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抱着大头娃娃,大声质问的小公主祈筱涵,明明是偶遇的两个大人有片刻语塞,竟没来由的心虚了一下。
一看到小女孩澄澈的双眼,似乎他们真有一点令人脸红心跳的小暧昧,教人理不直、气不壮,不好直接回答“小孩别管大人的事”。
苗秀芝用眼角余光瞟了祈煜翔一眼,正好发现他也在偷看她,两人瞬间一怔,都觉得有些糗,干笑着把视线移开,当作不小心眼神交错。
“我一起床就找不到爹地,你偷偷跑去找坏保母对不对?”大人都很坏,把小孩子当玩具丢来丢去。
“小公主,你说谁是坏保母?昨天的蟑螂大餐你又想吃一碗是不是?”她骄纵的个性必须纠正过来,不能任她如此口无遮拦,目无尊长。
一想到恶心的蟑螂脚,害人反害己的祈筱涵小脸变得苍白,乖顺地喊了一句,
“秀芝姊姊。”
她用蟑螂屋抓了三只大蟑螂,请来修剪树枝的圜丁叔叔帮她把蟑螂剪成细细的屑末,看起来像她最讨厌的葱花,偷偷撒在保母的皮蛋瘦肉粥里,以为她绝对看不出来。
谁知当她把自己那碗细面吃到最后时,却发现汤碗里飘着半只蟑螂脚,吓得她当场放声大叫,接下来一整天感觉有只肥蟑螂在她肚子里钻来钻去,咬她的肠子。
她很生气却不敢找人出气,妈妈说她是最聪明的小孩,她才不会笨得自己跳出来,说蟑螂是她抓的,想让坏心的保母拉肚子。
“嗯,乖。”果然小孩子要教才会乖,一根烤焦的玉米须就把她吓得坏不起来,真以为是小强残骸。
“等等,你让她喊你秀芝姊姊?”察觉称谓不对的祈煜翔脸色微黑的开口,他看过无耻的,没看过这么无耻的。
“怎样,你有意见?”嫉妒她年轻貌美就说一声,她不会说出他气量狭小的事实。苗秀芝挑眉一笑。
“辈分要分明,你是她的保母,不是陪她玩耍的高中女生,苗小姐,你年纪不小了吧,别什么便宜都想占。”她敢应,他还不敢听。
“我年纪再大也比你小三岁,祈老先生。”年龄是女人的禁忌,谁敢踩线就炸他个灰飞烟灭。
他微讶。“你怎么知道我几岁?”
他从不主动对外提及自己的事情,好维持神秘感,让充满话题性的白手起家更增添几许传奇色彩。
苗秀芝笑了笑,眨眨水阵。“我有军师李文雅啊,她要是连你的出生年月日也不晓得,三年的秘书等于白干了。”
她不想告知两人的幼时情谊,而是要他自己想起来,拖好友下水是逼不得已,不然无法解释她的情报来源出自何处,只能算她倒霉了。
“原来还有眼线,李秘书的年终奖金是扣定了。”
祈煜翔暗恼,好一个李秘书,连上司的个人资料也守不住,看来他要好好整治一番,让底下的员工把嘴巴闭紧。
闻言,苗秀芝大笑。“别呀,大老板,你真这么做她非把我的狗窝给烧了,到时我没屋住你要收留我不成?”
她说的是玩笑话,李文雅顶多大骂她没道义、黑心肝的缺德鬼,雷声大雨点小的发两句牢骚,事情过了也就没事,多年的交情是金子打的。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最厌烦家里有闲杂人等的祈煜翔竟一反常态,认真考虑起让保母长住家中,他没想太多,只觉得应该这么做。一个单身女子走夜路太危险,也有很多不便利,晚归的女人让心存不轨的歹徒多了为非作歹的机会,他不希望受害人是她。
他没想过之前的十二个保母走夜路会不会遭遇不测,也不曾设身处地的为她们着想,只是不想看见她们,能不来烦他最好,他没耐心应付一群看到他不是傻笑,便是躲得老远的女人。
但是苗秀芝让他觉得亲切,好像他们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若没听见她爽朗的笑声和几句数落,他心里反而空荡荡的,彷佛少了什么。
“也不是不行,看你早出晚归赶来赶去的我也不怎么安心,不如你自己收拾个房间搬进来,省得哪天我又要费心找保母。”话一出口他怔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无厌恶感。
“不、不用了,我房子租到年底,房东太太是六十几岁的老人家,一直对我很好,我舍不得搬。”乍听他突如其来的好意,苗秀芝心口一跳。
她当然想过住在他家,可是一想到乡下老家那些糟糕事,心里那面打得正欢的大鼓也就歇了,何必连累人家呢,家里的至亲为她继承的土地吵得不可开交,迟早会找上门,逼她交出祖父的遗产。
与其住别人的房子倒不如自己买房子,她一直有购屋的打算,坪数不用大,三十来坪就好,买在巷弄里,紧邻小区小公园,最好有一片可供游玩的空地。
一楼要全部打通,铺上木质地板,有间小厨房和儿童专用的卫浴,采用透明玻璃才方便看见里面,再找个幼保科的学妹和助理保母,成立可容纳七到十名幼儿的保母中心。
二楼是儿童休息室和衣物间,让小朋友睡午觉和放置换洗衣物、小被褥、小枕头,再订做个放玩具、书籍的柜子,这样他们有得玩又可看书比较不会无聊。
三楼则布置成她私人的小天地,有厨房、客厅、卧室和开放式书房,她在此作息,顺便思考未来的方向,女人不该仅局限于婚姻和家庭,她们的路能走得更宽广。
只可惜这些只是纸上谈兵,目标太遥远,最多想想而已,台北居大不易,房价又高得吓人,以她目前的存钱速度,等她有能力买屋的时候已经没体力带孩子了。
她喜欢小孩,想为他们做更多,有了专业保母的照顾才能减少父母的负担,父母轻松了,家庭问题相对也会得到改善,杀婴、虐童的社会案件就不会一直出现。
“我也不同意,爹地你不是常说最讨厌有人吵,要我安静点?你怎么可以不问过我就让坏……秀芝姊姊来住我们家,我不喜欢!”祈筱涵也坚决反对,小脑袋直摇。
小孩子有着天生本能,能敏锐感觉到对自己不利的变化,她虽没聪慧到晓得什么是男女间的化学反应,只是单纯感受到私人领域就要被侵占了。
她很怕这个新保母,她一来,爹地就变得好奇怪,她不要这样,爹地要和她在一起才行。
“是秀芝阿姨,或是苗阿姨,她的年纪当姊姊太老——”话没说完,祈煜翔突然倒抽了口气。
他那句“太老”才刚说出口,后腰骤然传来肉被拧的疼痛,回头一看,行凶者赫然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苗秀芝,她还无辜的眨眼,像在说他是自找的。
“是啦,的确不好叫秀芝姊姊,那会让你爹地变得好老好老,像拄着拐杖的圣诞老公公,以后改口叫我秀芝阿姨好了。”阿姨就阿姨,反正她不吃亏。
“你才圣诞老婆婆,满脸皱纹。”祈煜翔瞪她一眼,满脸不快的小声咕哝。当作没听到他的嘀咕,苗秀芝笑着走向睡眼惺忪的小女孩。“瞧瞧你这头乱发还没梳,眼角还有眼屎,走走,洗脸刷牙去,待会我帮你编个可爱又拉风的莉亚公主头。”
莉亚是星际大战电影中的美丽公主,也是祈筱涵的最爱。
闻言,她勉强收起全身的剌,微带一丝骄气的点头,却又想到了什么。“可是你们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一起进门,是不是丢下我一个人偷偷跑去约会?”
“约会”正仰头喝水的祈煜翔狠呛了一下,咳得满脸通红。
比较镇静的苗秀芝莞尔一笑,不以为意的说:“我们刚好在门口碰到就一起进来,你爹地带多多出去运动。”
“真的吗?”祈筱涵不太相信的歪着头,模样可爱到不行。
“小公主不觉得多多又胖了吗?你看他的双下巴把眼睛挤到都看不见了。”睁眼说瞎话她最拿手。
多多是一头五岁大的圣伯纳犬,当初养他的主人出意外死了,主人的家人嫌他体型太大不好养便丢在祈家的附近,流浪了好几个月,不仅骨瘦如柴,被野狗咬伤的伤口还溃烂了。
见过他几回的祈煜翔不忍心他继续受苦,在一次下雨的夜晚将他抱回来,经由兽医治疗才抢回一条狗命。
同样的情形还发生好几次,祈煜翔最高纪录收养了七只猫、八条狗,因为怕吵又没时间照顾,后来全送人了,只留下最阴阳怪气的虎皮和外形庞大却胆小如鼠的多多,他最怕打雷,一遇到下雨天便全身发抖躲在床底下,说什么也不出来。
“有吗?他明明一直都长这样。”祈筱涵没那么好骗,她怀疑地看着毛发浓密,头大略圆的多多。
圣伯纳本来就是大型犬,全身毛绒绒的,像穿了一件厚重的毛衣,很难看出他有没有双下巴,顶多从松垮的肚皮判断他是否过重。
不过多多真的有点胖,缺乏运动又超会吃,睡一整天也不嫌累,除了偶尔到院子里追追地鼠,其他时间都窝在家里不动,因此保母说的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天天看才看不出他又变重了,晚一点我们在院子里帮多多洗澡,他的毛一湿你就晓得他有多胖了。”苗秀芝笑笑的说。
“要帮多多洗澡吗?”听到要帮狗狗洗澎澎,祈筱涵两眼骤亮,兴奋得要跳起来。
小孩子不一定喜欢洗澡,可是爱玩水的通病到哪儿都一样,也不例外的祈筱涵开心地咧嘴笑,不等人喊便冲到浴室,将牙膏挤在儿童专用的软毛小牙刷上,全神贯注的刷她的米粒小牙,还会用漱口水漱口,咕噜噜吐在洗手台里,再扭开水龙头用清水冲。
接着是用印有HELLOKITTY的粉红色小毛巾洗脸,从额头到眼睛四周,然后是脸颊、鼻子、最后是下巴和耳朵后面,用完后再将毛巾放回原处。
从没见她这般乖巧的祈煜翔讶异地说不出话来,同时惊喜她让人意料不到的转变,他从没想过一向顽皮又爱恶作剧的小侄女会有听话的一刻,“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让他整个心暖呼呼的,就快要融化了。
他敬佩地朝幕后推手看去,看见她以含笑的眼神注视自动自发的小女孩,浴室的小窗射进早晨的阳光,明媚的光线打在她柔和的脸上,形成绚丽的光影笼罩着她。
莫名地,他的心因她如阳的笑靥而微微扯动了一下,清秀的她顿时添了几分动人的神采,看得他移不开视线,好似被无形的水围绕住,柔柔的,带着舒服的感觉。“爹地?爹地、爹地、爹地……”
一阵跳针似的叫唤让祈煜翔猛地回过神,低头瞧见拉着他裤管的小侄女,两臂一伸将她抱高。“什么事啊小宝贝?”
对猫狗、小孩没辙的他只会无止境的疼宠,他们是天使,能让他一天的疲劳尽消,也是可怕的魔鬼,叫他苦不堪言。
“你刚才挡住我的路了,害我出不了浴室,怎么喊你都不理我?”她埋怨的嘟着小嘴。
他一讪,脸颊微烫。“我在想早餐吃什么,肚子饿时人的脑子会变得迟顿,所以没听见你在喊我。”
“吃小笼包。”苗秀芝从两人身后走过,好笑的丢下一句,没揭穿他根本是在发呆。
“小笼包?”这能当早餐吗?不是中式的稀饭配酱瓜、烧饼油条、馒头豆浆,西式的吐司夹蛋、火腿热狗……他一向这么吃,以方便为主。
“哇,有小笼包耶!我最喜欢吃了,我一次要吃十个,你们不可以跟我抢。”护食的小兽先预定一笼。
“够你吃了,我昨天就把馅料拌好冰在冰箱里,面皮也擀好了,包一包就能上蒸笼,等个十五分钟就有热腾腾的小笼包上桌了。”她最得意的是一手老少咸宜的好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