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中国人啊?对不起,我不会说英文……”
下一秒,她对他微笑,亲切地抓起他的手,把热咖啡放在他的手掌中央,然后把阿菲摆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取下自己的围巾,一圈一圈又一圈,圈到他脖子上。
“好一点了吧。”她挥挥手臂,对他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好?要怎么好法?
他在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不露齿,只是把嘴唇歪向一边,挂上讥讽的笑,让人搞不懂他是真心或应付。
他的笑脸让人看了浮上淡淡的伤心,他也心苦吗?
黎雨佩转头看向天际,鹅毛白雪创造出银白色世界,不知道漫天飞舞的雪能不能洗净世界上所有的不幸?
搓搓手、缩缩脖子,她冷得更厉害了,不管流浪汉听得懂不懂,她温和地对他笑说:“我要回去了,你保重。”
抱起阿菲,临行前,她又给他一个亲切可爱的笑脸,甜甜的,像加上枫糖的浓郁咖啡。
白色的雪地上,两行小脚印规则地排列著,吐气,掌心的温暖拉回他被酒精麻痹的知觉。
远远凝睇著白毛衣女孩,没了围巾替她收拢长发,风刮起,发瀑飞扬。
他紧绷的眼角放松,抿起的嘴唇微微拉开。她……是天使?
二○○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时代广场上挤满人,喧嚣的人声伴随著震耳欲聋的音乐,热闹极了。
黎雨佩夹在人潮间,不自觉的随著人群移动。
这么多人耶,他们笑语欢乐的气氛让人暖和起来,拍手声、欢笑声,她看著身旁的金发女生,跟著笑露两排白牙。
这才是对的,如果留在台湾,她就要一个人过年了,非凡会和嫂嫂过,管家司机厨娘通通放大假,她只能一个人握住长长的仙女棒,在空旷的院子里唱歌给自己听。
好多人、好多人呢,好多人的笑声把她的心酸挤掉,真好。
她笑得嘴巴好酸,她用力跟大家一起拍手唱歌,气氛到达高chao的时候,也跟著跳上跳下,High得不得了。
终于,最好玩的时候来了,倒数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彩灯大亮、美丽的烟火四射,Happy new year!
她扯著喉咙跟大家一起大声喊叫,她拍手、她疯狂笑弯腰……
璀璨烟火在黑暗的天空里创造奇迹,相爱的男女在彼此的怀里见证奇迹。一对男女为对方展开双臂,两个女孩将自己收纳在爱人胸口,三对、四对、五对……
所有人都张开手臂跟周围的人拥抱,她也跟著张开双臂。
霍地发觉,她仍然是一个人……转圈圈、再转圈圈,眼光滑过每个感动的男男女女。
没有人……这么热闹的夜,竟连一个能跟她拥抱的人都没有?不管置身多么热闹的地方,她终究是一个人。
张开的双臂缓缓落下,笑容凝结在唇边……原来,不管她躲到天涯海角,一个人是她永远的宿命……
在她垂头丧气,准备离开时,突然间,一个宽宽的怀抱收容了她。
他抱著她摇晃,下巴压在她头顶上方。她闻到他身上阳刚的男人气味,炫惑、迷乱。不自觉地,她的手圈上对方的腰际,扣住,不放。
不争气,她居然哭了,大颗大颗的泪水就这样滚进陌生男人的怀里,弄湿他的衣襟。
男人知道胸前的女孩子在哭,还哭得很凄惨,心被蓦地揪紧……在这么热闹的地方,他碰上一个寂寞天使……
他拉住她的手,护著她在人潮间穿梭。
黎雨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晓得他们走过熙攘人潮,和自己碰撞的人越来越少,闷热的空气渐渐清新。
她走了又走,右手仍然让人紧握,他掌心的温度比刚买的热咖啡还暖和……
再走、再走,她从没走过这么长的路,可光是这样,一步接一步,踩在柏油路面,居然让她踩出安心。
暖暖的胸口、暖暖的男人,暖暖的陌生、暖暖的善意,她任泪水狂奔、模糊视线。
脚步随著身旁的男人停下,她抬头,撞见一张不笑的冷脸。
机器人!脑袋里莫名其妙冒出这三个字。
胡碴还是在他的下巴挣扎,坚毅还是刻在他的眼角眉梢,她的白色围巾也不相称地圈在他的脖子上,不过今天,他穿上保暖的大外套。
她甜甜笑开,晶莹的泪水挂在睫毛上方。“谢谢你,流浪汉先生。”
流浪汉先生?不爱笑的嘴角歪了歪,带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为什么哭?”他问。
他的声音冷冷的、轻轻浅浅的,却让黎雨佩听出歌唱般的温柔,让她的心跟著软了。
“你会说中文?太棒了、太棒了,你居然会说中文。”她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尖叫大跳。
他眉头打结。会说中文没什么了不起,干么叫成这样,是挖到所罗门王宝藏了吗?不过他对她的过度反应没多做表示。
“真好、真好……”
才说完真好,她的眼泪又滚下来。
她是他见过最爱哭的女生,他讨厌女人掉眼泪,虽然她的泪水并不让他厌烦。
“幸好你会说中文,我的英文很破,在这里开口说话,压力好大。”她吸吸鼻子,对他笑。
连英文都不会说,干么留在美国,训练与世隔绝的能力吗?他有些不以为然的想。
“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他主动提议。
黎雨佩看看左右,“这里离我家很近,去我家好不好?”
她是没有心机还是太开放?在这样的夜晚带陌生男人回家,谁都可以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故事,这种故事天天在各处上演,只不过他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这种烂故事的演员。
在这之前,碰到同样的场景,他会对她投以不屑的眼神,转身就走,不管她会不会羞愧尴尬,但现在,他不反对。
在搭上飞机那刻起,他就作出决定,爱情有太多负担,他不要。如果女人们愿意,他不介意成就一段短暂关系。
“好。”
他伸手,她交出自己的手,没有防备、没有过度想像两人之间,她只是满足于在这个陌生国度,可以握到一双温暖的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