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把自个花梨木雕花架子床当自家床铺,任意躺卧的白衣少年,自认为好修养的黎玉笛眉头皱。
这样的情形不只一次,次数多到她都要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误把他的宅邸当她的清风斋了。
自从与黎府隔墙而居后,这位皇孙贵胄越来越“随意”,那随处可见的身影叫心眼不大的黎大小姐很想试验“新药”,看是脱层皮好呢,还是生疮长恶疔?
她手上的毒药上百样,缺人试药。
“没有爷的出手,你之前的戏就演不精。”皇甫少杭面不改色的噙着笑,一副“有爷就搞定的神情”。
他指的是敬贤堂牌匾无人移动却无故掉落一事,没他的出手相助哪唬得住一干无知妇孺?把人吓住了才好拿捏,他功不可没。
“大恩不言谢,哪天你病得只剩一口气时,小师妹我免费救你一回,报你今日的维护。”
她背医书还行,可学武功根本是打酱油,只会好看的花架子而已,把恨铁不成钢的疯师叔气得差一点走火入魔,直说她是学武废材。
“呿!一口编贝白牙专吐毒雾,爷这身子壮如猛虎,刀枪不入,病痛不生,再活个几十年也稳如长青树。”这丫头太无情了,酸起人来口下不留德,扎得人浑身痛。
“天下事难免有万一,谁也说不定,瞧你常在火炉边上走,要是一不小心失足了……”
那真是万劫不复。
皇甫少杭是实打实的皇帝党,皇上是他亲舅舅,他不拥护皇上又能拥护谁,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皇上好,护国长公主府才会好,他才能当个打马过街的纨裤小侯爷,逍遥自在横街霸市,上打皇亲,下踹国戚。
可是他以私人情谊让黎玉笛出手救了赵劼后,太子与五皇子对峙的政局悄悄起了变动,虽然没几人注意到微不足道的九皇子,认为他起不了多少作用,但中立派的还是不自觉有了些小心思。
而且皇甫少杭的父亲皇甫铁行手上的兵权可是相当诱人,心有所图的皇子都想占为己有,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夺权,但私底下小动作不断,不是藉机拉拢便是下绊子欲除之。
身在政局中的小侯爷无法置身事外,他迟早要表态,即使受封为逍遥侯,他背后的势力仍为人所觊觎。
所谓不是朋友便是敌人,在皇位争夺的风浪中,他首当其冲,成为那块人人想咬的肥肉。
谁叫他有个护国长公主的娘,以及权势大过天的爹,身为他俩的独生子,皇甫少杭是发光的金疙瘩呀!
“小师妹,你就不能说句好的?我可是刚帮了你,做人不要过河拆桥。”他意有所指,索恩来着。
没他的弹空一射,敬贤堂的牌匾哪会掉下来,有了他的神来一笔,黎府“祖宗”不显灵都不成。
“装神弄鬼。”黎玉笛轻啐,就算没有他的帮助她也能拿下鼠目寸光的后宅女子,要应付她们易如反掌,只是她不屑,觉得侮辱了有高人一等智慧的自己。
他轻笑,目光透着一丝他自个也没发觉的纵容,“不管是人是鬼,你领情便是。”
“不想领情。”她面上一冷,不快地瞪视。
谁家闺女的床被一个大男人占了都会不痛快,皇甫少杭躺得太惬意了,视无数的眼刀子为无物,脸皮之厚令人瞠目。
“我来是顺便知会你一声,日后出入小心点,你被某些人记恨上了。”他拉起绣着紫藤小花的被往身上一盖,做势要小歇一会,他累了。
“凤瑶郡主和天香公主?”她秀眉轻挑。
闻言,他笑得低沉,“看来你不是完全无所觉,多多少少感觉到皇家儿女的任性,她们的确小有微词。”
“因为我救了她们的命?”早该知晓浑水不好蹚,这些“贵女”的心态太扭曲阴暗了,她不该多此一举,跟阎王爷抢人。
“因为你让她们当众出丑。”皇甫少杭说出了实情,何其骄傲的天香公主和凤瑶郡主哪能容许别人无事,她俩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身狼狈,又被亲嘴又被压。
在她们眼中是大不敬,纵使是救命之举也有损颜面,当日在场的众人不是被封口便是灭口,谁敢泄露一句无疑是找死,不少人因此吓得不敢再出门,唯恐碰到这两位煞星。
当天给公主、郡主渡气的两名宫女、侍女无赏却死于溺亡,离出事仅仅相隔一个时辰,全身赤裸,死无完肤,一张面皮被整个剥下,两片唇肉血迹斑班,只剩牙齿,唇片被乱刀割得细碎,空洞洞的双目是两个深坑,不见眼珠。
总言之,全都死了,服侍天香公主和凤瑶郡主的内侍也无一幸存,拖出去喂狗的尸体多达百具。
可想而知,始作俑者黎玉笛该多受人怨恨,她虽然不是口对口渡气之人,却是出主意的“祸首”,不相信自己没气了的公主、郡主只会怪罪多事的人,恼羞成怒她的“恶意”羞辱,让卑贱的下等人碰了她们镶金嵌玉的金贵身躯。
黎玉笛一听,面色微微冷下。“意思是她们不想活了,下次我最好见死不救,死人比活人好处理。”
忍俊不禁的皇甫少杭好笑地勾唇,“你很暴躁。”
看她气呼呼的瞪眼还挺有趣的,巴掌大的小脸镶着黑亮的水眸,看着就赏心悦目,令人忍不住想逗弄她。
“是气愤,你嫌我事不够多吗?还给我找麻烦,”她自家的祖母、姨娘、庶妹都摆不平,见缝插针让他们二房不安宁,他又插上一脚给她拉仇恨,这日子还能不能过呀。
“是有点不付义。”
他承认是处理的不够妥当,没能适时压下那两位贵女的怒气,可是……他也是身不由己,若是由他出面安抚,只怕事情会便糟,越发闹得不可收拾。
无理取闹是皇家子嗣的通病,天香公主和凤瑶郡主不会因捡回一命而心存感激,反而藉机生事,达到她们想要的目的。
“所以……”你要补偿我吗?她眨着秋水眸子如此询问。
轻咳了几声,皇甫少杭忍着不笑出声,“保全你最好的方式是……咳、咳!嫁给我。”
她目一瞠,再瞠,瞠到双目如铜铃,这才一脸严肃的走近床边,纤纤柔荑抚上他额头。
“你病了,病得不轻。”
要不便是她出现幻听,穿越大神给她的考验。
“什么病?”他大手往她覆额的小手一盖。
“失心疯。”想把手抽走的黎玉笛发现根本动不了,莫名的,心口有一丝丝不安和紊乱。
“的确严重。”他点头。
“三师哥,你的手该放开了吧!”他的手很大,是她手的两倍大,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太诡异了。
“不想放。”他耍无赖,改盖为握,力道不轻不重地以掌包覆,拉下放在自己左边胸口。
黎玉笛眼中闪着点点火光,“三师哥,你在轻薄我呢,我是不是该扎你几针,让你感受什么叫痛不欲生?”
在她未取出银针前,皇甫少杭轻轻一扯,娇软的少女身子在愕然的娇呼声中往前一跌,趺落已有男人体魄的胸膛中。
“跟你商量一件事。”他呼出的温热气息近在她耳畔,像是枕畔的轻声细语,轻喃着动人情话。
“不听。”她脸微红,气的。
纵是一身医毒之术,黎玉笛现在根本无计可施,对于了解她的皇甫少抗,她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大意失荆州,双手遭他牢牢地箝制,身体无接缝的贴合,她就趴在他身上形同一体,两人之间只隔一条被褥。
能不暧昧吗?连她自个都觉得像个闻香而来的采花贼,意图侵犯身下的美郎君,有嫩草不采叫人痛心。
可是她明明是被挟迫的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假象?
无解。
“仙仙,听话,让我说完……”一阵阵馨雅幽香飘来,他神智微微恍惚。
小名“仙仙”的黎玉笛听到昔日昵称,秀眉如画的玉颜为之一蹙。“别叫我仙仙,好像在叫挽心院那一位。”
黎玉仙,她的庶妹。
秦婉儿故意取蚌“仙”是存心恶心人,同时藉由这个名字来勾动丈夫的移情,将对张蔓月母女的感情移到她和女儿身上,从此鸠占鹊巢,由妾而妻,取代元配的地位。
可惜她的用尽心机只换来十几年的独守空房,深爱妻子的黎仲华对她不屑一顾,视若无睹,更因她将女儿名字取为玉仙更加厌恶,他心爱的女儿小名被盗用,叫他无比痛恨,唯有女儿玉笛才是仙界小儿,下凡来受疼爱。
“以后我喊你小笛儿如何?”皇甫少杭两眼里布满笑意,似在取笑她的小心眼和在意。
黎玉笛不言不语,抿着唇瞪他。
“别发火,我晓得你尚未考虑到儿女亲事,单纯地想和大房、三房做切割,打着分家的念头搬出去。”黎府太房、三房太贪婪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多,多到让人想一脚踹开。
“那又如何。”她火气不小的一睇。
干卿何事。
“你有想过你祖母会就此放手吗?”他提醒。
闻言,她不由暗忖。
“掌控你们二房最好的方式是为你寻一门亲事,将你许配给她看中的人,你是你娘唯一的女儿,到时你的嫁妆就全落在她手中,而你也逃不开她的手掌心,得任她搓圆捏扁。”一想到她所嫁的人不是他,皇甫少杭心中不自觉燃起熊熊烈火。
虽是权宜之策,两相得利的便宜事,可是他无来由的觉得愤怒,认为除了他以外的男子都不足以与小师妹匹配,她像疾风中的一朵噬血毒花,需要懂她的人用心呵护。
此时的皇甫少杭不知自己已然动心,还当是师兄妹情谊,心里头很抗拒将她拱手让人,没人能在他眼前摘走这朵花。
“对你有什么好处?”她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天上不会平白掉芝麻饼,有利必有弊。
见她眼中的了然和挣扎,皇甫少杭反而笑得开怀,“因为我也不想被指婚,娶个搅家精。”
“指婚?”她一怔,脸色变得怪异,有些阴晴不定。
“天香公主或凤瑶郡主。”他说时眼神越发冷酷,充满厌色。
“她们?”她几乎要露出同情神色。
不管是哪个,谁沾上了都没好结果,皇家女儿的骄纵不是谁都能招架的,她们眼中只有自己,无视他人。
皇甫少杭稍稍加重手劲,将身有馥郁香气的小人儿拉近,与她四目相对,“小笛儿,我也是帮你自己,身为长公主之媳,可免去你不少麻烦,还可以顺利摆脱你那无理争三分,耳根子软的祖母。”
他给她一条路走,一条几无荆棘的退路,藉着护国长公主府之势顺势脱离黎府,以免日后被拖累。
太子一日未登基就不是皇上,谁知道之间会发生何种变故?黎太傅是太子的老师,铁打的太子党,不会有变动,若是太子最后坐不上那个位子,牵党连派都会被株连。
太子与五皇子之争在五五之数,谁也没有绝对的可能,可是两虎相争,倒霉的一定是亲近的池鱼,他们会先被政敌铲除,不留下助力助某一方成事。
“小笛儿,机会不再,一举两得,除了我,谁还能护住你不受那两位的骚扰,她们是不跟你讲理的主儿,恣意妄为,无法无天,仗着皇家身分为所欲为,若是没有足够的地位相抗衡,你和你的家人只怕不会太好过。”他不是危言耸听,挂上皇家牌的都特别难缠。
脸色一点一点往下沉的黎玉笛心口堵着一口污浊气,皇室欺人太甚,她祖母那边也不可不防,有心机深沉的婉姨娘在一旁怂恿,她的婚事有可能被拿来当利益熏心的家人的赠物,好成全她们的私心。
“……我要再想一下。”
“想多了于事无补,过阵子我让我娘请冰人上门提亲,咱们凑合凑合。”此话一出,他嘴角止不住上扬。
“我不想凑合。”黎玉笛脸一沉,一副你少自做主张的神情,她还没做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的准备。
皇甫少杭邪邪一笑。“由不得你,五皇子打算拉拢你爹为他所用,你爹即便辞官,却是灵海书院的山长,朝廷三分之一的官员是他学生,你认为暗藏的势力会放过他?”
虽是浅显却一针见血,上位都需要士人的拥护。
“我才十三岁……”她以此为借口拖延。
“我们可以先订亲,等你及笄时再行迎娶。”名分一定,他便能安心地做他该做的事。
“我考虑考虑……”她还是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