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他每天闲闲无事,不到六点就来占桌位?
「我订下了这个桌位。」
「订?」
「一个月三十万。」
噗!
玛丽立刻表演一手天女散酒给他看——用嘴巴,很可惜,她的喷射绝技还练不到家,第一次表演,满口酒喷不到遥远的那一方,反而全喷到自己身上了。
「三……三十万?」她一边呛咳,一边错愕的惊叫。「你冤大头啊你!」
「我喜欢这张桌位。」亚历山大体贴的掏出手帕给她,并招手要一杯白开水。
喜欢就可以用钱霸占?
干嘛不买回家算了!
「原来你钱太多了,送给我好了!」
玛丽没好气的抢过手帕来,低头胡乱擦拭着身上的酒渍,谁知亚历山大竟气定神闲地给她回了一句——
「你要多少?」
玛丽呆了呆,猛抬头。「真的要给我?」他真的钱太多了是不是?还是阿答嘛秀逗了?
亚历山大淡哂。「钱不给有需要的人用,又要给谁用?」
「那就送给那些穷人用啊!」玛丽啼笑皆非的大叫,手帕丢还给他,再抢来侍者刚送到的白开水。「穷人最缺钱了!」
「我有啊!每年一亿欧元捐赠给慈善机关。」
噗!
玛丽再次表演天女散水——喝白开水也会呛到,果然有一回经验就有差,这一口笔直又有力地直接喷到海峡对岸,准确地射中目标,无辜的中招者满头满脸的水滴,一脸错愕又茫然。
什么状况?
玛丽也傻住了,下一刻,她火速地把脸侧向一旁,嘴角在抽筋,「对……对不起!」声音也在发抖,旋即跳起来冲向盥洗室,「我上一下洗手间!」人还没跑出两步,笑声已爆出来,一路狂笑到盥洗室。
好吧!算他自找的。
亚历山大啼笑皆非的叹了口气,也起身到盥洗室。
十分钟后,两人先后回到原位,岂料玛丽一见到他的脸,马上又噗哧一下笑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谁教你老是要说那种会吓死人的话。」
「但那是实话呀!」亚历山大低喃。
吓死人的实话!
玛丽不甘心的瞪着他许久,见他始终以一副无辜的表情相对,不禁有点泄气,摇摇头,招手唤来侍者清理桌面。
「你家就那么有钱?」
「不穷。」
是喔!不穷的人每年可以捐出一亿欧元,那穷人就不是人了!
「不管怎样,钱不是给人这样乱花的,下次我们改在外面见好了!」说完就被自己刚出口的话吓了一跳。
请等一下,她在说什么?
她会到「忘情水」来,纯粹是为了找人听她吐槽抱怨,从没有深交的打算,所以她都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差不多两、三天或三、四天一次,而且每次都找不同人,免得人家会错意巴上来。
此外,在这种地方她也从不说出真姓名,吐槽了一整个太平洋,却连她真正的工作性质都不曾透露过。
她只想发泄一下怨气,可不想把一整个底都挖出来供人家传八卦。
但自从认识他之后,也不知怎么搞的,她竟然在不知不觉当中逐渐有所改变,从几天才来一次变成天天都来报到,有时候明明不打算来,结果时间到了,两脚未经主人许可就自动上路,上得她莫名其妙。
而且她向来都只跟那些「一夜朋友」吐露当日她所受到的怨气,「垃圾」倒光了就拍屁股走人,连多哈啦两句都不耐烦。
可是对亚历山大,她总是有吐不完的苦水,今天的说完了说昨天的,这个月的说完了说上个月的,今年的说完了说去年的,工作上的问题说完了就说学生时代闹的糗事,说得没完没了好像打算说到老,甚至还对他说出了一件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秘密耶!
这辈子她只有两件未曾对任何人透露过的秘密,她竟然对他说出了其中一件,虽然比起另一件秘密来讲,这件秘密并不算太严重,可是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却告诉了他,一个认识才一个多月的男人……
她是哪根筋不对了?
甚至她还破天荒的一个多月来都固定只找他一个人「坐枱」,现在更糟糕了,竟然还想约他出去!
她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可以啊,到哪儿?」亚历山大似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平静如故。
「呃,到哪里啊……」脑袋里还是一整片困惑,玛丽拚命搔后脑勺想理出个头绪来,半晌后才下定了决心。「就路口那家星巴克吧!」管他的,想太多头会痛,就当交个朋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真的,这家伙还满讨人喜欢的呢!
人长得好看不说,脾气好好又极有耐性,除了提到他自个儿的事时之外,总是噙着柔和的淡淡笑容,从来不打断她那连自己听了都很烦,超想海扁自己一顿的抱怨,不时还会提出一、两句中肯的劝词,设法要开解她的心结。
嗯,这个朋友还算有点「用处」,就交吧!
「一样明天晚上八点?」
「好……欵,慢着,我明天晚上要加班……后天吧,后天我休假,一起吃午餐吧!不过……」玛丽突然沉下脸去,阴森森的,有几分凶狠的味道。「我先警告你,你不可以说不认得我喔!」
「呃?」
*
一只纸袋静静地落在办公桌上。
「关大夫,家父的手术就请多费心了。」
办公桌后的关茜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看也不看纸袋一眼,冷淡的眼深沉地目注办公桌前的男人。
「请放心,那是我的责任。」
于是,男人点了点头后便告辞离去了。
对方一走人,可以下戏了,好像变脸似的,关茜冷漠严肃的表情瞬间化为眉开眼笑,伸手迫不及待地取出纸袋内的礼盒,打开盒盖一看——满满的现金,起码有三百万。
哈哈,贪财,贪财!
她急急转向电脑,移动滑鼠打开贫户诊疗的病历表,脑袋里已经开始在计算要如何瓜分这笔「手术红包」了。
健保不给付的医疗费用,对许多贫户来讲是支付不起的负担,尤其是需要长期医疗或长期住院的病症,他们多数只能直接放弃,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受尽百般折磨后痛苦地死去。
幸好她是外科医师,可以收到手术红包,她全数用来替贫户病患支付费用了。
半个钟头后,她已经解决掉三百万的红包,虽然还不太够,但至少上一季积欠的部分都付清了,至于这一季……
就欠到下一季再说吧!
再过十五分钟,她起身离开办公室去参加拜土地公会议,坐在八、九个医生之中,她顶了一下零度数的黑框大眼镜,拉拉暗灰色的老处女套装,又不耐烦地频频看手表,充分显示出她的不耐烦。
她的手术时间快到了,他们还在混什么?
「关大夫。」
「咦?我?」猝然被点名,关茜吓了一大跳。
「这里有两个case……」关茜的表舅——庞东启来回看两份病历表,犹豫不决,举棋不定,「好吧,这个交给你!」他终于把右手的病历表扔到她面前。
「可是我两个钟头后要替周老先生开刀……」关茜抗议。
「开完刀就去,之后,仇大夫会接手你的病人。」
「但晚上也有……」
「仇大夫会替你动刀。」
「不行啊,那是……」
「你到底还想不想保留星期六的贫诊?」
奸臣就是奸臣!
「去就去!」劈手抓来病历表,关茜恨恨起身。「我去开刀房了!」
「记住,别又给我乱发脾气了!」庞东启的嘱咐急追在后。「廖少爷病得十分严重,你要好好照顾他喔!」
结果,关茜去了不到三个钟头就回来了。
「一个『病·得·十·分·严·重』的家伙,」她咬牙切齿地吐出每一个愤怒的字眼。「还能够强行摸我胸部、掐我屁股、咬我耳朵,最后还要我陪他上床,好让他尝尝老处女的滋味吗?」
没错,那家伙是病得很严重,最好来一场阉割手术,彻底铲除「病根」!
「你又对廖少爷怎样了?」庞东启气急败坏地质问。
「我甩了他一耳光!」像要拍死蟑螂先生似的,关茜重重地将病历表甩在会议桌上。「最好别再叫我去了,否则我会当场替他动手术,合了他!」
「你……你……」
一根气得直发抖的手指头几乎顶上了关茜的鼻子,关茜也傲慢的伸出一根手指头去移开那根不礼貌的手指头。
「很抱歉,我要去探望『我的病人』了。」
眼睁睁看着关茜趾高气昂的离去,庞东启气得头顶冒浓烟,恨不得一脚踹上她的屁股,马上就让她滚出医院去。
可是他不能。
因为关茜的医术是全医院里最顶尖的,说是全台湾最高明的也不为过,没救的病例扔到她手上,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以上会变成有救,因此许多其他医院宣告无救的病患最后都会送到他们医院里来,就为了寻求最后一分希望。
所以说,没她还真不行啊!
*
角落里,玛丽噙着顽皮的笑,默默看着亚历山大穿过自动门进入星巴克,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瘦长的男人,亚历山大一眼便扫向角落桌位,见已有人,只好随便挑个桌位坐下。
哼,就知道他认不出她!
玛丽气呼呼的喝了一口咖啡,继续看着瘦长男人倾身和亚历山大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亚历山大也叫了一杯咖啡,然后静静的等候,浑然不觉有一双惊讶的目光正盯着他审视。
这男人是抹了太白粉要勾芡还是怎样,怎会这么苍白?
之前在昏暗的酒廊里就觉得他很「白」,记得她也曾不经意地问过他,他也不经意似的回答说是天生皮肤白,但此刻,光天白日之下,她才看清楚他苍白得不太正常。
以她专业的眼光来看,他有病。
不过他似乎不想让她知道,就算再问他,恐怕他也不会说出实话吧!既然问也是白问,那就甭问,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套他的话罗,此刻,还是先解决眼下的状况吧!
于是,她掏出手机来,很快的,亚历山大的手机响起来了。
「喂?」
「亚历山大。」
「玛丽?呃,你是要通知我不能来了吗?」
「不,我已经来了,事实上,我比你更早到。」
「咦?」亚历山大惊讶的转眸环顾四周,目光飞快的扫过她,却连一秒钟也没逗留一下。「可是,我没看见你呀!」
他真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亚历山大,我警告过你了!」玛丽咬牙切齿地道。
听她语气阴沉沉的,亚历山大有点忐忑的咽了口唾沫。「什……什么?」
还敢问什么!
「不可以说不认得我!」关茜低吼。
亚历山大微微抽了一口气,更加慌张的东张西望。「但……但我是真的没看见你呀!或者……或者我们是在不同家的星巴克?」
哼哼哼,待会儿他就会希望是在不同的星球!
「亚历山大,」玛丽的声音更阴沉了。「我,现·在·正·看·着·你!」
「耶?」亚历山大的视线终于定住了,因为整家星巴克里只有一个女孩子也在讲手机,而且那个女孩子正盯着他看,目光恶狠狠的好像恨不得一口咬下他的脑袋似的,「玛……玛丽?」他不可思议的低呼。
唬一下,那个女孩子猛然起身,重重的一步步走向他,表情恐怖的站到他面前,凶恶的眼神始终定在他脸上。
「敢说你不认得我试试看!」
话落,她收起手机,双臂环胸,气势汹汹的看他敢不敢说出那句话来,他要真敢说,她会当场动手开刀,先把他的眼睛挖出来,再来一场肢解手术!
他没有说。
他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的女孩子,别说是说话,根本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忘情水」里的玛丽起码二十三、四岁,是个令人惊艳,教人移不开眼的成熟女人,因为她很美,不是五官容貌上的美,虽然那双神采飞扬的眉弯和明亮俏皮的杏眸的确很动人,诱人的菱唇和披肩的长发也很妩媚,可是还算不上美。
但她那整体的风采就是会让人觉得她很美,一种很坦率、很耀眼的女性美,总是穿着一身热情如火的红,七、八公分高的高跟鞋,还有狂野的大波浪长发,透着说不出的女人味,说起话来也老是带着浓浓的戏谑韵味,洋溢着蛊惑人的气息。
总之,她是个百分之百的成熟女人。
可是,眼前的玛丽,一条俐落的马尾巴,轻便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六、七岁,五官跟「美」宇更搭不上边,顶多称得上清秀二字而已,素素净净、柔柔软软的,表情板得再严厉也还是柔嫩嫩的,跟棉花糖一样。
没有女人味,也没有任何风韵,怎么看都只是个平凡无奇的邻家小妹妹,毫不起眼的高中小女生。
总之,她只是一个未成年的青涩少女。
如此回然相异的两个人,不同面貌、不同气质,就连身高、身材都不一样,就算天塌下来,地陷下去,太阳熄火了,宇宙化为一片粉尘,她们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喂,你到底要傻多久啊?」玛丽不耐烦了,鞋底在打拍子。
不过,这说话的调调儿倒是没两样。
心底如此暗忖,亚历山大却还是瞪着眼,说不出话来,他仍在怀疑,自个儿的眼睛是不是也病了?
玛丽往上翻了一下眼,主动掏出驾驶执照来给他看,「看,我有驾照,已经满可以喝酒的年龄了!」收回去,再夸张地叹了口气,「瞧瞧我这样子,哪家酒吧会让我进去?所以罗,我只好打扮成熟一点,人家就让我进去啦!」自动自发招供。
亚历山大依旧呆愣如故,还半张着嘴。
真是够了!「走啦,走啦,」玛丽受不了的一把揪起他来拖着走人。「我快饿昏头了,呷饭卡要紧啦!」
自动门打开,玛丽再拖着他走出去,因为他还没回过神来。
「啊,对了,老头子,我还不知道你几岁呢!」
「二十七。」
「果然是老头子。」
「……玛丽。」
「干嘛?」
「你的胸部是假的吗?」
「……」K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