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是一个男人,他浑身湿漉,衣服紧贴在起伏的肌理之上,一头湿发下是一双充满野性魅力的眼,他透过镜头俯瞰大街上来往的人群,背景则是一片狂澜暴躁的海。与这片城市格格不入的狂野画面吸引着这些被囚困在水泥牢笼中的人们,海报上只有一句话——Who is he?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幅海报的用意及那男人是谁,照片里的男人彷佛向这些高傲的纽约人说着:我懂你们,你们渴望自由、渴望逃离,就和我一样……
雷伊凡先前在纽约的名气不响,毕竟刚入行不久,只有走秀和接拍少数平面广告的经验。罗澜利用这一点,故意把广告打得让人疑惑,藉由猜测海报里的人进而好奇这是什么品牌、什么产品?
为了确保这次企划的神秘感,他们替雷伊凡在曼哈顿租下一间密不透风的高级公寓,要求他这半个月得住在这里,若无必要则不要出门。
雷伊凡听了,眉一挑。「你这是打算囚禁我?」
看着他装出一副「你要对我做什么?!」的小媳妇模样,罗澜嘴角抽搐。「只是请你『配合』,配合你懂吧?合约上有载明模特儿合作期间必须无条件配合公司的宣传活动及安排。」
雷伊凡咧嘴一笑。「可那并不包含监禁吧?」
早知道这小子不会轻易答应,罗澜吐一口气。「你想怎样?」
「这里太冷了,我不喜欢,我不能继续住在叔叔那里?」
他自由来往世界,还没置产本钱,在纽约都是住在开模特儿经纪公司的叔叔那儿,罗澜一听,想也不想便否决。「你叔叔住的那个地段名流汇聚,你知道一天有多少狗仔潜伏在那儿,就是为了等着拍一张你在做傻事的照片?」
「喔……我看那些人挺可怜的,大冷天的,我还给他们送过咖啡呢。」
「希望他们会把你的恩情记在心上。」罗澜翻了个白眼。「但我猜,不会。」
「好吧。」雷伊凡手盘在脑后,往柔软的沙发椅上一靠。「住这里是不错,但我一个人,挺无聊的。」
「这里有Wii、Xbox360、PS3……楼下有健身房、游泳池、SPA中心、图书馆,应有尽有。当然,如果你需要女人也可以带回来,只要别让人知道是你的就行。」
罗澜态度始终如常,一点也看不出之前曾在摄影棚的休息室落荒而逃的迹象,雷伊凡盯着她秀气的眉眼,想从里头看出一丝端倪,可她掩藏得太好,黑亮如玉的眸里竟无一点情动。看来,现在她对他的防备完全飙到了最高点。
可她越是这样,雷伊凡就越想挑拨。「我真的可以带女人回来?」
罗澜眼角抽了一下,但还是一脸正色。「当然。」
「那好,房子这么大,一个人住也挺无趣的,麻烦你明天一早搬进来喽。」
「……嗄?」
「不过卧室只有一间耶,还好床挺宽敞的。」雷伊凡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不是吗?」
够了!「我不会搬进来。」罗澜冷眼。
「那我也许会因为太无聊所以忍不住跑出去闲晃喔。」
「雷先生,我们有合约在先。」
「但你这是不合理条款啊。」
「合不合理我想我可以请『glamour』的法律顾问来向你做说明。」
「我自己就是念法律的,不介意大家对簿公堂。」雷伊凡笑了,这一次笑得胸有成竹。
这不是因为他笃信自己可以打赢这场官司,而是他看准了罗澜绝对不会想把事情闹到这一步。她查过他的资料,肯定也晓得模特儿这行对他来说只算一份打工,就算要胁让他在这圈子混不下去,也是没用的。
罗澜深知这一点,所以她深呼吸再深呼吸,藉此压抑恨不得把这男人一把了结的冲动。她的人生很少有错误,即便有,她也会立即更正,然而此刻她却觉得,自从在Pamplona接受他的搭讪开始,她就已是一步错、步步错了——
「好,我知道了。」
「喔?」雷伊凡挑眉,意外她竟屈服得这么快。
罗澜还是面无表情。她发觉对付这个男人就是不要轻易显露自己的情绪,就不会被他牵着跑。「我明天一早会把行李搬过来,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见他露出一脸「怎会这样」的表情,她反倒笑了。「那好,我们来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
「对,首先,我们『glamour』并不乐见公司任何人与合作对象有着不纯洁的关系,这是我们不成文的规定,虽然我跟你之间的种种,我个人『非常问心无愧』,但我不想让人觉得是双重标准,所以我住在这里的事,你知、我知,还有茱莉身为我的助理必须知道,除此之外若再有第四人知道,不好意思,我得谨守我的立场搬出去。」
「喔……」反正他也没四处宣告的意思。「还有吗?」
「当然。」罗澜还是笑,这一次的笑便带了点得意。「一个人住跟两个人住开销大不相同,『glamour』并不负责负担我的费用,包含用餐、洗涤甚至健身房、SPA中心的使用费,既然你要我住进来,那这一部分当然由你全数承担,没问题吧?」
这下雷伊凡嘴角抽搐了。「你好市侩……」
「好说,我身为公司的员工,自然要顾虑到每一分支出。还有住在这里的期间我一样要上下班,我一向不搭地铁,但也不能让司机来接我,所以计程车的费用我也会一并记在帐上,餐点部分则由大楼的中央厨房送餐,一样只有一人份,我的那一份就要麻烦你自己生出来,其他还有没讲的,我会一次列在合约里,晚上带来给你过目,相信不会让你这个法律人失望。」
罗澜笑得一脸挑衅,终究还是没藏起本性,那使她五官亮眼迷人,雷伊凡看着,蓝眸底蓄出了再次与她交手的乐趣。「好,我等着见识。」
★★★
要跟一个向自己「告白」过的男人同居半个月,她该怎么做?
简单,只要坚持立场,做好坚固防御,无动于衷就行了。
所以罗澜并未多加抗拒,便搬进了雷伊凡那间高级公寓,好歹是自家公司出钱的,能住上半个月享受享受也不错。
于是晚上,她趁着下班的余暇打了一份洋洋洒洒的「同住」合约。长年身为特助,她可是合约高手,每个条文都能绕着弯带给自己莫大利益,但雷伊凡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拿起那三大张的合约仔细瞧了瞧,把几个他觉得有问题的部分圈出来,在一旁加上注释。「罗澜,你这是打算吃了我吗?」
他迷人的眼神佐以暧昧的字句仍使她心口一荡,极力维持镇定。「我牙齿不好,老了,咬不动。」
「哈!」雷伊凡抚额大笑,随即正经起来,指着条约上的内容。「你这条太苛刻了,什么叫我不能靠近你,我是什么?病原菌吗?」
你确实是!「我写的是『请勿有以上不必要之接触』。」
「意思还不是一样!而且如果今天你自己跌倒在我身上,我是不是还要刻意避开?那是必要接触吗?我不觉得耶,那只会让我痛而已,我何必自讨苦吃?」
「这……好!」
罗澜删删改改,两人都不是吃素的,一下对这条有意见,一下对那条有争执,罗澜被他搞得晕头转向,雷伊凡自己也头昏脑胀,一堆条文在两人脑海里飞来荡去,他苦笑。「罗澜,你到底在怕我什么?」
「呃?」
「我只是邀请你陪我住半个月,也许我脑中确实想过一些什么,但你没答应的事我不会做,就像我现在想的其实不是跟你讨论这要命的条约,而是直接吻住你的唇、扯开你的衣服,然后……你脸红了?」
「嗄?」罗澜浑身一惊,下意识抚上脸畔,那儿热烫烫的,他的嗓音低沉厚实,言语间彷佛带有魔力,不过一句话、一个眼神,她便真的陷入了那个yim靡的想像……老天!「你这是不折不扣的性骚扰!」
「抱歉,我只是举例,意思是我脑子里确实想了那些,但想跟做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回事,就像你心里现在恨不得掐死我,也不代表你会为此而被判刑,不是吗?」
内心凶暴的念头被看穿,罗澜一时有些尴尬。「呃……好吧,总之我们各自表述,我会看你的表现再决定要不要签这份合约。」
「好。」
隔天一早,罗澜便整理了一些简单行李,请人送到公寓,然后上班工作。她向奎德表示接下来有段时间她会自行搭车上班,有需要再Call他。她今日依旧惯性加班,偏偏脑海里一直控制不住地冒出雷伊凡的话。
他问她:「罗澜,你到底在怕我什么?」
该死!她当然怕他!怎么可能不怕他?他是那么地危险,就像一道强劲的台风,不由分说地朝她席卷而来,迫使她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计划及方向。
她以为自己可以把持得很好,她不爱他,也不喜欢他,可她偏偏就是会受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影响,失去了分寸,她不懂自己怎会这样。罗澜习惯性捏了捏身上的项链,却发现这个行为再也无法给她安定,她脑里想的依旧是那个男人,开心的、认真的、被自己给气得横眉竖目的……怎么挥都挥不去。
「罗澜,你在干什么?」助理茱莉进来看见上司一脸嫌恶地伸手挥赶某种东西,她不解。「有虫子吗?」
「咳,没事。」罗澜尴尬地收回手,看了看时间。「喔,你可以下班了。」
「好。」茱莉一笑,退出门外。晚上九点,罗澜搭乘计程车来到那间高级公寓。平常心、平常心,等会儿一进门就直接走向房间,然后洗澡、看书、睡觉,不接受任何打扰……
她如是想着,以磁卡打开大门,却意外屋里没人。这小子跑哪儿去?
「雷?」她唤了一声,无人回应,本打算打手机把人叫回来,但冷静一想,不对啊!她管他那么多干么?按他的个性不是在公寓里的健身房就是在游泳池,只要别出去给人拍到就好,她最好趁着这个机会上床睡觉,彻底断绝两人的接触——
「罗澜,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Shit!人不在,声音却盘据在她的脑海里阴魂不散。罗澜躺在那大得足以浮游的按摩浴缸里,心情却无法镇静下来。她想起他的「告白」,态度那么理所当然,那头自大的西班牙蠢牛!他凭什么要她跟他在一起?
「想得美!我才不喜欢你!」她用中文忿忿叫骂,但听到浴室里的回音才觉得自己幼稚,都三十岁的女人了,还谈什么喜不喜欢……
结果门外居然传来回应:「可是我喜欢你。」而且,一样是用中文。
「噗!」罗澜一口水呛到,连忙自浴缸爬起。他回来了?!
「这里的设备真的很不错,我喜欢它的泳池,你应该跟我一起去的。」
他的声音隔着门板听起来似远似近,罗澜蹙眉。这是她的房间——不对,当初因估量只有雷伊凡一人入住,所以他们承租的公寓只有一间卧室,但他不打招呼擅自进来的行为还是令她非常不悦,而且竟然还偷听她讲话?
「对了,刚才是你自己喊得太大声,我现在可是躺在床上,离浴室远得很。」
要命!罗澜迅速把自己擦乾,套上睡衣浴袍便冲出浴室,果然看见他正躺在宽大的床铺上,一脸好整以暇地笑望她,罗澜忍不住咬了咬牙。「下去。」
雷伊凡当然不会听她的,他欣赏着罗澜刚沐浴过浑身湿润泛红的样子,想像自己是她身上那颗晶润水珠,从她的脸上轻轻滑落,然后没入那诱人的双唇里……
「不管你现在脑海里有什么龌龊的念头,都跟你的身体一起滚出去。」
雷伊凡哈哈笑了。他承认自己眼神露骨,尽管眼前的女人掩饰得很好,可他依旧知道她脸上的红晕绝不只是被浴室里的蒸气闷出来的。
「只有一张床耶,怎么办?」
床是King Size,一次睡上好几人都没问题,但罗澜仅是眉一挑,从衣柜里把备用的枕头及棉被拿出来,走上前往他怀里一塞。「无所谓,客厅有沙发。」
雷伊凡挑眉。「我一个人?」
「不然呢?我可不像某人笨到明明有床睡,结果搞得最后只能去睡沙发。」
「嘿,床这么大,一个人睡,不会太寂寞?」
「不会。」罗澜答得斩钉截铁。
「可是我会耶。」
雷伊凡抱着枕被一脸可怜兮兮,那水晶般的蓝眸还晃漾着诱人心软的水光,罗澜看着他这副样子,一时有些好笑。拜托!都几岁的大男人了。「人生而寂寞,从你离开母亲的肚子切断脐带开始,到死都是一个人,你应该早点习惯。」
他闻言睁大了眼,随即苦笑。「这是切身之谈?」
罗澜没回答。
雷伊凡看着她,一个正值黄金年华的女人,有着柔丽的外貌、值得所有人欣羡的事业成就,却在这种不经意的时候透露内心的荒芜,感觉她正独自一人站在孤岛之上,往前或后退都是死路。
所以,她只能直挺挺地站着,不允许自己倒下。
雷伊凡很想说:「你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偶尔接受一点别人的温柔示好应该没关系吧?但那种长年累积下来的原则,已经接近一种信仰,并非旁人三言两语可以改变,他只能慢慢来,一步一步探触她的内心,直到明白她孤独的来由为止。
「尽管人生而到死都是一个人,但我们可以在过程中找到另一个人使自己不那么寂寞,这里就有一个人愿意陪你,你不打算用看看?」
用在哪儿啊?「晚安。」罗澜推他出门,转身掀被上床。现在她知道,对付这个男人就是少说多做,不过闭眼之际,她不忘提醒。「出去后记得关灯关门。」
「好好好。」雷伊凡无奈应诺,把灯关上。「祝你有个好梦,我亲爱的。」
「砰」。关门声响起,罗澜这才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