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苳握紧藏在袖中的小手,心里紧张得要命,想着到底要不要当场揭穿对方的谎言,可是若揭穿了,自己之前撒下的漫天大谎不也不攻自破了。
怎么办?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丁小苳只希望有别的办法可以让厉玄赫识破对方的假面具,不要上当了。
就在这时,丁小苳听到小偏厅外有了动静,两名婢女小心翼翼地搀着弱不禁风的年轻女子进门,那模样彷佛风一吹就会飞走了。
赵亭绣柔若无骨地往前走了几步,瞟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英挺男子,想必就是天霄城城主,面对这么一位有权有势的男人,也就更加坚定了非嫁给他的决心,她的后半辈子也就有了依靠。
「亭绣见过城主。」说着,赵亭绣强撑着摇摇晃晃的纤躯,便要敛裙见礼,无非是想博得怜惜。
见状,厉玄赫文风不动地开口。「还有夫人在这儿。」
「见、见过夫人。」赵亭绣唇畔微僵的启唇,不忘用眼角偷瞄了下这位城主夫人,果然就如奶娘形容的,是个貌不惊人的小丫头,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丁小苳照着厉玄赫教的,对她颔了下首,继续端着夫人的架势。
「先扶小姐坐下,奉上滋养茶。」厉玄赫目光如电的扫过赵亭绣的一举一动,想着要从何处问起。
「多谢城主。」赵亭绣先投以羞赧的秀雅笑意,在婢女的搀扶下落坐,接过滋养茶,动作优雅地啜了一口,才还给婢女。
厉玄赫嗓音沈着内敛的询问:「为了慎重起见,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若你真是赵家小姐,应该回答得出来。」
「城主考虑周到,亭绣自然据实回答。」赵亭绣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得到厉玄赫的好感,就不信会输给一个野丫头。
「赵家是以何营生?是如何与厉家结亲的?」厉玄赫问。
赵亭绣对这些问题可是胸有成竹,全都牢牢的记在脑海中。「赵家三代是做茶叶买卖为生……我爹生前与老城主是至交好友,那年娘才刚怀了我,于是两家便指腹为婚,若生的是女儿,便是厉家媳……」她倒背如流地回答。
「嗯。」厉玄赫沈吟了下,对这些答案自然没有疑问。「那天在东离山下到底遇到什么人?还有发生的经过情形,你可还记得?」
「亭绣当然记得。」赵亭绣一手捂着胸口,装出一副惊惧的模样。「我们才经过东离山下,突然冲出一帮山贼,一个个都是凶恶的模样,还不停的叫嚷说要把我抓去当压寨夫人……」
你撒谎!你骗人!爹他们才没有这么喊!丁小苳听了这番话,差点按捺不住地跳起来对赵亭绣大吼。
相公,她是冒充的,别信她!她根本不是赵家小姐!丁小苳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坐在身边的厉玄赫,在心里不断地大喊,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暗暗叫苦,原来这就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我一听真的是吓坏了,从没遇过这么可怕的山贼,为了保住清白,我只好拚命地跑,谁晓得却跑上山去了……」赵亭绣一边说一边发抖,婢女又递来滋养茶,让她又啜了一口,稳定了下情绪。「后来我就昏倒了,当我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被一对猎户夫妇给救了,于是拜托他们送我过来。」
丁小苳着急地绞尽脑汁想着,多希望自己能聪明一点,可以帮助相公找出破绽,证明眼前的赵家小姐是个冒牌货。
「原来如此。」厉玄赫颔了下首,到目前为止都没多大问题。「那么可有物证或人证可以证明你的身分?」
赵亭绣悲伤地垂下眼睑,掏出手巾拭着眼角。「因为爹娘已经过世,生意都被抢走,一些亲戚自然也都不再来往,护送的人也都被山贼给杀了。」
「那么当年两家订亲的信物呢?」厉玄赫又问。
「当我醒来时已经遍寻不着,那对猎户夫妇也说没瞧见,只怕是不小心掉了。」赵亭绣仰起泪涟涟的秀眸。「城主还是不相信我?」
丁小苳突然冒出一句话。「那信物长什么样子?」虽然相公说只要她摆出夫人的架势,什么都不用说,可是她还是想问。
「呃……自然是块玉如意。」赵亭绣没料到丁小苳也会发问。
「上头可有写什么字?」她又问。
赵亭绣先望了厉玄赫一眼,见他没有制止的意思,也只好回答。「是……天霄城的『霄』字。」这下你们总不会再怀疑了吧?这么重要的关键自然事先都要问清楚,可考不倒她,赵亭绣心中得意地付道。
「那块玉如意是什么颜色?是白色的、青的?还是有点黄的?」丁小苳随口问了一句,因为她看过它、摸过它,也因为是很重要的东西,只要看过一眼就不曾忘记。
「呃……是……」赵亭绣支着鬓角,佯装思索的神情,偷偷怪起奶娘没有把东
西拿来先让她看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圆过去。「好像有点黄又有一点青……我的头好疼……什么也想不起来,还请夫人见谅。」
「要不要紧?」丁小苳以为是自己害她身子不舒服了。
「先送小姐回房歇着。」厉玄赫心里有数了,不过也不想当场拆穿,于是让伺候的婢女把人带下去,再慢慢观察对方的目的。
「那亭绣就先告退了。」赵亭绣不敢抬头看他们。
直到她步出小偏厅,厉玄赫还一脸若有所思,想着既然玉如意是两家订亲的信物,赵家小姐自然是放在身边多年,而且不只看过一次,方才却连大致的颜色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可就启人疑窦了。
「相公,要不要请大夫到府里来瞧瞧?」丁小苳关切地问。
「小苳。」厉玄赫执起妻子的小手。
「什么事,相公?」她甜甜地问。
「你帮了我好大一个忙。」厉玄赫有八成的把握这位『赵家小姐』是假的,而她居然能说出许多外人所不知的细节,只怕是有详知内情的人在背后指使。
丁小苳一脸喜孜孜地问:「真的吗?我真的帮了相公的忙?」
「当然是真的。」厉玄赫温柔地说。
「太好了。」丁小苳好高兴自己也有帮得上忙的时候。「可是我帮了相公什么忙呢?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厉玄赫牵着她往厅外走。「你记得那块玉如意是什么颜色吗?」
「自然记得,它是白色的还有些透明,不过其中一个角落就像西归山山头每次起了山岚,就会变成淡淡的青色,所以我特别记在心里。」丁小苳仔细的描述,就因为有这样的想像,所以不会忘记。
「你才看一次就记得了?」厉玄赫讶然地笑问。
丁小苳两眼发亮,说得很有把握。「那是当然了,这么漂亮的一块玉,谁看了都会记得。」
傻娘子,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好记性!厉玄赫失笑地心付。「原来是这样,你只要知道帮了我一个大忙就好了。」
「那我以后会更努力帮相公的。」丁小苳觉得自己也是有用处,不是真的笨,
这让她很有成就感。「有事相公尽管吩咐。」
「好。」打从她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之中,厉玄赫就发觉出现在脸上的笑意比他这一辈子的还要多。
*
翌日一早,厉玄赫不动声色的照样带着丁小苳去跟义母请安,其实也很好奇义母会跟他说些什么,还想要如何为难自己。
「昨晚我去见过亭绣那丫头,才知道之前错怪了她,以为她心机重,处心积虑的只想快点嫁进天霄城,跟她谈过之后才晓得是因为爹娘过世,一个人实在无依无靠,处境还真是可怜。」厉老夫人先佯叹一声。「你就尽快找个好日子把她娶进门,相信她能当个称职的城主夫人。」
闻言,丁小苳本能地抓住厉玄赫的手臂,有些不知所措,如果那位姑娘真的是赵家小姐,自己没有资格不准相公娶,可她并不是,这会儿连义母都被骗了,该怎么办才好。
厉玄赫低眉微笑,以为丁小苳是在担心他会娶别的女子为妻。「别想太多,不会有事的。」
「怎么?这丫头不准你娶吗?」厉老夫人话才问完,接着便恶狠狠地瞪向丁小苳,眼底跃动着一簇疯狂的光芒。「让你当妾已经算是便宜了,你竟还敢反对,这可犯了七出之罪,我大可以作主把你休了。」
丁小苳脸色一片惨白,只能打着哆嗦。
「义母,孩儿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妻子,那就是小苳。」厉玄赫马上为心爱的女人挡住所有的责难,不待义母开口,接着又说:「何况这位姑娘只怕不是真的赵家小姐,而是有人蓄意假冒。」
「你……胡说些什么?」厉老夫人脸色变了又变,马上否认。「难不成就为了亭绣那丫头形容不出玉如意的颜色?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她大病初愈,脑子还未完全清楚,忘记也是正常的。」
厉玄赫定定地看着极力袒护的义母,跟之前不屑一顾的态度差太多了,愈是这般就愈是可疑。「那么孩儿还有一些问题,就等那位姑娘完全康复之后再问好了,
这样就能确定她是不是,义母没其他事的话,孩儿出去了。」
「不准走!我话还没说完……是我们厉家给你吃、给你住,要不然你到现在还在到处行乞……当个人人瞧不起的乞丐……你非给我娶不可……听到没有?」
无视厉老夫人在身后像是发了疯似的吼骂,接着又是摔碎杯子的声响,厉玄赫下意识的握紧丁小苳的小手,违抗义母的命令不是他所愿,但面对如此过分的要求,相信义父若还健在,也不会允许的。
「相公。」丁小苳满眼疼惜地瞅着他,她可以看见厉玄赫高大的身躯上扛着沈重的包袱,那包袱就是恩情,重到几乎要压垮他了。「你很伤心对不对?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
「我怕压疼你了。」这番话让厉玄赫心头窒了窒。
丁小苳摇着头。「我很有力气,可以干好多粗活,搬很重的东西,所以相公不会压疼我的。」
「那等我们回房,你的肩膀借给我一下。」看来义母的心病是愈来愈严重,已经到了病入膏盲的地步,厉玄赫想着还是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请教看看,可是这样的病又该如何治好。
「要借很多下也可以,只要是相公想借,随时都行。」丁小苳大方地说。「只要相公别再这么烦恼,要我做什么都成。」
厉玄赫为之动容。「在这世上也只有你会对我这么说了。」他没想到也需要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窝心温暖的话。
「因为你是我的相公,是我最崇拜的英雄,在我心目中,没人比得上你。」丁小苳满脸爱慕地说。
「我喜欢听你这么说。」厉玄赫喉头梗道。
丁小苳一脸笑意晏晏地颔首。「相公既然爱听,那我就每天说,让相公天天过得快活,没有半点烦恼。」
「好。」
「还有我在,我会永远陪着相公的。」丁小苳也想好好地疼惜这个男人,也想成为他的依靠。
厉玄赫将她紧紧的按在怀中,感谢老天爷让他遇见这个傻姑娘,将她赐给了自己,否则他这一生永远不知道自己失去什么。
那就是被爱。
*
隔天下午,为了让厉玄赫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丁小苳烤了只山鸡,想要亲自送去军营,因为自己啥事都不会,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所以只要相公喜欢,要她每天烤一只都没问题。
「夫人,我来提就好了。」奴婢想要接过丁小苳手上的食篮。
丁小苳可保护得紧。「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因为是要给相公吃的,所以一点都不重。」
「是,轿子已经在大门外等了。」奴婢听了可不敢再抢着提了。
「那我们快点走吧。」丁小苳两手抓着食篮的把手,兴高采烈地往大门的方向走,还没步出大门,主仆俩碰上了也要出府的奶娘,因为死去大少爷的忌日快到了,厉老夫人要她去买几样大少爷生前爱吃的东西。
「夫人要出门吗?」奶娘有了前车之监,这回可不敢再对丁小苳无礼,免得又要受罚。
「呃……对。」丁小苳见了奶娘,就想到她掐人时的狠劲,明知不必害怕,还是本能的瑟缩一下。
奶娘忙不迭地陪着笑脸。「那夫人慢走。」
「好。」丁小苳急急的跨出大门,走向停在外头的软轿。
婢女掀起帘子让丁小苳坐进去,这才命轿夫出发了。「起轿!」
待软轿缓缓地前进,也引起了蹲在路边佯装贩卖山菜野果的两名中年汉子的注意,他们等了又等,一天又拖过了一天,就是等不到丁小苳出府,又不能离大门太接近,怕被看门的侍卫盘查,直到今天终于让他们等到了。
「今天一早我的眼皮直跳,就知道会有好事发生……」姜老五眼珠子就像见到金元宝似的发着光。
「我们快点过去找那丫头!」蒋老八可急得要街上去。
「她身边还有婢女在,不要露出马脚了。」姜老五将一把山菜塞进拜把兄弟手中。「跟着我做!」
「快点!轿子要走了!」蒋老八抓着山菜猛催。
姜老五抓了两手的野果,冲到软轿旁。「好心的夫人,买点水果吧,这是山里种的,味道很甜,我们已经好久没吃饭了……」
「好心的夫人,这山菜很好吃……」
婢女见状,连忙将他们推开。「你们想要干什么?轿子里头坐的人是谁,你们知道吗?我们不需要买这些……快点走开!不然我要叫人了……」
坐在轿内的丁小苳听到外头的骚动,扬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婢女挥手要轿夫先走,她自会挡住这两个人。
「等一下!」蒋老八气急败坏地大叫。
「干什么?敢对夫人无礼,我叫城主把你们全赶出城去!」婢女护主心切地斥喝,确定他们不会追来,便快步地追上前面的软轿。
「老五,这下该怎么办?」蒋老八很不甘心地吼道。「我们好不容易等到小苳这丫头出门,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姜老五把抱在手上的野果全都摔在地上。「这死丫头要是以为有天霄城城主撑腰,日子就可以过得舒舒服服,那可就错了……」
「我看天霄城城主还不知道她是山贼的女儿,不然以他的身分,怎么可能会娶她?」蒋老八一脸悻悻然地喃道。
「你们说……我们城主夫人是山贼的女儿?」世上就有这么凑巧的事,跟在软轿后头走来的奶娘听到这话,惊愕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蒋老八和姜老五互觎一眼,便打算走人。「我们可什么都没说。」要是承认了,不也等于承认他们是山贼,否则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等一等!」
奶娘岂会错过报仇的大好机会,而且她还没有老到耳背的地步,确定方才没有听错。「你们不想要赏银吗?」瞧这两人的穿着,不信银于打不动他们的心。
「赏银?」姜老五和蒋老八听到这两个字就啥都忘了。
于是,一桩阴谋就在暗地里开始进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