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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混口饭(下) 第8章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好日子,今天府试。天色绝黑就起来,提着考篮,郭安驾着马车,茱萸陪同,三人一起前往贡院。至于三房的郭珮,却是自己安排马车进发了,不与郭玥一同。

  离贡院还有老长的一段路,三人就听见那边人声鼎沸,灯笼点点,全都是应考的读书人。

  见前面人越来越多,郭菀央笑着吩咐郭安停下马车,说道:“就这里吧,再行过去,只怕都是人了。”

  蓦然听见后面马蹄声骤然,郭菀央忙拉着茱萸逃到一边。却见黑魆魆之中,两人两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嚣张大叫:“都给我让路,我家公子参考,阻碍了你们可赔不起!”

  茱萸气愤,郭菀央微微摇头。却听见前面传来“哎呦”之声,那是面前一个身材矮小的读书人,躲避不及,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绊倒了。

  那两人两马,丝毫不管这边情况,继续往前。只是前面道路越来越拥挤,那马上的骑士,终于停下来了。

  郭菀央听见“哎呦”声,似乎耳熟,急忙上前,借着灯笼的光一看,却是老熟人,方孝孺的儿子方忠宪。急忙扶起,一瘸一拐走到路边,挽起裤子看个究竟。破了好大的一块皮,血淋淋的,好在没有大碍。只是裤子却是穿不得了。

  贡院规矩,衣衫不整,不能进考场。当下问道:“你可有其他裤子?”

  方忠宪摇头,院试第一场,乃是几个时辰的小考而已,谁会带衣服裤子?

  周边一些读书人也过来看热闹,便有认识方忠宪的人叫起来:“叫那家伙赔一件裤子……骑着马来参考,炫耀自己家有钱么?”

  读书人都是最容易热血沸腾的团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读书人的本能,那两犯事之人又已经住了马,当下就有读书人冲上去,将那两人团团围住。

  郭菀央这边,听见那边开始争论,又听见一个嚣张至极的声音:“又不是我们马踢翻了他,是他自己摔得,关我们鸟事?我们公子乃是魏国公府的公子爷,你们难道还能将我们公子爷的裤子脱掉去赔那个黄毛小子不成?”

  这话说得太嚣张了,当下就犯了众怒,当下就有人喝道:“好,咱们就脱了这位公子爷的裤子赔给人家去!”登时喧嚷闹将起来。

  方忠宪听着,大惊。

  郭菀央听着,也是大惊。

  贡院门口若是真的闹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情,不说这些动手了的读书人了,也不说那位被剥了裤子的公子爷了,就是呆在远处但是与这件事情相关的方忠宪也讨不了好去……说不定,大家都是一个不许进考场的下场。

  还有呆在一边的郭菀央,说不定也要遭受池鱼之殃。

  得阻止这件事……可是郭菀央看着自己的小身板,才一米三四的个子,扑进去打架?

  方忠宪一瘸一拐跳起来,郭菀央也不能置身事外,当下咬牙,上前,高声说道:“住手!”

  那边……已经开始打架了。

  虽然很担心将自己也变成城门失火时候的一条烤鱼,郭菀央还是很努力的吼出了一声:“住手!”

  郭菀央还算是人小音量大,一声厉喝之下,那些要动手的未来秀才老爷们,居然都怔了怔。郭菀央随即就叫道:“你们都不想考试了是不是!不想考了那就上别的地方打去,不要连累了旁人!”

  一句“连累旁人”砸下去,四周都是静了静。当下就有懂事的书生,偷偷的往后缩了缩,与这群人保持距离。

  见一群人都还算懂事,事情还能控制,郭菀央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各位都是大哥了,都知道考试的规矩,现在痛快了,等下却糟糕了。耽搁了大好光阴,父母长辈都不欢喜,是也不是?”

  在场书生,年纪都比郭菀央略略大一些,听这么一个小孩一本正经的批评下来,面上都是挂不住。终于有不服气的声音说道:“不过这厮耽搁了别人的考试,就这样放过,却实在出不了气。”

  那犯事的两个人,一个主子一个书童,主子一身月白的衫子,书童居然也是一身绸缎,这般穿着,京师难寻。郭菀央扁嘴,要来参加考试还穿月白衫子,这个家伙实在不将钱当钱!要知道要考试必须写字,写毛笔字一下不小心,将衫子污损,那是常见的事。

  听这些书生这样一说,那书童又忍不住得意洋洋的将声音给抬起来了:“我们公子是魏国公府的人,你们这些人,难不成敢得罪我们魏国公府?”

  郭菀央眉头皱了起来。魏国公府?大将军徐达的府邸?微微笑道:“这位兄台请了。在下郭玥。”

  那月白衫子淡淡扫了郭菀央一眼,鼻孔继续朝天:“请了。本人魏国公府徐景秀。”

  徐景秀?郭菀央扁嘴,没听说过,那就是魏国公府的旁系子弟?旁系子弟还摆出这样的骄傲嘴脸,的确够让人恶心的。

  “徐兄,今日之事,容小弟说一句。您既然是魏国公府的人,当然要将魏国公府的名声放在心上,怎么能纵容奴才这般为所欲为,败坏魏国公府的名声?”

  徐景秀翻了翻眼睛,终于慢悠悠的说道:“我家书童,说的都是实话,又怎么败坏魏国公府的名声了?”

  郭菀央淡淡一笑,说道:“当初徐增山先生与方孝孺先生齐名,现在看来,徐先生不如方先生多矣!”

  徐增山何许人也?魏国公府的族学老师。二十年前,徐增山与方孝孺齐名。徐增山狂傲,方孝孺严谨,人都说各有千秋。一日文会上相遇,众人要两人竞赛诗词。徐增山挥毫立就,方孝孺停笔不写。众人问方孝孺为何不写,方孝孺回答:诗词小道,与国无用,何必以此竞赛夸耀?徐增山大怒,与他辩论半天,竟然辩论方孝孺不过。当下抛掷毛笔,说道:既然你说诗词无用,那么我此生就以诗词为戏,杜绝仕途,倒是要看看,你如何功成名就致天下太平!

  于是两大才子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徐增山投效大将军徐达,做了魏国公府的族学老师。二十年来,虽然没有任何政治上的业绩,但是魏国公府在洪武年间的风雨之中安然不动,他功不可没。也教出了一批青年才俊,获得了偌大名声。至于方孝孺,虽然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可是朱元璋却是打定了要老了才用他的主意,二十年来,竟然也没有多少建树。

  天地君亲师。魏国公府出来的公子,对徐增山都是非常敬重的。现在听人居然将自己的先生扯出来批评了,还说先生不及老对手,纵然是再高傲的性子,那青年公子也不由生气,当下大怒说道:“你凭啥这样说话!”

  郭菀央淡淡笑,指着身后不远处的方忠宪:“这位就是方先生的公子,年仅十二岁。您却是徐先生的学生,年龄……无论如果超过十二了罢?”

  徐景秀大怒说道:“那又如何?那小子虽然年轻,但是也不见得能过了这场府试。”

  郭菀央笑道:“这些且莫要着急来说。现在由于您的关系,他的裤子破了,再也不能参考,您拒绝道歉,拒绝赔偿。他却担心耽误了大家的考试,情愿吃大亏,息事宁人。古人云:君子以立德为先。两人品德高下,谁都可见。徐先生当年以教书育人为事业,教出来的学生却是不及以明王道致太平为事业的方先生,孰强孰弱,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一群书生笑着说道:“果然果然。方公子虽然耽误了这场考试,不过却证明了父亲超过徐先生,这次也算是有所得了,呵呵。”

  附和之声接连响起,又有书生笑道:“徐先生如果知道自己二十年前的赌约今天居然输在一个不成器的学生手中,他会不会气晕过去?”

  “品德这一场,徐先生是输了……徐先生到底不如方先生严谨,教出来的学生风格也是完全不同。”

  郭菀央微笑说道:“大家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要证明徐先生其实不必方先生弱,其实这位兄长,你还有一个机会。”

  徐景秀咬牙说道:“就你这小子会搬弄是非。你却说,还有什么机会?”

  郭菀央淡淡笑道:“现在方公子因为裤子破损,没机会去参加考试。他之所以没有机会去参加考试,那是因为您的缘故。人家说起,定然会说:徐增山先生的学生徐景秀,生怕方孝孺先生的儿子方忠宪一举中秀才,打破应天府记录,让徐增山先生面上无光,所以特特意设计让方忠宪耽误了这一场……”

  徐景秀怒道:“你这小孩别胡说八道!”

  郭菀央正色说道:“徐兄,此言并非胡说八道。要知道人都是不惮于将事情往最坏方面去想的,今日你只是无心之失,却是不肯道歉,谁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无风尚且起浪,何况这事情确实是真的?我武定侯府与魏国公府向来交好,今天此言,却是看在两府交情份上,才如此放肆出口。若不是两府交情,我小小年纪,人微言轻,又岂肯来搅和这外人之事,说不定为自己惹一场无妄之灾?”言辞恳切,说道,“如今一场无心之失,却让先生蒙羞,让魏国公府蒙羞……徐兄请想,这样作为,是否对得起徐先生?”

  听闻“武定侯府”四个字,那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徐景秀才猛然变色。他是魏国公府的旁系子弟,向来以此得意洋洋。虽然知道京师重地王公贵族遍地走,但是这些年来功臣世家渐渐稀少,自己嚣张了许久也不曾碰上一个,因此就更加的狂傲起来。却不曾想这寒孺遍地的府试大会上,居然出现了一个身份地位比他更高的贵族子弟。自己只是旁系,与魏国公府隔了好几代的;人家却是直系子弟!这个郭玥,自己也曾听说过名声,据说是皇太孙亲自面见过的,对此人也是赞叹不已!

  当下急忙将眼珠子抹下额头,说道:“那么此事要如何,才能为我们家先生挽回名声?”只是道歉的话却怎么也不肯说出口。

  这般前倨后恭,众人都是失笑。郭菀央淡笑道:“其实也简单,你向方公子道歉,帮他解决裤子问题,让他能顺利进场考试,与他约定考场之上见分晓。他这般年纪幼小,文章定然不如你。等你在榜单上压了他一头,人家自然不会说徐先生不如方先生了,是也不是?”

  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正题上,众人都是不由发出一片笑声。其实这群书生虽然易冲动,倒也不是很难交往之辈,见这个徐景秀已经认输,又关心着自己老师的名声,倒也不是本性极坏之人,也就原谅他了。

  那徐景秀当下就打了书童一个耳刮子:“你赶紧牵着马出去,等没人的路段就撒开腿跑,赶紧找成衣店买一条裤子回来!价钱且不论,如果不行,就跑回国公府,找小公子要一条来……”

  转头,看着郭菀央,却是不服气说道:“你就是郭玥?”

  郭菀央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徐景秀看着郭菀央,终于说道:“我不但要与方忠宪赌赛,我还要与你赌赛!看看这次府试,谁的名字排在前面!”

  郭菀央心中暗笑,这个徐景秀,被自己一个小孩子教训了,很不服气呢。当下笑着说道:“乐意奉陪。不过我年纪幼小,才读了几年书,这个赌赛是输定了的。”

  听郭菀央谦逊,那徐景秀倒也觉得无话可说了,于是转过脸,看着那边,说道:“方公子,伤势如何,可需要看大夫?”

  茱萸扶着方忠宪一瘸一拐走过来,说道:“皮肉伤,并无大碍。方才找了些清水已经洗了。”却是茱萸拿了方忠宪与郭菀央的水罐子,将伤口洗了,又用手绢包扎了一下。

  裤子上破了一个洞毕竟是冷飕飕的,郭菀央解下自己的大氅,搭在方忠宪的膝盖上。方忠宪感激的笑了下,阻止说道:“裤子上有血迹,将你干净的大氅弄脏了。”

  郭菀央翻白眼:“你已经弄脏了,还说什么。”

  方忠宪脸红了,当下也就受了。

  年轻人毕竟好说话。一群人就聚在路边,一边说闲话,一边等着那边点名。方忠宪到底有些不安,眼睛就看着路那边。

  天色渐渐亮起来,只是那边还不见去买裤子的书童回来。

  徐景秀也渐渐有些不安起来。片刻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方公子,若是来不及……那……我的裤子脱下来给你如何?”

  这话说得太雷了。一群书生都笑起来,那徐景秀急忙说道:“其实……没什么,今天早上天冷,我多穿了几件裤子……脱下一件给方兄弟,其实没什么。”

  就有一个书生笑道:“得了得了,你虽然是补过之意,但是你的裤子与方兄弟不是同一个尺寸……方兄弟穿着你的裤子上场,只怕还要被考官轰出来……好在我们应天府每年参考的人数多,点名进场要好长时间,不见得会耽搁了。”

  这边正在说话,那边台前却响起了衙役大声的叫喊声:“方忠宪……方忠宪第一轮点到!”

  方忠宪“啊”了一声,跳了起来,却猛然想起自己那破了的裤子,脸色顿时苍白。

  郭菀央猛然站起来,说道:“方兄弟……我与你身材接近,我的裤子或者你也可以穿上。你穿着我的裤子进场!”

  现在正是冬天,郭菀央身上穿着三件裤子,第二件乃是棉裤。棉裤穿在外头未免不好看,所以外头又穿了一件单裤。现在要郭菀央就是决定,将外头这件单裤让给方忠宪。

  一群书生都是叫好,说道:“郭玥小兄弟真的是仁义!”

  众人却是没有想到,郭菀央说出这句话,却是经过了不少心理建设。虽然说现代人不太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这玩意,虽然说自己身上是郭玥的裤子……可是毕竟现在是穿在自己身上的是不是?脱下来,穿到另一个男子身上……这情况,如果被人知道了,被朱高煦张辅之流知道了……自己就绝对没脸见人了!

  只是就这样看着方忠宪耽误了这场考试,心中却到底不安。当下却终于下了决定。当下走到路边树后,吩咐茱萸:“你将大氅拿来,给我挡着。”

  边上一个书生笑了起来,说道:“郭公子害羞什么,反正大家里头都有很多裤子呢。”又有人笑起来:“就是里头没裤子也没啥,大家都是一个模样,谁也不会好奇。”

  别看书生们文质彬彬的,说起粗话来,却是谁也不输谁。

  郭菀央不理他,脸却是再次红了。

  茱萸将大氅拿过来,给郭菀央挡着。郭菀央解下裤子,递给了方忠宪。方忠宪赶忙穿上,也顾不得向郭菀央道谢,忙着就奔跑上前了。

  外面少了一层裤子,登时有些冷飕飕的。郭菀央将大氅裹紧了,却见那个徐景秀上前,对郭菀央作了一揖,说道:“郭小兄弟,多谢了。”

  郭菀央笑道:“这也没有什么。”

  徐景秀也不说话了。不久就点到了徐景秀的名字,又点到了郭菀央的名字。大家都进去,做题目,不提。

  虽然是府试,郭菀央也没有多少心理负担。第一天的考试是史论,题目很简单,秦亡而汉兴,隋亡而唐兴,敢问这其中给了你什么感想?

  这题目其实很简单,郭菀央也就平平而论一些专制仁政之类的关系,只求过关。这个题目,后世多有精辟之论,不过郭菀央不想写得太出彩。自己毕竟年幼,又是冒充弟弟,太出彩的,反而惹来祸端。

  做好了卷子,离可以交卷时间还长着,郭菀央就坐着,开始东张西望无所事事了。贡院其实是一排矮棚子,不透风,不挡雨,只能勉强遮挡一下太阳。又牺牲了一件裤子,枯坐在那里的郭菀央,就觉得有些冷起来了。

  既然觉得冷,就少不了站起来,跺一跺脚什么的。才跺了两脚,却见前面有考官带着衙役巡逻过来。少不得再度坐好。

  虽然马上坐好,那考官还是看见了无所事事的郭菀央。当下走了过来,站在郭菀央的卷子面前扫了两眼,说道:“童生郭玥?”

  郭菀央忙恭声回答了。那考官冷漠的一笑,说道:“都说武定侯府的四公子是当今少见的神童,就今日看来,也不过是平平无奇,就是占了年幼一项便宜而已。就你秉性来说,这般考题,你能回答这般,虽然也算优秀,然而你却得意洋洋,坐立不安,可有书生文士该有的半分稳重?连书生文士的半分稳重也无,你却自称什么神童?”

  一边说着话,一边却是将郭菀央写了小半个时辰才完成的卷子,“唰唰唰”给撕了!

  郭菀央目瞪口呆,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来南京之后,也不曾十分嚣张,除了家里那群不除掉自己誓不罢休的之外,也不记得得罪过什么人了。可是今天这样乖乖的答卷,却也禁不住祸从天上来!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何况郭菀央根本不是泥人?当下站起来,说道:“这位大人……您这般行为,到底是何意?我大明朝律法尚在,您这般举动,不怕学生告您的状?”

  那官员背负着双手,淡淡说道:“本官黄子澄,奉皇上圣命全权监考本次府试。既然是全权监考,看见不如何的卷子,撕了就撕了,却犯了哪一条大明律了?”

  郭菀央看着黄子澄,这个……就是黄蒹葭的老爸,那个连中三元的?建文帝最重要的臣子,可惜也只是学识出众而已。换句话来说,这个黄子澄,也不过就是一个高干子第。

  当然,历史上,黄子澄的人品还是很不错的。

  历史上黄子澄的人品好不好郭菀央不管了,可是面前这个黄子澄,这张嘴脸着实可恶!

  眼睛一瞪,郭菀央沉声说道:“黄大人,您说要看好卷子?”

  黄子澄淡淡笑道:“那是当然!不是好卷子,就撕了算,何必判断?”

  郭菀央沉声说道:“既然这样,黄大人您再给我一张卷子!”

  黄子澄摸了摸胡须,说道:“如果还不好,还是一把撕了!”

  郭菀央恨声说道:“我要写到您舍不得撕的程度!”

  卷子很快送上。这一回,郭菀央略加沉思之后,立即运笔如飞。

  关于这个话题,后世多有精辟议论。郭菀央现在要做的,不过就是将后世的精辟议论总结下罢了。一般认为,汉承秦制,唐承隋制,秦朝与隋朝分别为汉朝唐朝提供了相当成熟的政治框架,为汉唐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然而秦朝与隋朝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皇帝都是急功近利之辈,想要将千秋万代的事情放在一两代中完成。郭菀央重点议论的,就是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之间的关系,百姓利益与国家利益之间的关系,最后做出结论。

  这样一篇文章,根本不用思考。郭菀央思考的,不过是如何遣词造句罢了。不过两顿饭的功夫,郭菀央就完成了,这还是因为郭菀央要注意字迹的缘故。

  这时候,黄子澄还站在郭菀央的号子跟前,未曾离开!

  将笔一扔,郭菀央就气鼓鼓的说道:“拿去!撕还是不撕,你说了算,我管不着了!”

  此时已经过了可以交卷的时间。郭菀央收拾了东西,也不看黄子澄脸色,气鼓鼓的,就自顾自扬长而去。

  早在郭菀央写卷子的时候,黄子澄就坐在旁边看了。虽然竭力克制,面上还是不由露出诧异神色。

  之前的卷子四平八稳却是毫无新意,虽然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说也是难得,自己以为这个皇帝称赞的神童也不过如此。却不想自己撕了他的卷子之后,他转瞬之间就给了另外一份卷子。没有一句话相同,见地确实深刻。

  原来之前……是藏拙呢。

  黄子澄微微笑了,拿起卷子,往前走去。

  郭菀央写完了卷子,撒了气,拿着东西出考场。可是还没有走出考场,人就站住了。

  冷汗涔涔冒出来。

  原来……现代人真的不能与古人斗心眼。

  虽然说,府试不算什么要紧考试,主考官一个人就有生杀大权,那能耐强的主考官还有当场改卷的……可是也没见哪一个考官会当着考生的面撕了卷子的,除非这个考生的卷子是抄袭的。而且自己之前的卷子虽然平平无奇,但是也算是小心谨慎言之有物的。

  而且黄子澄,是那种特别狂妄的人吗?

  应该说,绝对不是。特别狂妄的人,文风不会太谨慎,文风不会太谨慎的人,绝对中不了明朝的状元,更得不到连中三元的殊荣。

  自己家与黄子澄似乎也没有什么冤仇,自己也没有招惹过黄子澄,这个黄子澄会当面给自己难堪?

  他当面给我难堪,后面肯定有情由。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得了皇帝的示意。自己当初在皇帝面前显摆了一场,对照着自己的县试卷子,朱元璋怀疑自己藏拙了,特特意安排黄子澄关照自己,特特意来一场激将。

  自己竟然上当了。假如自己方才被撕了卷子之后,老老实实稍稍写一篇好一点的,估计也就过关了。自己却被黄子澄激将了。

  黄子澄将两张卷子一起交给朱元璋,不知朱元璋会如何反应?要知道朱元璋是最痛恨装拙不肯做官的,为了这个理由杀了不少人……

  不由苦笑了一声。

  接下来两场,自己是不能装拙了。如果装拙,惹出了朱元璋的火性,那不是玩的。

  可是那院试该怎么办?

  本来计划,是考完这一场,院试的时候与弟弟换回来。院试要搜身,自己绝对不能冒险。

  可是,弟弟绝对没有自己这般穿越者的见识。院试的时候水平与现在水平相差太大,那又是惹祸之道。

  汗湿重衣,可是偏生又想不出办法。

  出了场,眼尖的茱萸已经看见,忙迎接上来,说道:“我已经去买了一件裤子了,咱们上马车穿上……公子您也真是的,这事情也不关您的事……”放低了声音说道:“方才张辅公子过来,说是请您去醉仙楼那边相见呢。”说着,又是眨眨眼。

  茱萸这家伙是误会了,误会郭菀央与张辅之间有什么了,郭菀央苦恼的挠头。讨厌的朱高煦,这全都是你惹出来的!

  郭菀央答应着,上了马车,还没有发话,就看见郭安驾车往醉仙楼方向去了,一边回头笑道:“公子,姑爷请您这个小舅子去吃饭,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我就不耽搁了……”

  原来大老爷们对做媒人也很有兴趣啊。

  张辅果然候在醉仙楼了。

  郭安自己在楼下吃饭,张辅与郭菀央上了楼上雅间。而茱萸就在外面候着。

  两人四面相对的时候,张辅的一张脸蓦然红了起来,期期艾艾说道:“郭四公子……”

  这般的面孔却不由让郭菀央恨铁不成钢起来,低声说道:“我们都已经定下亲戚关系了,你还叫我郭四公子?”

  张辅苦着脸,说道:“莫不成……我称呼你做舅舅?”

  郭菀央恼怒道:“你……”

  张辅嘴唇挪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声来,只是站起来,对着郭菀央做了一个揖,讷讷说道:“求亲的事情,实在不是有意的……只是二公子说,不能让郭家将你许给别人……我不是有意……”

  果然如此。郭菀央叹气,这个张辅,你做多了朱高煦的跟班,就连自己的声音也不会发了吗?

  可是还没有等郭菀央说话,张辅后面一句话让郭菀央差点将眼珠子都掉出来:“虽然……我也很欢喜。”

  怔了一怔之后,郭菀央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男子。

  少年男子面红耳赤,已经羞得不行,只是那眼睛却依然倔强的勇敢的落在郭菀央的脸上,讷讷的不成声音的重复着:“虽然……我很欢喜。”

  不知怎么,郭菀央突然觉得这少年羞涩的样子很好看,当下声音温柔,说道:“我知道那是二公子迫着你,我知道。”

  后面一句话,却没有说下去。

  “我很欢喜”这话,她没有做任何回应。

  潮红的颜色从少年男子的脸上慢慢的褪下去,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苍白,只是那眼神里,却是藏着别样的兴奋:“我知道我不能与二公子争……可是,我想,我必须让你知道,我很欢喜……如果,你愿意的话……这场婚约,就不用有变数了……”

  他有些语无伦次,他是太过激动了。

  郭菀央微微叹息了一声,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声音里只有淡淡的惘然:“张公子,我到底年幼。很多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做决定……你也还年轻,很多事情也不能现在做决定,不是吗?虽然说,这个世界上很多婚约都是约定了就不会更改,但是……我们这场婚约,我不能作保证。”

  张辅脸上的神色慢慢沉稳下来,他的声音坚定下来:“那……我就想办法,让你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郭菀央没有接话。片刻的沉默之后,才说道:“今天约我,就是为了吃饭吗?地皮买下了,什么时候动手造房子?”

  张辅说道:“已经请了人了,只是按照你说的,那个叫水泥的东西,还真的一时半会造不出来。已经开始挖地基了,不过……地基真的要打这么扎实么?”

  郭菀央笑了。又说道:“一定要注意挖好阴沟,因为我们房子是要用来堆货物的,如果暴雨进水,那就不得了。”沉吟了一下,说道:“房子造好,要顺便将门口的路修一修,在门口留一个停车场。嗯,咱们出资开通一架马车,每天两班,从正阳门到我们超市……我将这个思路写下来,你去告诉你家二公子,请他们做主意。”

  张辅闷闷的答应了。饭菜上来了,两人很没有味道的吃饭……尽管郭菀央知道,张辅为自己点的菜,都是自己最喜欢的。

  才吃了几口饭,却见楼下有一个小童急匆匆跑进来,来到张辅跟前,低声说道:“张哥,原来你在这里!二公子在找你呢,说问您将那个八宝鞭子放哪里去了,说是急用,满府上下都在找您,后来是看门的小六子,说看您往这边来了。我想您曾在醉仙楼吃过几顿饭,于是就找到这里来了……”

  张辅站了起来,就对郭菀央说道:“郭公子,您慢用,我失陪了。”当下就逃命一般,匆匆去了。

  郭菀央放下筷子,望着张辅的背影,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张辅……是一个不错的婚姻对象,不是吗?反正只是穿越一场,难道还能找一个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对象不成?

  穿越女之所以穿越,是为了游戏人生。

  即便自己顺水推舟的选择了张辅,朱高煦也不见得会生气。这个男人眼睛里的东西,总是让人分辨不出真假。他之所以要向自己求婚,多半还是看在自己才能的份上。自己成了他手下小弟的妻子,一样也能为他所用。

  只是……心中到底有一丝淡淡的不满足感。张辅……并不能让自己有心跳耳热的感觉,即便是一场游戏,也要玩个有刺激感的,是不是?

  正思想着,眼睛一错,却见自己的包间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身上大红绣金镶边象牙色暗花缎面箭袖圆领袍,腰间束着大红腰带,腰边挂着柳黄五彩刺绣荷包,下头一件崭崭新的雪青裤子,一副富贵公子的打扮,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是朱高煦是谁?

  不由抚着头,开始头疼起来。

  朱高煦大摇大摆进来,在桌子跟前坐下,吩咐小二再送碗筷上来,说道:“我就知道这小子对你有些心思,却没有想这小子这么快就对你出手了……”

  郭菀央放下筷子,脸上罩上一层薄薄的怒意。端正坐着,却不说话。

  朱高煦怔了一下,说道:“你难道怪我对这小子不诚不成。谁让这小子对我不诚的……我也是听着这边,觉得你们这顿饭吃得怪没味道的,所以就找个借口让他早点离开,你好,他也舒坦……”

  郭菀央站起身来,叫外面的茱萸:“茱萸,将我的大氅拿来,咱们回家!”

  朱高煦上前一步,将郭菀央拦住。

  郭菀央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公子,方才那些话,您也听见了。还有什么事情要商量,那就拿出来罢,咱们商量。”

  朱高煦伸手,似乎想要抓住郭菀央的手,讷讷的却又住了手。片刻才说道:“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小人了。可是我实在坐不住。知道你们在隔壁一起用饭……我就嫉妒的坐不住。别怪我用公子爷的身份压他,可是我除了这个办法,一时也想不出其他法子来。”

  郭菀央淡淡说道:“你明明知道我要生气你还要这样做。”

  朱高煦咬牙,说道:“我……以为,你知道我的心……”后面想要说什么,却说不下去了。

  郭菀央心跳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说道:“我知道你的心……可是,我才十一岁。”

  这样一句话落下去,朱高煦就立即像是从烂泥地里升上云端,说道:“没关系……四年,五年,我可以等。”

  郭菀央轻轻摇头,说道:“我才十一岁,我还没有想好要嫁给谁。”

  这样一句话落下,朱高煦又从云端掉进烂泥塘,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如果你决定要嫁人了,你先考虑我好不好?”

  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子太猴急了,朱高煦又讷讷说道:“你别怪我……我只是太害怕。”

  郭菀央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公子,您是贵公子,现在已经十六岁……估计,马上就要成亲了。”

  朱高煦愣住,脸色有些白了。片刻之后才咬牙说道:“那也无妨,我不同意就行了……我正房太太的位置,迟早是你的。”

  这样的许诺,让郭菀央的心再度跳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说道:“你的婚事,不由你自己做主。现在人在京中作人质,燕王殿下也做不了主。说不定过了明天,皇帝陛下……就会为你指定婚事了。”

  朱高煦的脸色又白了两分。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没有想过。片刻之后才说道:“这事情……说不定也不会这么急切罢?皇上有那么多孙子,说不定也忘记了。”

  郭菀央淡淡的笑:“皇上以法治国,女子十四岁成亲,男子十六岁成亲,虽然也有逾越的,但是逾越的时间也不会太长。王侯之家更要为百姓做典范……”

  朱高煦沉声说道:“你就会说些让人不高兴的话。”咬牙,说道:“你就不用说这些了。反正皇上赐婚也好,不赐婚也好,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你不是我们家的人么,你却与我想办法,怎么拒绝皇上的赐婚?”

  郭菀央这一回却是忍不住笑了。这个朱高煦。

  倒是记得我是他家的谋士了。

  沉吟说道:“你若是想要拒绝皇帝陛下的赐婚,那只有先下手为强。先去求硕妃娘娘,为您定下一桩婚事,那样,至少可以自己选定婚姻对象。”

  朱高煦翻了翻白眼:“可是这样做,还是要成亲。”

  “有区别。”郭菀央摇头,说道:“首先,你可以选定一个好说话的对象。第二,赐婚没法拖延时间,自己选定的对象,却有办法拖延时间……比如,父母不在京师不能成亲,这就是绝好的理由。当然,您要小心,不能让这桩婚姻,变成皇上的赐婚。”

  朱高煦再度翻白眼:“万一皇上下旨,让我父母回京师来,怎么办?”

  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燕王殿下是聪明人,怎么可能离开燕京。到时候蒙古人来热闹两下,他们就脱不开身了。”

  朱高煦这才松了一口气,再度对郭菀央笑道:“咱们用饭罢?”

  郭菀央摇了摇头,说道:“您如果觉得不嫌弃,那就自己一个人用罢。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郭菀央带着茱萸下楼,坐上马车,这才想起茱萸还未曾用过饭,歉意的对茱萸笑笑。茱萸倒也好说话,郭安停下了马车,给茱萸买了两个包子。

  此后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记述。接下来两天,郭菀央都是早早交卷出场。其实她也想磨磨洋工,晚一点交卷的,只是那个讨厌的黄子澄总是一开考就出现在自己的位置附近,眼睛盯着自己的卷子,冷嘲热讽。郭菀央实在受不了这个主考官,每次都是发挥出自己的最高水平,然后再黄子澄那诧异的目光之中,逃命一样的,交卷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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