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醇厚的嗓音犹如清晨的第一道曙光。
身上有股神秘、慵懒的气息,教人无法移开目光。
“我们分手吧!”
仇竞芳原本优雅伸向胡椒罐的手愣在半空中,挂在右耳的蓝芽耳机里还传来下属小乔叽哩呱啦的声音,报告活动现场的工作进度。
衬着高级西餐厅里的悠扬古典乐音,小乔的声音犹如刺耳的巨吼,但男子忽然抛出的一句话盖过小乔的巨吼,钻入她密麻纷杂的思绪,唤起她的注意。
这句话她并不陌生。事实上,自从她第一次加薪后,每次只要她加薪不久,这句话就会跟着冒出来。最近这两年,这句话出现的间隔越缩越短,但竞芳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她微偏着头,望着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男子,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平静且认真地打量,仿佛她终于看见他的存在。他是竞芳的现任男友赖益群,也是她的第九任男友。
还真应了姊妹们的箴言,九是个不吉祥的数字,凡事遇九就是个“坎站”。当时她还嗤之以鼻,如今不得不信了。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说:“你等我一下。”
她这句话是对小乔说的,但坐在另一头的赖益群显然误会了。
“又来了,你总是这样,‘再等一下’、‘再看看’、‘再说吧’,等等等,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的下属,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
赖益群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似乎要把所有不满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每天加班到三更半夜就算了,连个假日也要跑活动,想见你一面还得和你的助理排时间。幸运的话,你抽出个十五分钟或半个小时露个脸、吃个饭就走人,不幸的话,约会是一延再延,延到最后,所有浪漫细胞都死光了。现在连我跟你提个分手,你居然还不动声色要我等一会儿,你真是我见过最冷血、最无情的女人。哼!我们之间玩完了!”
赖益群一吼完,整个餐厅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像被点穴地定住,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
竞芳从容不迫地抬头睐他一眼。“你特地找我出来就是为了提分手?”
赖益群昂起头,趾高气昂地说:“没错,你也别浪费唇舌了,我是不会反悔的。我再也无法忍受你把工作看得比我这个男朋友还重要,我们分手分定了。”
“你误会了,我是要告诉你,下次这种事用简讯或E-mai”就好了,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竞芳放下叉子,优雅地起身,背起金色GUCCI公仔包,不理会呆若木鸡的赖益群,踩着坚毅的步伐离开。
变成化石的赖益群顿时成为餐厅里所有人同情的焦点。交到一个像仇竞芳这般冷静、能干的女强人当女朋友,心脏如果不强一点,恐怕很难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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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姊,你又甩了男朋友啦?”小乔在耳边问。刚刚赖益群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全都”ive直播到电话的另一端,一字不差地进了小乔的耳朵。
竞芳不搭腔,掏出智慧钥匙按下开锁钮后,打开车门坐入驾驶座,随即翻出文件。
“没时间八卦了。现场布置得怎样?配合的雷导到了吗?”
知道这是竞芳不想聊此话题的暗示,没机会探得最新八卦的小乔重重地叹口气,才报告最新情况。
“还没,连影子都没看到。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那些妈妈们已经开始准备打扮了。”
竞芳蹙着眉,沉默两秒。“联络雷导了吗?”
“打了几百通电话了,对方不是没开机就是收不到讯号。”
竞芳知道小乔说话有时会夸大事实,她也不点破,只是下达另一道命令。
“再继续打,到时候我会检查通话纪录,如果不到‘几百通’,你等着瞧吧!”
小乔噤口不语,嗫蹑嚅嚅地说:“我真的有打啦!大概两通,我会持续打,打到雷导来为止,就算会打到手断掉也在所不惜……”
听着小乔搞笑的胡言乱语,竞芳不禁微微扬起嘴角。虽然小乔有时神经大条,说话喜欢夸张事实,但听她这样胡乱瞎扯,有时能让竞芳紧绷的情绪稍稍纾解。
竞芳开玩笑。“如果雷导还不到,而你的手没断,我会亲自帮你打断它。”
小乔在电话那头吓得倒抽一口气。“仇姊!你明知道我说话向来喜欢用夸饰法,干么特地抓人家语病?”
“你就是这旧习不改,才一直升不了职。明明认真做事,却老是坏在那张嘴。好了,再继续联络吧!我现在就赶过去。”
“仇姊,你要过来?高雄耶,台中到高雄少说也要两个小时耶!”
竞芳停顿一下。“没关系,我坐高铁应该来得及。所有长官都联系了吗?”
小乔又重重叹口气。“都打过电话了。不过最后的那个,他的助理说他还在台北。”
她闻言露出开心的笑容。“那我绝对来得及。”
这次,公司标到这个案子,承办各地方政府社区教学的活动企划。为了展现成果,只要有开课,哪怕是偏远如尖石乡深山还是外海的澎湖兰屿,他们都得派人去拍摄采访。
如今,整个案子即将进入尾声,只差这最后的成果发表会。原本预定在台中圆满剧场举办,却因地方长官为了表现政绩,中央长官为了拉拢选民,而移师到高雄。
而她,原本应该在这最重要的时刻坐镇指挥,但男友——呃,是前男友——的一句话,让她从如此重要的工作中落跑,只因为“前”男友千拜托万交代,无论如何一定要和他见面。
加上小乔和A””en他们也极力劝她赴约,一再保证不会凸槌,她才会答应。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竞芳叹气地停好车,走向高铁乌日站。
刚才在赖益群和众目睽睽之下,靠着训练多年的武装,她还能摆出冷静无所谓的面具。
但随着独处而来的松懈感,那坚强的武装慢慢出现裂痕。
她又搞砸了!一股倦怠铺天盖地地漫上来,压得她的胸口沉重。
这次她还破了新纪录,维持不到一个月,就毁了一段恋情。
恐怖的是,她并不觉得伤心难过,而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这次她已经遵照姊妹们的指示,不再靠愚蠢的一见钟情和不可靠的感性,冲动地挑选男朋友,而是理性地透过婚友联谊社,精准地进行条件配对,赖益群不论是外表、个性、经济、家世,都挺符合她的理想。
可是,为什么最后还是悲剧收场?
她无力地瘫在座位上,等待车子开动的同时,一片虚无的思绪并没有给她任何答案。
一对母子从长长的车厢那头走来,约三、四十岁的妇人慌张地牵着好动的孩子,眼睛来回地对着手上的票寻找座位,最后在竞芳面前停了下来。
“找到了。小威你先坐好,妈妈去上个厕所。”
也不管小男孩有没有回答,妇人把孩子丢着就往厕所冲去。小男孩似乎对这种常被丢下的情况见怪不怪,泰然自若地踢掉鞋子,爬上座位开始……跳!
很少和小孩相处的竞芳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仿佛看到白垩纪恐龙在眼前活蹦乱跳。
小男孩越跳越high,开始发出奇怪的叫声。
乘客纷纷转过头盯着他们看。
受到瞩目的小男孩像得到鼓励似的,跳得更加卖力,开心的笑声听在竞芳耳里,犹如恶魔在叫。
坐在前排的一个阿嬷受不了地对着竞芳大喊:“拜托,管管你儿子好不好?”
“啊?”竞芳惊愕地望进阿嬷嫌恶的眼睛,愣了十秒钟才张口结舌地想辩解,但话却卡在喉咙里,急得她只能猛摇头。
“就是有你们这种只会生不会教的父母,才会产生那么多社会败类,造成那么多社会问题。”坐在另一排的中年男子忿忿不平地附议。
欸?不会吧,她居然成了众人攻击的对象?
“就是咩!现在父母就是太宠小孩,才会养出一堆什么草莓族、月光族,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了,哪像我们那个年代,苦过来的,不管怎么操、怎么磨都没关系,再累再辛苦也要咬着牙根撑过来。”
竞芳哑口无言地看着其他乘客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批评起来,从现今社会的教育政策失当到政治乱象,大有一开异言堂的态势。
小男孩依然故我地在座位上下弹跳,不时发出尖笑,配上车厢里闹哄哄的论辩声,竞芳的太阳穴隐隐抽痛起来。
她拧着眉,试图开口稳住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呃……那个……小孩不是我生的……”
但是——根本没人理她。
讨论越来越激烈,仿佛整个车厢都陷入战局。
小男孩突然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到她身上,竞芳尖叫一声,反射性地抱住小孩。岂料,小男孩非但不感激她救他免于摔个狗吃屎,反而开始拉扯她的头发。她忍着痛将小男孩推回他的座位。
“你坐好!”她气喘吁吁地瞪着小男孩。
小男孩也睁着大眼看着她,五秒钟后,他无预警地放声大哭。
车厢里的争辩暂停,大家不约而同地又看向她——
“唉呀,有什么话好好说,干么打小孩?”
“是啊!小男生本来就比较皮,要慢慢教。”
“你这样把他弄哭,不是更糟吗?”
竞芳第一次这么深刻体会到“三人成虎”的威力,额上冒出三条线之外,空中仿佛有乌鸦啊啊乱叫地飞过去。
一向伶牙俐齿的竞芳,头一回有种没辙的无力感。
“小威,你在哭什么?”
终于,男童的母亲出现了。
众人一致住口,转头盯着妇人看。
妇人没有察觉车厢内怪异的静默,一把抓起小孩,仔细地检视他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跌倒了?还是哪里受伤了?”
小男孩一直哭,妇人上上下下地检查,就是找不到他身上有任何地方不对劲。
终于,最先开始发难的阿嬷出声了。“啊你不是他妈妈喔?”她对着竞芳问。
竞芳无力地看她一眼。“不是。”她何时那么好命生了个小孩,怎么没人通知她?
“唉呦!夭寿喔!啊你不早点说,害我们给你误会。”阿嬷的道歉就此打住,箭头转向妇人。“啊你也实在是太糟糕了,孩子丢着去做你的事,不怕孩子出什么意外?”
摸不着头绪的妇人被骂得莫名其妙,但放小孩单独一人的确是她不对,只见她脸胀得通红,连连赔不是。
竞芳在一旁看着都替她委屈起来。想想这妇人独自带小孩出门实在不方便,她一定是憋不住了才会把小孩放着去上厕所。但阿嬷也没骂错,把小孩这样放着的确不好。
左右为难的竞芳不知怎么帮那个妈妈说话。“呃……她应该不是故意的……”
可是——依旧没人理她。
平时只要她一开口,没人敢不听她说话,但今天一连两次被众人忽视,挫折感像苦涩的药水灌进喉咙,吞不下也吐不出来。
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方出现,上前抱起那个哭闹不休的男童,并靠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男童倏地停止哭泣。
他抬起头,微笑地为妇人解围。“她只是一时情急才离开去上厕所,况且大家都这么热心。”他看向妇人,说:“下次你若真忍不住,好好跟旁人拜托一下也可以。这社会虽乱,但台湾还是很有人情味的。”
俊俏的五官,和煦的微笑,加上亲和有礼的语气,听得愣在一旁的阿嬷连忙点头。
“就是说啊,我们都不是坏人,台湾本来就是很有人情味的地方,以前我们孩子出去都嘛不用担心,大家街头巷尾都会帮忙看一下……”
“就是啊。”男子乘机插话,转头又对妇人说:“你没有买孩子的票吧?”
妇人脸红地说:“他可以不用买票……”
男子微笑说:“我知道,不过等他再大一点最好帮他买半票,有两个位子坐起来也比较舒服。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换位子,我的同伴临时不能来,我一个人不用坐两个位子。”
“啊……这样……”本来还想婉拒的妇人看看小男孩,也就接受了他的好意。“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他帮她把小孩放在自己的位子上,拿出行李箱中的黑色袋子,放入竞芳座位上的行李厢。
他对她抛出一个魅力十足的笑容,竞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阵火热袭上脸颊。她很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
“你好。”他醇厚的嗓音犹如清晨的第一道曙光。
竞芳着迷地望着他,他身上有股神秘、慵懒的气息,教人无法移开目光。他其实不算太高,但是大约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身材或许是因为比例的关系,看起来颇为颀长。
他的鼻梁长而挺直,饱满的唇隐约有一抹笑意,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又大又黑的瞳孔已教人惊叹,还圈着长而浓密的睫毛,简直漂亮到连女生都嫉妒。
“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他彬彬有礼地问。
但不知为何,竞芳却察觉到他温和的语气里,有一股不容拒绝的笃定。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一抹猎豹出猎前的危险目光。
她眨眨眼,眼前的他又回复到几分钟前那亲和无害的模样。
“呃……没关系。”
竞芳收回视线,为自己像十几岁少女看到偶像般变得痴傻而脸红。她低头把衣服拉好,调整一下坐姿。
当他修长的身躯在她右侧坐下时,一股燥热同时袭来。她皱着眉压下这怪异的感觉。
一定是经过方才的混乱,又和小男孩拉扯,肾上腺素还残留未褪的关系。她自我安慰地想。
她深呼吸平息紊乱的心跳,露出一贯自信的笑容抬头看他,希望能稍稍扳回一点颜面。
“你大方地让座,不但帮助那对母子,也使我避免了另一场灾难。我对小孩子一向没辙。”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晶灿的眼神看得她不由得又一阵心慌意乱。
“没什么,只是刚好多出一个位子而已,看着孩子委屈地坐在妈妈的大腿上,我也于心不忍。”他说道。“小孩本来就该活泼好动才表示他健康,要小孩像大人一样乖乖地坐在位子上一、两个小时,简直是不道德。”
竞芳没料到他竟然会站在小孩的立场说话,十分意外。
她一向只觉得小孩是难以理解的生物,说得更精确一点,她认为小孩根本就是外太空来的外星人。
“呃……你说的好像也很道理,呵呵……你对小孩还真有一套。”
他投给她一抹微笑。
她接着说:“哪像我,我对小孩子最没有办法了。小朋友一看到我就哭了,朋友都说,我绝对不适合生小孩。”
话说出口后,竞芳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干么跟他哈啦这么多?还自曝其短,她的脑袋真的被那小男孩拉傻了吗?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只是不懂得和小孩相处的方式,但其实你对小孩也很温柔。”
竞芳再度讶异地望他一眼,腼腆地扯扯嘴角。“哪有,我只要待在小孩身边就觉得全身发痒,对他们动不动就哭、没来由就乱吼乱叫,常想一巴掌打下去。”
“这是正常的,我有时也会有这种念头啊!”
“真的吗?”
“当然,只是想跟真正动手还有一大段距离。重要的是,你并没有付诸行动。就像刚刚你明明痛得要命,还是拚命抱着小男孩没放手,不是吗?”
原来他看到了。
她脸红地望着他,那一瞬间,她在他眼中看到全然的信任与肯定。她一时无法呼吸,整个人像被他的眼眸吸进去一般。
“我想……你一定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他的称赞让她没来由感到一阵鼻酸。她笑出声,想藉此掩饰自己此刻忽然翻涌的怪异情绪。
她是怎么了?不过是陌生人的一句客套话,为何会勾惹起她的情绪?
“那是你不了解,我其实是个大巫婆,专门以吃小孩为乐的……”
竞芳原本想说些玩笑话带过,可是,一触及他认真无比的眼神,她的声音消失在喉咙里。
一团铁块迅速在喉头胀大,堵住她的呼吸,阻止不了的热气涌上眼底,来不及闪避,她就这样在四目相对下,迸出泪来。
男子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抽出口袋里的手帕递给她。
“对不起,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竞芳整个脸都埋在他的手帕里,不发一语地摇头。
他默默地让她哭了好一会儿,直到竞芳确定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才从绉巴巴的手帕中抬起头来。
她朝他露出一个自以为坚强的笑容,浑然不知那逞强的笑在他眼底透露了无比的哀戚。
“对不起,我平常不是这么爱哭的。”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很多人甚至怀疑过我是个机器人,因为我从不在别人面前显露情绪。”
他对她展现一抹了解、安慰的笑容。
“也许因为我是陌生人,而不是以后必须面对的熟人,所以你觉得不用在我面前伪装。”
她想了想,点点头说:“或许是吧。”她又加了句。“你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受宠若惊。“谢谢你的称赞,那么我有这个荣幸,当一下你的垃圾桶,听听你心底的苦水吗?”
她低头沉吟不语。就在他以为她会拒绝时,她忽然抬头,绽出一朵淘气的笑容。
“那我就不客气喽!”
他回以一串爽朗的笑声。“我会忍耐,尽责当一个好的垃圾桶。”
她深吸口气。
“我刚刚和男朋友分手了。”
他愣了足足两分钟,才吐出一句:“喔。”
“可是,那并不是我情绪失控的原因。”
他递出一个疑问的眼神,丰厚的嘴唇紧抿着,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我难过是因为我男朋友——不,是我前男友,他说我是个冷血无情的女人。”
他吃惊地挑高眉毛。“这太过分了。”
“我知道。可是我找不到理由反驳。”她叹气道。
“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很多都是事实。”她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悠悠地说:“我不是个温柔贴心的女朋友,约个会总是一延再延,假日也不能陪在他身边,总是有一堆活动要跑,工作忙不完,还得把时间拨给朋友,而他总是被排在一长串名单之后。”
他微蹙着眉。“你说的是一般男人才会犯的毛病,我身边的朋友,通常是女生抱怨男生工作太多,没空陪她们。你正好和别人相反。”
她噗哧一笑。“是啊,最令人难过的是,我的薪水经常比我男友高。”
“经常?”这个形容词实在是有些奇怪。
她耐心解释。“每次只要我一调薪,我和男朋友就会分手。之后,我就再找个薪水比我高的男友。奇怪的是,没多久,我的薪水就又调高。”
“哇,这么灵?所以你朋友只要问你和男友分手了没,就知道你有没有加薪,能不能跟你揩油了?”
竞芳先是杏眼圆睁地瞪着他,不到两秒又破功,她率先笑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每次我都大失血!美其名是安慰我失恋的派对,最后要结帐时,却总是对我说:既然你加薪了,这摊当然由你请啦!”
“真可怜,失恋了还得请客。你还缺不缺酒肉朋友,我能不能应征?”
“不行!”她努力想板着脸,却徒劳无功,最后笑吟吟地睐他一眼。“你只能当我的垃圾桶。”
“唉,好吧,谁教我比别人歹命。”
他佯装无辜的脸把她逗得开心。
两人又聊了些没营养的话,竞芳讶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跟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小时的陌生男人聊得这么开心。
不过三言两语,她的心情就好转许多,而且和他在一起,她完全没有压力,不需要刻意营造完美的形象,不用小心斟酌用字遣词,怕会伤害他。
反正他只是个陌生人,以后也不会再相遇了。她这样想着。
“其实触动我心情的,不是分手这件事,而是他指控我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在一起快一个月,他对我的了解竟然比不上一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
他沉思一会儿,才说:“不用难过也不需要怪他,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误会,或许是因为你并没有给他机会了解你。”
他的话惊醒了她。
因为赖益群的追求攻势积极,让感情空窗三个月的她感到一丝心动,所以和赖益群见面没多久就决定交往。但除了开头的两个礼拜,两人经常约会碰面之外,之后的这一、两个礼拜,他们几乎没有见过面。
难道,她是下意识地疏远赖益群?所以才没有心痛的感觉?不可能,她是个独立自信的都会女子,对于爱情她一向秉持着「合则聚、不合则散”的原则,从不会勉强自己迁就一个没有感觉的男人。
她不像好友Margot那样滥情,只要有男人大献殷勤就被征服。面对赖益群的追求,她并不是因为昏了头才答应的,她曾经很认真地考虑过两人有没有未来,才决定接受他。
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让两人还来不及更深入了解就分手了。
这么想过之后,她安心地露出微笑。
“或许吧。”她耸耸肩回答。
这时,她才注意到列车的速度已经减缓,他们即将抵达目的地。
“和你聊天还挺愉快的,谢谢你听我说了那么多无聊的话。”
他注视着她良久,其中的专注和热度让竞芳再次感觉到一股热意从胃部延烧开来。
他似乎也察觉到她退缩回她旧有的面具里,有礼得宜的退场说辞原本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可是,竞芳却在那一刹那,觉得自己世故老练得像政治人物,令人不寒而栗。
“是真的,我……我很少跟一个陌生人说那么多。真的很谢谢你陪我聊天……”
她忍不住补上解释,又觉得矫情,于是咬着唇制止自己说出更多奇怪的话。
列车平稳地靠站,一时间,整个车厢像活了起来般闹哄哄的。
他露出爽朗的笑容。“我知道。那么……再见喽!”他站起来,体贴地替她从行李箱中拿出袋子给她。“如果再遇到难过的事,就多嗑几盒小美冰淇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竞芳惊讶地瞪着他潇洒地转身,随着下车人潮离开。过了一分钟,窗户传来一个声响,回头一看,他露出温柔又腼的笑容,朝她挥了挥手。
她呆呆地挥着手回应,然后,他转身淹没在人群中。
为什么?他怎么知道她爱吃小美冰淇淋?
直到走出车站,竞芳都无法从方才受到的震撼中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