞪他,但猫弓起背还是猫,只给人可爱的感觉。“我是怕你拖我下水,你在被流放前身分不低吧!有可能还跟皇子们称兄道弟。”
“差不多。”只是离京八年,有些人和事都淡了,再回想,忆是模糊一片,记不清过去的曾经。
“家里不是什么公、什么侯的府第吧?我可高不起。”她给自己保留退路,不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看她小心翼翼问着又一脸嫌弃高门大户的样子,华胜衣不自觉地发噱。“我让你攀。”
他没直言出身,但话里带出来的意思,和她所料相差未远。
不会吧!真给她猜中了,他是簪缨子弟?“我记得你说过你娘已经过世了,所以你有一个“人美心善”的继母?”
她只差没说出面善心恶,专门坑杀继子的后娘,但以华胜衣对她的了解,已能听出明捧暗讽的寓意,他不禁想笑的将手放在她脖上,稍使暗劲将人拉近至身前。
“人美,但心……谁看得出来。”人心包在肉里,心黑有谁知,他便是吃了太相信人的暗亏。
“是呀!所以才有人心难测这句话,就像你此时就在算计我,心肠恶毒的想将我拉进你足以灭顶的漩涡里。”她是倒了八蜚子楣才遇上他,又自作聪明地接近一头酣睡的老虎,让它清醒的瞬间拿她当口粮打打牙祭。
“我没想过伤害你。”他只是觉得她适合,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身影,她的存在像水,缠缠绕绕。
“那你的亲人呢?”有了继母就有继弟,弟弟来了,哥哥就要小心了,当家主车的大权该落在谁手中?
身为编辑的她一年校稿上百本小说,十之八九母亡父再娶的故事里,继母帮亲生子夺权的情节几乎是不可或缺的。
华胜衣没回应,只用怜悯的眼神扫过她梨花初绽般的娇容,有些事他帮不了她,只能她自己去面对。
“华胜衣,你这不是坑人嘛!我为什么要帮你顶住后宅的刀光剑影,冷箭暗刃?”她只有一条命,做不到舍己为人的牡烈,人活着是为了吃好睡好看美好事物,而不是争权夺利。
“我把我这些年和累的财物都交给你。”原本也是要给她,只要她成为他的妻子。
“真的?”她有点心动了。
他一颔首,“绝无虚言。”
她挣扎着,心头两个小人在厮杀。“你和宫里有联系吧!是不是有人固定给你送来京里发生的动静?”
看着她澄澈双眸,他俯身在她唇上轻啄。“德妃。”
“德妃?”一吻过后,她略显失神。
“德妃是我姑姑,嫡亲的,她膝下无子,在我娘死后一年,她接我入宫,养在她的馨萃宫。”代为抚育。
因为德妃将他视如亲子,因此在他出宫回府后,继母不敢下手残害他,只能用另一种方式毁了他,让他在她的安排下取灭亡。
他一死,府里只剩下一名嫡子,也就是继母后来所生,小他三岁的继弟,弟弟将承继他原有的一切,包括他娘在世时令人眼红的嫁妆。
“所以皇上是真的不行了?”有谁的话比枕边人说的更真实?世上没有千秋万世的皇帝,人老了都会死。
见她不死心的一问再问,他避重就轻的挑话讲。“上了年纪难免病痛缠身,有太医院的太医诊治,必能度过难关。” “哼!这话拿去骗宁小方,在我面前还班门弄斧,你肯家有确切的消息来源才急着要娶我,因为皇帝驾崩后,新帝继位,目前并无可歌功颂德一笔的战事,为拢民心,新皇必定会大赦天下。”说到“大赦天下”,原本就亮如灿星的盈盈水眸异常亮湛,彷佛黑暗中发光的宝石。
“小秋儿,你不该如此聪慧。”锋芒太露易招祸,她总是耀眼得叫人不敢直视,怕看见自己的自惭形秽。
“我们一家会被赦免,而你将返回京城,继续当你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狗的过完庸碌一生。”她笑着预测他的终生,口无好话的将人拖向最糜烂的结局。
“纨绔子弟?”形容得真贴切。华胜衣不怒反笑,被她逗趣的说法引得嘴角上扬。
“华哥哥,我就不送你了,天高路遥,自个儿保重,有空别写信,相忘千山万水之外,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过我的幽静小径,井水不犯河水——”唔,他……又使贱招。
说得正痛快的宁知秋忽地没了声音,她嘴边春花般的笑容犹在,却被封在华胜衣如狂风暴雨的热吻中。
“想摆脱我没那么容层,除非是死,否则我们会绑在一辈子。”他要带她进京,以他妻子的身分。
“华胜衣,你太过分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怎么能逼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还动不动以吻霸凌人。
他简直快吻上瘾了。
宁知秋的确不晓得华胜衣对吻她这件事已食髓知味,他没发觉自己对她的感情已深入骨子里,只要一逮到机会便噙住不放,忘情地想把她揉入骨血中,与他合而为一。
“你也应该猜到我非你不娶的用意,所以才抗拒着不肯屈从,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我会护着你,我在,你在,我不在了,也会护你周全。”真有万一,他会拼尽全力地送她出京,回到家人身边。
“人死了还护什么护,魂魄相依吗?你只是不想被你继母支配婚姻,由着她明着为你择定名声甚佳的世家千金,实则内里败坏的浪荡女子,让你在夫妻反目的仇恨中不得解脱,其实你要的是敢和礼教对抗的人,不一定是我。”
一个人的一生有多长,若始终握在别人手中多可悲,自己不是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棋子。
“但我只认识你一人。”他语音很轻,轻得像搭得人心口发痒的羽毛,细细柔柔地,搔得心扉轻颤。
她瞪他,“你这话很可恶。”他凭什么要她陪他刀尖上行走,那锐利的刀锋会把她切如肉末。
“我知道。”但他只相信她,没来由的信任。
“我不想答应你。”京城太远。
“我知道。”她讨厌女人和女人间的争风吃醋。
“我不要离开我的家。”宠她如珠如宝的爹,疼她入骨的娘,纵容她胡闹的大哥,护她护得没边的大姊,还有老在她面前装男子汉的弟弟,她离不开他们……
她恋家。
宅女都恋家,而她是宅中之宅,更想待在爹娘身边不挪窝,当个睡到自然醒,凡事不沾手的闲人。
“我知道。”她有以她至上、愿为她不顾一切的至亲。
“我的蚕丝被,我的桑园,我的桑葚酒,还有我的草场。”才刚要赚钱而已,她梦想中的大庄园盖不成了。
“我知道。”她放不下亲手建立来的家业,她依恋着,想让家人过得更好,一生无虞。
“你知道什么?!你只会气我而已。”宁知秋捉起他的手一咬,不改爱咬人本性的她咬得很深,两排牙印都见血了。
“气消了吗?”他换了另一只手让她咬。
“哼。”肉硬,不咬了。
“我知道你不想嫁我,不想跟我去京城,不想被逼着和我继母较劲,不想走进繁华似锦,实则水深难测的天子脚下,但我知道你只会成为我的妻子。”谁叫她趴在两家其用的墙头,甜糯软腻地喊他一声华哥哥。
“华胜衣,你是个讨厌鬼。”她心有不甘的捶打他。
面有柔色的华胜衣将眼眶泛红的小女子拉入怀里。“我会对你好的,不会三心二意。”
“哼!你敢对我不好就杀你全家,别小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们要狠起来,连你们家的鸡鸭都遭殃。”
她楼下的狠话毫无威胁性,反倒让人想笑,像小姑娘耍性子般惹人怜爱。
闻言,他低笑,眼中出现他发自内心的柔情,纵容着,宠爱着。“我很害怕,真的,你瞧我全身都在打颤。”
宁知秋没好气又自觉好笑的睇了他一眼。“分明是笑得打颤,我看见你双肩上下抖动得厉害。”
“被你发觉了。”他毫不掩饰的声音放柔,目光轻柔的连他自己也讶异,为何会如此轻易地迁就眼前这刁钻丫头。
“装得不像,破绽百出,你要跟我多学学,我要骗人没人不被我骗倒。”这是功力深浅的问题,小白花不是人人装得了的。
装小白花的绝招,外表要柔弱,弱不禁风,明明强壮得能扛起头牛也要装出随时会倒的模样,眼神要柔情似水,充满依赖和怯弱,话轻如絮,微带勾人的缠绵,不时若有似无的瞟上两眼,欲语还休。
话要半真半假,懂得适时的受点小伤博取同情,委屈、无助、受惊、强颜欢笑,有多可怜就装多可怜,再露出一副故作坚强、受尽屈辱也要如风雨中的小花的模样,面对无情的严寒依然绽放枝头,傲然的立足于世。
瞧,这样的女子谁能不爱、不疼、不怜惜?
“好。”华胜衣百依百顺。
“不许凶我。”争吵很伤神。
“只许你凶我。”反正也凶不过,他哪一回在口头争锋上占得上风,她轻飘飘的几句话能把人戳得满身是血。
“再生气也不准动手,我身娇肉嫩,禁不起粗暴武人的一记拳头。”她痛恨家暴,严厉谴责。
“我是将领,不是莽夫……”他打拼靠的是智勇双全,而非胡揽蛮缠,打仗要运筹帷幄。
可是女人不管男人靠的是智谋或武力,她们看到的是杀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鬼见愁。将领不是武人出身吗?武人仗打了也改不了本质。
“华胜衣,我不是在跟你打马虎眼,我可不想哪一天照镜子发现自己鼻青脸肿,原来是某人下的手。”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男人天生力气大,只看压不压制得住。
什么都没做却平白背黑锅的华胜衣冤枉地直想叫屈。“我几时伤了你?”
反倒是他才是常受伤的人,这只小猫一恼起来总是不管不顾,管他是谁,照样又咬又抓,他腕上还在流血的齿印便是证据,她牙尖爪也利,出其不意来一下防备也难。
“未雨绸缪,谁晓得你还有没有人性。”男人基本上都是禽兽,瞧他对她做的事多兽性,出自原始本能。
一想到一直被吻而无力反击,窝了一肚子火的宁知秋憋屈得很,那种反抗不了的压抑感会让人心智扭曲。
闻言,他气笑了,眼眸深得能将人吞没,粗长的指头抚着她如玉珠子般的耳肉。“我可以上门提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