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要喝酒。”她从纸袋里拿出喝剩半瓶的威士忌,先一口喝光水,然后将酒倒进杯子里。
简淳扬没有阻止她,走到厨房为自己拿了个酒杯,帮她在杯中加冰块,坐下来陪她一起喝。
十二年的黑牌威士忌口感顺滑略有刺激感,带点焦葡萄干味和果香,混合多种威七忌调制而成,芬芳浓郁,饮后,齿颊间留有麦芽余香。
简淳扬安静地坐着,什么也没问,既不担心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也没喋喋不休她喝太多酒。
她其实需要人关心,但是,若他真的开口问,也只会得到她“少管我”的反驳,她就是这样一个不知道在ㄍㄧㄥ什么的女人,矛盾得令自己感到厌恶。
“有女朋友的人,不要随便让别的女人进屋。”她捧着冰凉的杯子,怒视他,一点也没感激他收留了有家归不得的她。
“我没有女朋友,而且,你也不是别的女人。”
“那我是什么?”他的话很温暖,却引出她一直隐而未发的怒气。
他看着她,张口欲言,最后,决定沈默。
他不确定将对她的感觉说出来,是不是会让已经处于混乱的她更心烦、更困扰。
“我明明就看到好多女人来找你,还有一个叫‘镜璇’的在你家过夜。”他的沈默让她意识到自己像个干枯的女人,急于 素爱,立刻举证。
“镜璇和我认识十年了,我一位很要好的朋友的女朋友。”
“骗人、骗人——你们这种人最会用一张看起来无害的脸骗人——”她将劈腿的吴尔达、过去遇到的那一堆烂男人的身影,和简淳扬重叠了。
他微笑,不跟她争辩,事实上,他一直觉得她太压抑自己,酒后的她,直率多了,而他愿意包容她的无理取闹。
“明明有女朋友,还对别的女人那么温柔,像你这种花心的男人都该下地狱,下地狱前要先五马分尸……”她坚持不信他没有女朋友,一直卢。
“丢进地狱后要不要再炸过?”
“要……要下油锅,上刀山,让你们尝尝伤害别人的痛苦。”
“你现在……很痛苦?”
“谁说的,我为什么要痛苦——”她嘴上这么说,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滑落。她不痛苦,却觉得很孤单,她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她父母健在,还有个弟弟,但是,他们关心的永远是自己。
简淳扬起身坐到她身边,凝视着她。
“干什么坐那么近?”当她发现自己哭了,连忙撇开脸 。
虽然他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内心的痛,此时真实地传达到他心中。
看她哭,他很心疼。
他抬起手臂,轻轻地抚上她的发,慢慢地将她揽进怀里。
她起先挣扎,她不要人同情,不需要人安慰,但在他有力的臂膀中,挣扎毫无意义,他有着任她咬、任她搥打的准备,就是不松手。
拥抱,是安抚情绪、解放痛苦最好的方式。
透过身体温度的传递,让她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她屈服了,下巴抵着他的肩,泪水沾湿了他的衣服,她被拥抱着,被疼爱着,被一股平稳的气息包围着,她觉得好安心、好幸福。
她累了,一个人孤军奋斗许多年,她觉得很辛苦。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无用的花瓶,不是靠着出色的外表冲出业绩,她比谁都认真地吸收专业知识,比谁都勤跑工地、拜访设计师。
为了证明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用心经营自己,用力地填满每一天,从不抱怨、发牢骚……
她究竟要证明给谁看?究竟要努力到什么地步才是所谓的成功?
不知道,或许,只是为了对抗内心的软弱,为了让自己的心灵更强壮,为了找到别人以为她有,其实并没有的自信……
现在,她好累,想休息了……
曲希爱睡着了,在篙淳扬的怀里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粉唇委屈地嘟着,手里抓着他的衣角,紧紧握着拳。
正派的他并没有因为喜欢她而贪恋拥抱她的时光,他将她抱进客房,他的衣角被揪住,他便拉张椅子坐在床旁,心疼地看她睡梦中仍纠结的眉。
她睡得不安稳,可能是不习惯这张床。
只要她一翻身,他便从打盹中醒来,轻轻地拍抚她的背。
渐渐的,她眉间舒缓开来,鼻翼可爱地随着呼吸一歙一张。
她会打呼,小小声的,像猫的咕噜声,湿润的唇瓣像小婴儿一样,微微嘟囔蠕动。
他微笑着,低头专注地凝视她,只是这样坐在她身旁,他便觉得满足了。
他想保护她,想让她快乐,这是他第一次明显看见自己如此浓烈的情感。
他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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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希爱在一股淡淡的米香中醒来。
脑袋空空的,慢慢地,记忆回笼,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接着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完了!
好丢脸,好丢脸。
她在简淳扬面前哭了,在他怀里睡着了,从今以后,她还有什么脸住在这栋大楼,住在简淳扬隔壁?
她让他看见了她最糟的一面,像个弃妇指控男人都该下地狱,分明就是告诉他,她被男人骗了。
这该怎么办,她要拿什么脸,走出这个房间门。
但,也不能总赖着,一辈子就躲在这里吧!
她扶着沈重的脑壳坐起来,转头看见床边摆着托盘,托盘里有粥和用小碟子分别装着的几样小菜,和一张纸条。
“还有些工作未完,下午回来。”纸条上只写短短的一句话。
谢天谢地!曲希爱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不必考虑丢脸的事。
然后,她又在托盘旁边发现全新的盥洗用具,小瓶的卸妆油、洗面乳和旅行用的保养品,是日本知名的化妆品牌,不含香精,适合敏感性肌肤……还有一张锁匠的名片。
脑中浮现昨晚简淳扬静静地陪她喝酒,霸气又温柔地拥着她的画面,她开始认为……简淳扬是为了避免她尴尬,才假藉工作离开的。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仿佛总能看透人心,那样细腻,像有无尽的温柔任人子取予求。而她,却对他说,他的关心令她困扰,这么无情的话,他也只是默默接受。
她很迷惑。理智告诉她不要接近简淳扬这个会让她心碎的男人,但是情感上,她却无法抗拒。
她会因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而痛苦煎熬,会因他太温和的性格而百般猜测,这样的温柔是不是专属于她。
她会因嫉妒、吃醋,而用更多冷漠与不在乎包装自己的表情,虽然这么做将让
身边的男人无从猜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无从安抚她受伤的感觉,但是,她无法直率地表现自己的软弱与恐惧。
她怀疑,这个世界上会有能穿透她层层心理障碍,走进她心里的男人。
“作茧自缚,自找麻烦……”她也很无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是这样了。
她起身走进浴室,洗去一身狼狈。
在房间里用完简淳扬为她准备的早餐,端到厨房清洗。
打开昨晚关掉的手机,一下传进来多达二十几则简讯,全是吴尔达的,她看也不看,全部删除。
一旦她决定分手,便不再给自己任何藕断丝连的机会。
擦干碗碟后,她准备离开。
行经客厅,发现简淳扬将他家里的环境整理得很干净,一点也不像单身男子的住处。
屋子里的摆设大多是木制家具,仔细察看后才发现全是手工制的。
抑制着想更了解他的好奇心,她只在客厅这样的开放空间绕了一圈。
门边立着一个木制的展示架,架上摆着许多同一个品牌系列的生活用品,简淳扬会搜集这个品牌的商品,令她十分意外。
“好有趣的公仔……”她从架上取下一个黑色公仔娃娃,有着大圆头,四肢细瘦,一条末端像恶魔的三角形尾巴。 她在“恋物志”看过这个品牌的故事。
这是一只叫“※&◎#”的外星人,第一次到地球旅行就把飞行器给撞坏了,为了回到他们的星球,误将旋转的洗衣槽当成可以将飞行器发射到天空的发射器,结果被转得晕头转向,此后,便开始他在地球上一连串的例楣之旅。
“呵……”她将外星人嘴里的一团布拉出来,原本微笑的表情变成吐舌头的鬼脸,她又将眼睛下方的布拉出来,是一颗豆大的眼泪。
“好无辜的样子。”看到娃娃的倒楣样,她笑出声来。
架上有一个马克杯,“※&◎#”被压在杯底,从杯缘伸出一只细细的小手求救,黑黑的大头,眼睛变成两个大叉叉,左眼缘挂着超夸张的眼泪。
“哈哈——”因为客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愈笑愈大声。
还有一个皮坐垫,“※&◎#”捏着跟脸一样颜色,黑到看不见的鼻子,眼睛则呈星状,豆大的泪珠是它的招牌表情,她将坐垫摆在椅子上,想像一个大屁股朝它的脸上坐下去……
“哈——笑死我了——”她笑到弯下腰,必须撑着肚子,避免吃饱后太剧烈的抖动。
她万万没想到看起来那样斯文沈稳的简淳扬,居然钟情这只外星人公仔,完全搭不上。
笑了好久,好累,她瘫在沙发上,不可思议地感到心情瞬间变得十分愉悦。
“看来,我也该去买一只回来摆在床边。”
她又起身走到展示架,看着马克杯,微笑。“用这个喝咖啡也不错……不过咖啡可能会笑到喷得到处都是。”
她对简淳扬更加好奇了。
不过,现在必须先想办法回家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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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希爱特地到百货公司专柜抱回了“※&◎#”整系列的商品,一一摆放在房间里的雾面玻璃柜里,就在床的正对面,一早起床,看见那一排可爱的公仔图案,好心情可以延续整天。
另外还买了四个才刚刚上市的“门挡”,木制的“崁&⑥#”尾巴被压在门缝下,招牌的眼泪横飙,每次经过它,曲希爱都忍不住想蹲下来摸摸它的大头,安慰它别哭。
“可怜的外星人,都被地球人欺负。”原来,自己是很坏心的,看它那惨兮兮的表情,虽然很舍不得,却更想笑。
她留了两个准备送给简淳扬,店员说才刚上市不到三天,也许,他还没买。
只是,她始终没遇到他。
两人就住隔壁,当她希望见到他的时候,好像缘分已经被自己浪费光了,一星期过去,竟连一次也没碰过。
那两个门挡就放在她的皮包里,每天跟着她上下班。
她不好意思特地去按他家门钤,原因无它,就是太ㄍㄧㄥ,不想太刻意,因为她曾说过那么恶劣的话,对简淳扬有着一份不知如何抹去的内疚。
周日,她特地起了大早,穿好外出的套装,拉了张椅子挨在门边,侧耳倾听隔壁的声响,像个整天等苦吃饭睡觉的老人,等待简淳扬出门。
礼物放在大包包里,包包就搁在脚边。
一个小时过去,毫无动静。
她快速跑去上个厕所,从客厅抽一本杂志又坐回原位,继续等待。
时间又过去半个小时……
喀啦——
来了!
听到开锁的声音,曲希爱突然感觉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双腿发颤。
她频频深呼吸,站起来拉拉裙角,拍拍胸口,然后轻轻地打开大门。
“淳扬啊,怎么好像很多天没看到你了。”
简淳扬才出门,原本聚在一起聊天的邻居立刻围拢过去。
可恶,又被人捷足先登……曲希爱懊恼着。
“你是不是换工作了?上下班的时间好像不大一样,比较早厚?”对面陈太太问。
曲希爱隐身在门后,开一点小缝,听见他们的对话,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简淳扬该不是为了避开她所以刻意改变上下班时间?
吴尔达生日那天,她提早下班,所以,遇到他了。
这么想令她更为内疚,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一定伤到他了,如果换成他对她这么说,她一定会恨他一辈子的。
可是,她喝醉了,他还收留她,想见他的念头更急切了。
她犹豫着该不该这个时候走出门去。
她不擅于跟邻居“瞎聊”,正确的来说,她对于公事之外的人际往来根本就有恐惧症,还是等等,等更适合的出场时机。
只是,这一等就让她等了半个钟头,简淳扬的门前聚集愈来愈多人,根本就打算在那里开起同欢会了。
老公,儿子、孙子的话题通通出笼,连隔壁栋遭小偷,附近庙宇要建醮、里长打老婆都能拿出来大肆讨论一番。
曲希爱被打败,她不知道简淳扬如何能夹在一群婆婆妈妈中而不口吐白沫。
“我要到便利商店拿个东西。”
终于听见简淳扬的声音了,曲希爱松了一口气,她的机会来了。
“便利商店的东西都很贵,你要什么,我从家里拿给你。”
“对啊,邻居就是要互相帮忙,看是要酱油还是缺盐缺米酒,我都有。”
完了,话题又要无止尽地延续下去……
曲希爱很想打开门,帮助简淳扬脱离苦海,但是,她没勇气,她怕自己技术不佳,跟着溺水。
“我订了一些书,今天不去拿就会被退回去了。”
“订什么书……”
“欵,对啊……早……”她像刚偷完东西怕被人发现的贼一样,浑身不自在。
“叮。”电梯门开。
“简先生要下楼吗?”她走进电梯,按着开门,看向简淳扬。
“喔……”他愣了一下,像是完全没料到她会主动开口跟他说话。“要,马上来。”
很快地,他步入电梯。
她按下一楼的按钮,然后,继续先前的口干舌燥,频频吞咽所剩无几的口水,想着要怎么将礼物“自然”地交给他。
“你也到一楼?”
“嗯?喔——对,在这附近找看看有什么早餐店。”她根本哪里也下去,只是为了跟他一起搭电梯。
“大门出去左转,第一条巷子再左转,有间小小的咖啡店,他们的凯撒三明治满好吃的,现在已经营业了。”
“好,我待会儿就去吃。”
沈默……
眼看着电梯就要到达一楼,再不交给他,不知道又要等到民国几年。
“对了!”她很不自然地蹦出一句话。“这个给你。”她迅速从包包里拿出两个小盒子,塞进他手中。
没时间解释了。
电梯就是这样,两个生疏的人共乘,尴尬的时间感觉长到可以织完一条围巾,当真的有话想说时,又快得像自由落体。
叮!
一楼到了。
“这个……?”他走出电梯停下脚步,看着手里的那两个盒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难道你有了?”为了不让送这份礼物的举止看来太隆重或太刻意,她故意没包包装纸。
“才刚上市一个多星期,你已经买了啊?”她很失望,原本以为他会很高兴。
“不,我没买,谢谢。”他扬起笑容,一瞬间,曲希爱胸口的抑郁,舒开了。
“我看你家里摆了好多这个系列的商品,刚好路过专柜,就顺便买了,这个外星人真有趣。”
两人并肩走过大楼中庭,然后经过管理室,再一起走出大门。
“那……我去吃早餐……”她说。
“嗯。”他的脚步停下来,像在思考什么事。
曲希爱虽然很想再聊些什么,却也不得不转身离开,因为,便利商店在右边。
她左转,慢吞吞,很优雅地定了几步。
“曲小姐——”他终于唤她。
“什么事?”她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回头,
“要不要等我拿完书,一起吃早餐?”
“好啊……那我跟你去超商。”她很快地回到他身边,和刚刚离开的速度相比,简直可称之为“飞奔”。
曲希爱整个态度散发出来的温顺与先前的冷漠截然不同,而这转变令简淳扬感到欣喜,他想,他再也无须压抑想见她的念头。