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她最近的一间VILLA后门突然打开。
叶刚穿着浴袍、湿着一头粗发,雷达双眸直射向发呆亭。
早上八点,来饭店度假还这么早起的人,目前只有一个——
是那个不像人的女人!
「刚才说话的是你?你为什么会说中文?」叶刚大跨步地走到她身边,头颈在快步移动间,完全保持着不动姿态。
「对。我会说中文是因为我爸妈都是台湾人。不过,我出生后没多久,就和妈妈搬到日本了。」她乖乖地依照他的问句,逐一回答问题。
「你说你会治落枕?你是医生吗?要花多久时间?」看着她像团棉花似地窝在抱枕里,他恨不得能把两人的肩颈对调。
「对。我不是医生。给我十分钟。」她起身打了个哈欠。
「你说这些话已经用了三分钟。」叶刚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才没有。」她嘟着唇,鼻尖微皱了下。
那小女孩似的单纯神态,让叶刚的唇角一勾。如果他没落枕,他会邀她一起吃早餐。
这女人有点意思,让他想多看几眼。
「你要在哪里治我的落枕?」他问。
「在你的后院方便吗?」她还可以顺便参观一下一晚二十万日币的房间。
「我一个人住,没什么不方便。倒是你一个人,跑到陌生男人房间,不怕被人占便宜?」他粗声说道。
「你现在落枕,占不了便宜的。」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叶刚看着她蜗牛般的移动速度,他浓眉一皱,用头颈不动的殭尸移动方式,快速来到她身边。
「失礼了。」
叶刚大掌扶住她的肩,狂风扫落叶一样地拖着她向前,只花了三秒钟,就回到VILLA里。
舒以柔还来不及赞叹那一池乳白色露天温泉池,就被迫坐进一张白色藤椅里。
「可以开始治疗了。」他命令道。
「干么那么赶?你就是凡事太紧张,才会夜里睡眠不好,肩颈才会落枕的。」她慢条斯理地说道,转头欣赏地看着一旁的鸡蛋花植栽。
「你怎么知道我夜里睡不好?」叶刚浓眉倏地拧起,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我就是知道。」舒以柔水灵眸子里闪过一丝俏皮。
「总之,你别浪费时间,快点开始治疗,我的时间不多。」
「说得也是,无常大浪一个打来,谁也挡不住。每个人的时间都不多。」她点头称许他。
叶刚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冷嗤道:「既然知道时间不多,你干么还言行举止牛步化?」
「因为我认真地活在当下,瞬间就是永恒。」她眼观鼻、鼻观心,一派平静自得。
「这位仙姑,在你羽化升天之前,可以先治疗好我的落枕吗?」
叶刚失去耐心地大吼一声,舒以柔却笑了出来。
从来没人叫过她仙姑!她挡不住笑声,索性对着他开心地大笑起来。
她笑声真美——像春风、像花朵绽放、像银铃。
叶刚瞪着她,脑袋里闪过一堆肉麻到他起鸡皮疙瘩的句子。
「你先坐在这里。」舒以柔起身将自己位子让给他,伸手抚向他的后颈。
他身子一震,感觉她丝柔指尖在他皮肤间滑动着。
见鬼了,他对她的抚摸有反应。
叶刚咬牙忍住一声呻吟,粗声问道:「你摸完了没?」
「摸完了。你是右肩紧绷引起的落枕,我先帮你揉开一些硬块。」她以拇指揉压他硬得像石头的肩颈。
叶刚感到一股暖流滑过痛处,他满足地长叹一声。
「现在趴在地上。」她说。
「你说什么?」如果他可以转头,他会瞪她。
「趴在地上,跟我做一样的动作。」
舒以柔首先趴在地上,双掌双膝先着地,背部压平后,开始用「呼」及「吸」两个口令来蜷曲身躯、昂起肩颈。
「落枕就是颈椎关节周围发炎,如果往反面方向伸展,就可以让那部位的肌肉松弛。过程会有些疼痛,忍过就好了。」她说。
叶刚看着她柔软身躯,像一朵在水里绽放的莲花。他咽了口口水,觉得某个部位跟他的肩颈一样地僵硬起来。
天!男人早上起床确实比较有「精神」,但是他从来不会随便对人有反应。
见鬼了,他一遇到她就像鬼遮眼,状况百出得像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
「你怎么不做?」她回头看他。
「做这个动作会治落枕?你去骗鬼好了。」他对自己无法自制的反应感到不爽,臭着脸说道。
「你没做就否定了,一点冒险犯难精神都没有。」她澄亮的眼指责地看着他。
叶刚浓眉一凛,瞪她一眼。
「你做的时候,会痛不欲生,但我保证你做了之后,疼痛马上可以减轻一半。」舒以柔对他灿然一笑,还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怎么会拥有这样纯净笑容?
叶刚盯着她,等到他发现自己跟她一样趴在地上时,已经来不及了。
只好依照她的指示,双掌撑地、胸部平贴在地上,下巴向前拉起。
「你现在是在报复我昨天把你当成鬼吗?痛得要死!」要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早就喷泪哭出声了。
手臂和肩颈痉挛似的痛让叶刚脸色发白,想咬人泄忿。
「我知道很痛,但是撑过去就会好一点。只要你肩颈筋络松开,不再纠结,一定会好过一点。」她坐在他身边,用手调整着他的姿势。
她柔软小手拂过之处,让他感到些许舒缓。
虽然这个动作真是让人痛不欲生,像是有人从那里打进毒液一样。但是,见她柔嫩双唇吐着糖果般的甜软语气,他就觉得非得在她面前表现出英雄气概不可。
「再一次。」她微笑地看着他又做了一次。
「再一次就好了喔。」她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你直接拿刀捅死我好了。」他没好气地说道,双臂却还是勉强自己又做了一回,才彻底摊平在地板上。
「哈……呵呵呵……」舒以柔原本盘腿坐在庭院的木头地板上,此时却笑到上半身几乎就要平贴在地面上。
「有那么好笑吗?」他慢慢坐起身子,神奇地发现——
他的落枕处真的比较不痛了。
「那招还真的有效。」他旋转着颈子,发现可以旋转个四十五度左右了。
「当然有效啊,还有一个穴位也很有用。」她抓起他的手背,往中指下方的落枕穴一压。
叶刚惨叫出声,感觉像是万蚁钻心。
舒以柔咬着唇,想忍住不笑,偏偏笑弯得像两抹新月的双眼露了馅。
「最毒妇人心。」叶刚闷声说道。
「乖喔,一会儿就好了……」舒以柔这回盘腿坐在地上,改握住他的右脚踝。
他低头望着她,她的柔顺模样让他心抽搐了一下。
「啊!」叶刚脸色狰狞,额上青筋毕露。
「这是悬钟穴,对于落枕也很有效。」她用拇指缓缓推揉着,并以轻声细语伴以一个春风笑容。
叶刚嘴角抽搐了两下,怀疑她天使笑容面具下,根本就是魔鬼一只!
因此,当他的秘书许易伦从前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老板一脸被严刑逼供的模样。
「叶先生,你没事吧?」许易伦吓到脸色发白,连忙赶到跟前。
舒以柔手上力道改为轻揉,因为专心在治疗,以至于连看都没看来人一眼。
「没事。」叶刚看了秘书一眼,突然觉得他的效率太好。
「这是您要的止痛药。」许易伦将水及止痛药递到叶刚手边,忍不住偷看她一眼。
女子自然地盘坐在地上,笑容盈盈像朵花,让人忍不住也回以一记笑容。
叶刚看着秘书近乎傻笑神态,立刻心生警惕。他刚才该不会也是这么傻不愣登地冲着她笑吧?
他头一仰吞下药,灌完一杯水后,他沉着脸,双臂交握在胸前。
「请司机备车,我二十分钟后要上车。」叶刚说。
「是。」许易伦拿起手机吩咐。
「那我先走,不打扰了,祝你早日康复。」舒以柔睨向他,声音徐缓得像春风。
「你叫什么名字?」叶刚一个跨步挡住她的去路。
许易伦一见老板显然正在把妹,虽然非常地想留下来观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却立刻知情识趣地在下一秒消失。
「舒以柔。」她说。
「我是叶刚,明晚请你吃饭,谢谢你帮我治疗落枕。」他说。
她慢慢地摇头。
他双唇紧抿地看着她,浓眉狠然一拧。
「我明晚就不在这里了,不然我好爱这里的料理。」她叹了口气。
「你住哪?」他松开浓眉,语气急促地问道。
「东京。」
「那我过去找你。」
「不用这么麻烦。」她又没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我坚持。」叶刚朝她逼近一步,近得能呼吸到她身上的精油香气。
她仰望着他,目光看过他刚硬的脸颊线条。
「你不要老是太坚持。你就是因为太坚持,所以才会肩颈像石头,睡觉睡到落枕,偶尔还是要学习放下。」她脱口说道。
「我跟你很熟吗?」叶刚的防护罩马上升起,黑眸森然地看着她。
「不熟。」她回望着他,仍是一派自在神色。
「既然和我不熟,就没资格猜测我的想法。」
「既然不熟,你也不用请我吃饭。我们萍水相逢,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她轻轻柔柔地说道。
叶刚瞪着她圆润的五官,颊边肌肉抽搐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会被她堵到说不出话。
「总之,我会找到你。」他对着她说道。
「总之,祝你早日康复。」她不置可否地一耸肩,举手跟他一挥。
叶刚看着穿着一身软质棉衣的她,足不点地般轻飘飘地向前走,他很好奇这女人有没有慌乱的一天。
万一现在火灾还是地震,她还会维持那种连乌龟都要唾弃的速度吗?
好不容易才走到门边的舒以柔,缓缓回过身。
「我忘了告诉你,左边鼻孔吸进的是阴气,可以帮助你放松。如果晚上不好睡,可以只用左边鼻孔呼吸,最好睡前两个小时,就不要再工作了。」
「知道了。」叶刚锁住她的眼,想知道她怎么能对陌生人如此友善。
这样的她如何身处在这总是把真正情绪隐藏在笑容背后的日本社会?他们会认为她是异类,而他没法子忍受这个小女人被孤立的感觉。
「我又鸡婆了。」她见他盯着人良久不放,像个小孩一样地吐吐舌头。
「这事,我们下次再讨论。」他要弄清楚自己对她的保护欲打哪来。
舒以柔讶异地对上他的眼,被他神色里的势在必得一惊。
她的第六感很准。他一见即知是那种事业有成、日理万机的人,除非是真正在意了,否则不会追逐一个陌生人硬要请吃晚餐。
但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
舒以柔不愿再多想,礼貌地一颔首后,她走出VILLA,走向早餐室。
享用一顿美味早餐后,她就要回房收拾行李,准备退房了。谁要她动作慢吞吞、却又不喜欢被催促,所以总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的。
只是,叶刚方才做瑜伽的姿态真的很好笑,好像武侠小说里被点了穴的人,全身筋络都被魔教教主震碎一样。
舒以柔粉唇一扬,轻笑出声,开心程度像是得到十天度假券一般,浑然不觉身后有一双如影随形的黑眸,正尾随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