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真好看,骑在大马上……”
富丽堂皇的酒楼内,一名容貌美丽的少妇从二楼窗口探出头,情绪有点激动地捉住窗台,一手挥着绣帕。
酒楼外头是一条两头通的大街,能容两辆四匹马拉的大马车并行,这里是京里主干道,平时人潮不少。
今日更是人多如蚂蚁,站都没地方站,道路两旁密密麻麻全是人,万头钻动,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人,还有人爬到树上,像猴子一样用脚勾着,大声地喊着“在那里、在那里”……
酒楼、茶肆、客栈,任何能容人暂歇的铺子都被人包下了,还要提早半个月前预定,否则不只厢房没了,连走道都被占了,一个一个的人仰颈眺望,就怕少看一眼。
“阿笛,小心点,别离窗台太近,万一掉下去……”即便没摔死,一人一脚就足以踩成肉泥,连脸都难以辨别。
“臭乌鸦,说什么耝咒,喜儿,赶鸟!”她原本心情很好的,都被这只臭鸟搅得心火旺盛。
已盘了妇人头的喜儿一脸干笑,一年前她嫁给府里的侍卫长高桥,生了一个儿子刚满一个半月,她又回来做管事嬷嬷。“夫人,奴婢不敢。”
谁敢呀!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敢招惹这位罗刹,还打得他不还手,反过来赔笑兼哄人。
“真没用,一只鸟而已,你怕他做什么?山茶、苦茶,你们赶鸟。”这鸟人真烦人,看了就心烦。
山茶、苦茶本来是女暗卫现在以大丫头的身分随侍保护,两人同时苦笑。“夫人,奴婢们有惧鸟症,没胆驱鸟。”
是谁驱谁,给她们八颗虎胆也没胆造次。
“你们呀!一个个是吃软饭的吗?骨头没一个是硬的。”太丢她的脸了,连点骨气也没有。
“是,奴婢们是软骨头。”骨头软才活得久,她们是下人,太过硬气可不是好事。
黎玉笛没好气的一睨。“去去去,碍眼。”
“是。”丫头们松了一口气,退到一旁准备吃食。
这位食量很大的夫人刚吃了十盘糯米金丝枣糕,又吞了五盘鹅脂酥炸豆沙麻团,十个白糖蒸谟和两碗绿豆银耳粥。
显然她还没吃饱,又点了冰糖肘子、白灼烧虾、青鱼酢、凤尾三鲜、一整只荷叶鸡,再来盘黄焖鱼肚。
以一般人来说,只怕吃撑了还剩不少,可她似乎只有七分饱,犹豫着该不该再吃。
“够了,阿笛,不能再吃。”身形伟岸的成国公皇甫少杭伸手握住妻子的微圆粉指,不让她再贪嘴。
“可是我还饿。”黎玉笛一脸可怜兮兮,叫人很不忍心。
“为了孩子你得节制,你自个是学医的,理应知晓过量的飮食伤身。”不是不让她吃,而是担心孩子过大生产困难。
低头看着隆起的肚子,黎玉笛哀怨的叹气。“我知道了。”
和瑞王那一仗足足打了一年半,双方人马都疲惫不堪,最后瑞王那一方因粮草不足而退避牛头山,打算用拖延战术把朝廷的军队耗死,他们趁机休养生息图谋东山再起。
牛头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山里面有不少大型的凶猛野兽,皇甫父子的人因此折损了不少。
这是皇甫少杭第一次使用妻子所给的毒,因为他刚收到家书,信里说他再不回来就“偷人”,身边没男人深闺寂寞,限他三个月内出现,否则就等着头顶生绿毛。
他一急就把怒气发泄在不肯应战的瑞王头上,连夜派人在敌方的驻地下毒,隔天他们去收割,地上倒了一大片的兵士和兽群,瑞王和他三个儿子及幕僚却不见了。
他率亲兵去追人,最后将人围困悬崖时,他心中牢记妻子说过的一句话——
“不管跳崖、跳海都别让人跳,通常神转弯死不掉,被世外高人相救,学会绝世武功回来报仇。”
虽是无稽之谈,听过就算了,可是一看瑞王有跳崖解脱的意图,皇甫少杭在他纵身一跳时飞身捉住他的脚,让他头下脚上垂吊着,其他人赶忙将两人拉起。
但是好死不死,瑞王跳下时一只脚猛地被拉住,身子像钟摆般晃动,他的头在摆动中撞上山壁,一块凸出山壁的尖石便插入他的脑壳。
这下尴尬了,怎么也拉不上悬崖,同时又无法放手,只好在那僵持,想着怎么把半死不活的瑞王拉上来。
这时候有个弓箭手射了两箭,将尖石射碎,这才顺势一拉,解决了危机。
瑞王上了崖没拖多久就断气了,一代枭雄死得悲愤。
可是谁也没料到他有一个儿子装死,和准备焚毁的尸体躺在一块,他见父亲死得凄惨想报仇,忽然诈尸拿起丢弃在地上的弓箭,拉弓射向害死亲爹的凶手。
听见破风声的皇甫少杭已经来不及闪躲,他就地扑倒,但那支箭像长了眼睛似的射入他大腿,差点毁了子孙根。
他的伤很严重,军医治了好久不见好转,等回京复命时,黎玉笛气得要把他休了,因为箭上有毒——他中了尸毒,因此好不了,而她明明给了他解毒丸却未用,分明找死。
为了这件事,黎玉笛整整三个月不跟皇甫少杭说话,有药不用是不是傻,她干么跟傻子做夫妻。
可是更叫皇甫少杭愤慨的是,他爹娘居然跑了,在皇上下令封皇甫铁行为成国公的次日,两人撂挑子走了,说要云游四海,行侠仗义,将成国公之位让给儿子。
反正也没人会碍事,因为太后比瑞王死得更早,在服了“酸枣汤”后渐渐没有体力,清醒得少,睡得多,拖了一年后“寿终正寝”。
后宫这座大山被搬走了,皇上更方便行事。
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富足安乐,此外更到了又一年新科状元游街的日子。
“夫人快看,少爷的马快到楼下了,那一身御赐蟒袍的威武,整个人都抖起来了!”
当了娘的喜儿还是一样毛毛躁躁,拉着黎玉笛趴在窗边往下瞧,看得皇甫少杭心惊胆颤,护得紧紧的跟在身后。
“哎呀!我弟弟真好看,这是怎么长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眉目如画,唇似樱桃,天人化身不为过!”
嗯,果然是她家箫哥儿颜值最高,上看下看都是美男子。
至于旁边那两个拐瓜劣枣是什么东西呀!长成那个样子也敢出来吓人,存心恶心人嘛!
黎玉笛一颗心偏到胳肢窝里,她弟弟什么都好,文采好、人品好,长相出众,身边那两个长什么样她一点也不在意,看都不看一眼。
不过不看也罢,省得犯恶心。
本来黎玉箫是本届状元,三元及第,可是皇上一看榜眼、探花,一个快六十了,一个满脸麻子,即便本朝取士不看重容貌,仍然在当下傻了眼,掩面不忍卒睹,他虽有龙气护身也怕作恶梦呀!
因此秉持着“敬老”之意,六十岁的榜眼往上一升成状元,入翰林院做个编修,两年后告老还乡,榜眼空缺由原本探花递补,至于探花郎,还是非容貌出色的黎玉箫莫属。
所以状元成了探花郎,这让黎玉笛有着小小的不满,但皇上说了,允探花郎自择去处,看要外放还是留京。
“阿笛,你这话亏不亏心,你说箫哥儿好看跟说自己好看有什么两样?你们是面容相似的双生子。”
虽说多少有些不同,但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同一个人,只是一个柳眉细长,一个双眉较为刚正。
“滚!”不会说两句好听话?
“那可不行,我得护着你,瞧你那个肚子……”他真无奈,夫纲不振,妻子的性子跟娘越来越像,是耳濡目染的缘故吗?他娘把他媳妇儿带坏了。
“肚子怎样?”她目露不悦。
皇甫少杭笑着挪肚。“顶到窗台了。”
“呃……”黎玉笛面一臊,恼他多事。
“欸?夫人,您看那个是不是三小姐?她怎么一直跟在少爷的马旁边走?”不会想干什么坏事吧?
喜儿一指,窗边的黎玉笛杏眸一眯。“山茶。”
“是。”
倏地,山茶不见了,又过了一会,只见底下一名未绾发的女子被强行拉走。
黎玉仙已经十七岁了,可是并未婚配,她眼光太高,一心要与嫡姊一较长短,挑人挑得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挑得媒人都不上门了,最后她大伯母也撒手不理,叫她自个找去,看上谁再去说亲。
其实她的嫁妆银子也不算少,老夫人的一半私房给了她,公中也贴补了一些,然后黎仲华私下又给了两千两银子,清风斋也留给了她,虽是祖产不能卖,但里面有不少黎玉笛种的珍贵药草,她要是识货拿到药铺去卖,至少值个七、八千两。
可是她挑来挑去竟挑上太子,想入东宫为媵妾,她异想天开有一天太子登基为帝,她便是后宫最受宠的嫔妃,到时她就能压嫡姊一头了。
黎大夫人当下觉得被打脸,叫黎玉仙哪边凉快哪边待着,黎太傅身为太子的老师,他的孙女岂能与人为妾,尤其那还是东宫太子,他们丢不起那个脸。
不过黎玉箫倒是订亲了,对方是国子监祭酒的小孙女,说好了春阗发榜就过门,如今就等着迎娶了。
“姊姊、姊姊,我看到你了,你也来瞧大哥游街吗?”十三、四岁的肤白少年一头汗的冲进厢房。
“笙哥儿,慢一点,都几岁了还这么毛躁,别碰到你姊姊……”张蔓月变得爱唠叨,手里抱着两岁大的红衣女童。
“姊姊,抱抱。”小姑娘伸手讨抱。
“哎哟,我们筝姐儿越来越漂亮了,像朵花似的。”黎玉笛捏捏幼妹的小胖手,和她玩脸蹭脸,她就高兴的咯咯笑。
“别玩了,两姊妹还胡闹。”看着年纪相差悬殊的女儿,张蔓月有些欢喜和难为情,面上发矂。
在女儿的妙手回春下,身体康复的她意外又有了,但是年岁已大不好再生,本想拿掉的,可儿女都让她留下,有哥哥姊姊顾着怕什么,她想想也对,就生了。
筝姐儿是四个孩子中最幸福的一个,一出生就在福窝里,没吃过苦。
“娘,您要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外面人挤人的,万一把筝姐儿挤伤了可不好,这酒楼是我婆婆给我的,在这儿看多清楚呀!一目了然。”可惜箫哥儿已经走过去了,下一回就看茎哥儿的。
“我也没想到人这么多,想着看两眼就走,谁知差点走不掉。”要不是小儿子一直按着她往里走,说是看到姊姊了,她还不知被人潮挤到哪去。
“娘,我就说我眼睛好嘛!姊姊那颗肚子那么大,一看就是快生了的样子,我都怕小外甥喷出来……啊,娘,你干么打人,我说的是实话!”黎玉笙揉着被打的脑门埋怨。
“呸呸呸!胡说八道,你姊才九个月多几天,哪有那么快就生……欸?闺女,你额头在流汗……”不太对劲。
“娘,我好像……要生了……”宫缩得厉害。
听着岳母一家闲话家长的皇甫少杭忽地一惊,脸色发白的抱起妻子。“阿……阿笛,你怎么生……”
“回府生。”这个呆子。
“好。”
话语才落,皇甫少杭不走楼梯从窗口一跃,几个起落就纵得老远,一路施展轻功回成国公府。
黎玉笛生得很顺利,两个时辰后生下一对龙凤胎。
“为……为什么是两个?”不是说只有一个。
当娘的虚弱一嘲,“我故意骗你的。”
看着两个皱巴巴的小红包子,皇甫少杭咧嘴傻笑。
多年后,在黎玉笛的药物辅助下,当今皇上成了史上最长寿的皇上,他熬死了太子,五皇子也等得重病不起,等皇上不想当皇上时已经七十岁了,禅位给那位据说活不过二十五岁的九皇子陈王。
而太上皇又活了二十多年,寿终时九十七高龄,太子、五皇子都死了,喜欢的孙子也没几个活过半百,他临终前泪流满面,后悔活得太长,身边在意的人一个个都走了……
什么长生不老药,下一次他绝对不吃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