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两人之间的争吵,并未像俗话说的「床头吵床尾和」那么简单。
楼展人一早到营业所便著急地搜寻她的身影。她的泪震撼了他,他担心她,又急著想知道,她的泪是不是代表她对他的在乎?
他急了一夜,无眠了一夜,烦躁了一夜,直到看见她和朱俐在助理柜台前聊天喝咖啡时,骚动、不安了一个晚上的心才得以平静。
他有好多的疑问想问她,他想对她解释自己的无辜,他想问她为什么流泪……
他要告诉她,他好想她。
她就站在柜台前,长发绾起,美丽得一如他认识她的每一天。
「展人哥哥,早!」助理打著招呼。
他看到背对著他的珈榆肩膀明显震了一下。
「大家早,珈榆早。」他试探著,还故意很靠近她,可她始终未回头。
助理打趣闹他。「展人哥哥,你好不公平喔,对我和朱俐是『大家早』,只有珈榆是特别的喔!」
助理当然不知道北中区的绋闻情侣正在吵架的事,单纯只是闹著好玩。
楼展人乘机在众人面前暗示珈榆和自己的关系。「当然特别啊,我和珈榆的关系本来就非此寻常。」
他达到目的,让珈榆回头看他,却是彻底的冷漠。她迎视他的眼,冰冷如昨日。「我和你是非比寻常的恶劣。」
她绕过他,拿著马克杯直直走向茶水间。
楼展人眼见机不可失,和朱俐说:「门帮我顾一下,我今天的业绩全算你的!」
朱俐同样不知道他们争吵的事,但送上门的业绩才不会放过咧!
「好,没问题!」
楼展人随著叶珈榆的脚步来到茶水间。
她背对著他正在冲洗马克杯。
「嗨。」突然之间,他变得好紧张。
她没回应。
「嗯,这个……」
或许他应该以「轻松」的方式化解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争执。
昨天的争执当然很莫名其妙,在她把马丁尼往他头上淋下来的同时,难道没看见他正在拒绝「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吗?
除了她,他的身体不想要其他的女人。
好,他就以「轻松」的方式切入主题。「你昨天晚上去哪?」
叶珈榆将马克杯倒放在碗槽内,她抬头,冷冷看著他。一夜未眠让她头痛欲裂,一杯黑咖啡下肚也不见好转。「不关你的事。」
他故意嬉皮笑脸。「嘿,怎么会不关我的事?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同居人,我当然会关心你彻夜未归去了哪里。」
同居人……
对啊,他们的关系就只是同居人,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摆明了两人是因为「性事协调」才会同居,从头到尾都和「爱情」没有关系,所以,当激情退烧後,他去找别的对象,这很理所当然。
结果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只是没想到即使是预料中的事,真的发生了,心还是宛如刀割。对,这种感觉,就是刀割的感觉。
「这两天,我会去你家搬东西。」她淡声宣布。
楼展人吓得一愣一愣,俊脸上的笑容,当场冻住。「嘿,不会是因为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我们就要分手吧?」
她冷冷看著他。「我不认为这是莫名其妙的事。」
楼展人急了。「珈榆,我有拒绝她,你没看到吗?」
她不回应。
「我要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她还是不回应。
「你真的不理我了?」
她仍旧不回应,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仿佛是个冰人,不说话,不谈判,什么都不要……
他急了,这样的状况让他手足无措,他该怎么办?对,他要以轻松的方式,化解两人之间的争吵,他可以惹她生气,生气总比冷淡不回应来得好,生气可以把心里的话骂出来,心里的不舒服宣泄之後,什么都好办!
於是他双臂环胸,痞痞地看著她。「嘿,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一瞬间,胸口像是被痛击了一拳似的,叶珈榆狼狈地迎视他。她没想过,她爱他的心情,竟然是在这种嘲讽的气氛下被狠狠揭开。
他看著她,没得到他预期中的效果,珈榆没生气,也不再冰冷,她红著眼,反倒像是要哭了一样……
「珈榆……」他慌了。
她扯著笑,笑容很无力、很凄凉。「对啊,我是爱你,你是赢家,我输了,我们的竞赛到此结束,恭喜你。」
她忍著泪意,推开挡在门口的他,开门离开茶水间。
楼展人像个笨蛋地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她的告白——
她说她爱他?
她说她爱他?
真的吗?她说她爱他?!
他的珈榆,深深地爱著他……
楼展人满足、梦幻地叹了口气。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业绩第一名有什么了不起?全世界的女人都抗拒不了他的魅力有什么了不起?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爱上自己,才是一件最痛快、最有成就感的事!
*
不过楼展人的确是个笨蛋,才会轻忽了女人的怒气。
他以为接下来的一切也很简单,反正珈榆都告白了,他明白她的心意,现在要做的就是,营造一顿花前月下的浪漫晚餐,向她坦承自己对她的爱恋,然後,两个人就能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他是想得如此单纯,但事与愿违,女主角连续请假数天,他连人都见不到了,要怎么花前月下?要怎么告白?!
她不接他的手机,她不回他家,摆明了不和他联络。楼展人急了、慌了,一发现她会过滤电话时,便偷渡了助理的手机,拨了她的号码。
铃响四声,她便接起电话。「喂?」
隔了三天,再听到她的声音,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激动。「珈榆……」
叶珈榆听到他的声音,委屈的泪水立刻盈满眼眶。老天,她不喜欢自己这么脆弱,她应该坚强一点才对。
「有事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我会去你家收东西。」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回家?」
家?她拚命吸气。「无所谓了,展人,我不想再继续下去。」
他呼吸一紧。「如果说,我也喜欢你,你会不会——」
没有「如果说」,她不要因为他假设性的告白而心动、心软。叶珈榆打断他的话。「我不会,我只想结束。」
电话的那端一阵沈默。
「你在生气,你在说气话。」
「我没有。」
又一阵沈默。
好一会儿,他开口。「所以,无论我是不是喜欢你,你都不在乎?」
她幽幽地回答:「对。」
楼展人的眼神没有焦距地看著前方。「好。」
两人同时结束通话。
他落寞地将手机还给助理,走向会客区。他约好的客人到了。
她将手机收进皮包里。
「上车喽。」
叶珈榆和母亲上了客运,母女两人今天回宜兰。
*
老家的好山好水安定了她的慌乱和伤痛,在宜兰调身养气了两天之後,叶珈榆决定了一些事。
「鸵鸟」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她的决定都是以逃避楼展人为最高指导原则。
首先,她以调养身体为理由,向店长请了长假。工作上的事,有朱俐的全力支持与相挺,她才能无後顾之忧。当然她还没勇气回楼展人的家收拾东西,过阵子吧 !或者,等著他的新情人把她的东西丢到垃圾回收场,也无所谓……
「他喜欢你,你为什么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好好的一段感情都让你们搞得这么复杂,真是够了——」
「他好吗?」
「刚刚他也才问过我,你好吗?」
「朱俐,我不好。」她好想他。
「为情消瘦是吗?你不会瘦,在叶爸爸的调养之下你只会白泡泡幼咪咪,更加美丽动人。你不像某人,爱人不见了,整个活力也跟著不见了。告诉你,北中区营业所顿失两名大将,我们这星期的周业绩直直落,全台第一的宝座没拿到,反而敬陪末座变成北区的最後一名,可怜的店长心脏病都快发作了!」
她扯著笑。「他会振作的,他很快就会忘了我,很快就会有新的情人,马上就会恢复活力,店长可以放心。」
「新情人?你告诉我,哪个女人会对一个颓废丧志的男人有兴趣?」
叶珈榆无话可说,只能叹气。
「好啦,客人来了,你好自为之,好好想清楚!」朱俐生气地挂上电话。
叶珈榆叹了第二口气,挂上话筒。
叶妈妈将水果盘放在桌上。「女儿啊,请这么长的假可以吗?」
端著药壶由厨房走出来的叶爸爸,刚好听到妻子和女儿的话,大表不满。「老婆,女儿想待在家里多久都没关系,我们家开中药店虽然不算是大富大贵,但也可以养女儿一辈子,让她不愁吃穿。」
温柔敦厚的叶爸爸一旦面对心爱的女儿,就会变成一个完全不理智的爸爸。
叶爸爸将熬好的汤药注入瓷杯内。「女儿啊,趁热喝了,老爸可是熬了一个早上呢!」
正如朱俐所说,就算她正逢情伤,在叶爸爸的全力滋补下,也不可能因郁闷而憔悴。
「谢谢爸。」
叶爸爸很开心。「和老爸不用说谢。来,药要趁热喝,唉呀,瞧你,瘦成这个样子,叫爸怎会不心疼?」
突然,外头的店面有客人正在叫唤著。
「老爸先去忙,你乖乖喝药喔!」
「好。」
叶母噙著笑看著丈夫离开的背影,不禁摇头。「女儿有这么宠的吗?真是受不了!」
叶珈榆捧起瓷杯,慢慢喝药。药很苦,但从小就被老爸补到大的她,对这种程度的苦是完全没感觉。
叶母望著女儿。那天女儿送她到大阿姨家之後,晚上十点半左右,自己又跑来新店。从那天起,女儿就没回那位同事家了,她问起原因,女儿说男生和女生住一起本来就不方便,女儿还说,要回宜兰住一阵子,再回台北找房子,恢复上班。
她好奇的是,从女儿离开新店,到女儿返回新店的这段时间,她和那位男同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珈榆看著母亲,发现母亲一直盯著她瞧。「怎么了,妈?」
叶母清清喉咙。「你和那位男同事……吵架了吗?」自己的女儿,就算她的心事不愿说明,但是当妈的仍然隐约感觉到,珈榆和那位男同事似乎有事发生。
叶珈榆一愣,缓缓摇头。「没有。」
叶母点点头。「那就好。」女儿不想说,家人还是要给她满满的支持。
叶母转移话题。「唉呀,这两天老妈也是烦透了,你二婶婆知道你回宜兰休假,说什么都要帮你做媒,对方是小学教师,我看是不错啦,但你爸那关也挺麻烦的,要是被他知道,一定会骂我干么急著要把你嫁出去。」
有人说过,治疗情伤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感情。
有了新感情,她不会动不动就想到他,动不动就有流泪的冲动……
「妈,我可以试试看。」
「啊?!」叶妈妈吓一大跳。「真的假的?你不是一直很排斥相亲?」
叶珈榆叹了口气。「一晃眼就三十了,我可不想三十拉警报。」
她打趣说著,但叶妈妈在女儿身上看不见幽默和开朗,反而在女儿的眼底找到浓浓的一只伤……
「喔,好,我这就去和你二婶婆报告这个好消息。」
叶珈榆点点头,低头喝著药,热热的蒸气白了她的眼镜,遮住了她迷蒙的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